李寒宁之前在睡着的时候收到过一封凉州城细作送来的劝降书,她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那封信的来历。



    可是孟良对凉州城里的一切都太熟了,他明明之前一直跟着萧策南征北战,到底是何时去过凉州,还对凉州城里的一切都那般熟悉。



    可是要是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怀疑面前这个人,萧策从前也对他毫不设防,只要孟良有心,恐怕早就——



    李寒宁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孟良:“既然你这里没有什么要帮忙的,那我便先回去了。”



    孟良似乎有些盼着她回去,并没有再拦,也许孟良已经看出了她知道了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留她。



    那是因为她知道,按照洛阳城从前的规矩,传递军情的细作都是死罪,倘若她将这件事告诉了萧策,孟良必定难逃一死。



    可相处了这么久,李寒宁只看到了他治病救人,要是没有他,他救了军营里很多的人。



    就在李寒宁将要走远的最后一刻,身后的孟良还是开口叫住了她:



    “对了李将军,我方才忽然想起来,殿下那边今日要用的药还没有差人送过去,将军要是不忙且顺路的话,幸苦帮忙稍一下。”



    李寒宁闻言停下了脚步,走了过来,从孟良手里递过来药包,包药的纸张上面也含着淡淡的中药香气,可这不是治疗他身上伤势的药。



    李寒宁的目光落在手里面的药包上看上去难免有些迟疑:



    “这是?”



    孟良并没有直接言明,低头沉声道:“将军放心,里面的药材,殿下打开一看便明了了,这是我给殿下开的药方,可治殿下眼下的燃眉之急。”



    这是话里有话。



    她也不过是一个传话的人,不过既然孟良已经说了萧策看到这个会明白,她就最后再相信他一次。



    “好。”



    李寒宁由远及近缓步朝着萧策营帐走过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侍卫见了她便打算通传,李寒宁只是轻轻抬了抬手,他们便明白了意思,噤了声,李寒宁跟着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帐篷里面是萧策和宁玉正在说话,眼看有人掀开帘子,外面的日光也跟着顺着她的影子洒了进来,萧策抬眸看了一眼这个不打招呼就进来的人,看到是李寒宁来了便松开了眉头,也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反而语气温柔了下来:



    “不是让你去好好休息吗?是东营那边有事吗?”



    李寒宁见过了宁玉,只是眼神上打了个招呼,跟着便走到萧策面前,将自己手里的药包放在了桌子上:



    “我刚才去了一趟伤病营,这是孟良让我给你带过来的。”



    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进营帐之前,她还用银针试了,这些药材没有问题。



    萧策不置一词,拆开了药包上的细线,然后侧目看向了一旁坐在椅子上的宁玉,见他目光也落在药包上:



    “军师可认识这是哪味药材?”



    宁玉见多识广,这些军营之中常见的药材自然能对答如流:“是玉罗伞,有消瘀消肿、补虚宁神的作用,可以煎汤内服,也可以捣烂后外敷在跌打损伤的患处,取到消肿散瘀的作用。”



    “军师说得不错,这的确是玉罗伞。”萧策笑了一笑道:“更重要的是,孟良的确是难得的大夫,这小小的一味药材确实是我现在最需要的药方。”



    宁玉看上去似乎有些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眉宇之间似乎仍旧有担忧之色:



    “可是这么做未免有些冒险,眼下还没有到立夏,这几日山野之间天气反复无常,倘若拆掉帐篷,又未能急攻下凉州,那殿下可也没有后退的路了。”



    萧策这么做的确实在冒险,宁玉的担心也并非毫无道理。



    不过有的时候冒险恰恰是值得的,比如现在。



    萧策站了起来,将药包的纸盖了上去,一边又看着宁玉道:



    “军师一向神机妙算,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一些,莫云溪不是常人,沈括久居两城也非泛泛之辈,我们要是处处都循规蹈矩,他们怕是早就想好了,兵法有云在敌我相当的情况下,出奇才能制胜。”



    宁玉看上去有些不大明白,兵书他从前可是读过太多卷了,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句话,当即就看着面前的萧策问道:



    “恕我愚钝,不知明王殿下刚才说的是哪本书上何人所说的兵法?”



    萧策一怔,看上去立刻有几分心虚了,笑了一笑道:“正是出自我萧策,昨天夜里睡不着,巡视营地的时候才领悟的。”



    宁玉:……



    萧策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说服他的军师了。



    萧策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李寒宁,李寒宁立刻便明白了他这个求救似的眼神是意欲何为。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宁玉道:“其实殿下所说也有道理,洛阳军的情况军师也是知道的,我们这一战必须拿下凉州,但他们紧闭城门不出,我们的粮草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她说的这些,宁玉当然心里也清楚,他们这一战是非胜不可,退兵就相当于出卖了并州那五万士兵,宁玉权衡了利弊之后,还是选择了退让一步:



    “也好,既然殿下已经下了决定,而李将军这边也支持殿下,我又有何立场不同意呢?”



    萧策走过去拍了一下宁玉的肩膀,非常满意地道:



    “军师深明大义,其实我在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就隐约有种感觉,感觉军师你一定会同意的。”



    宁玉看得出来萧策和李寒宁这难得的一唱一和,是既决定用这招,又不想惹得他生气,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萧策看了一眼李寒宁,就像是害怕他会后悔一样:“既然军师也同意了,那辛苦你去找其他几个将军过来一同商议晚上攻城的事。”



    李寒宁低头一揖领命道:“是。”



    *



    凉州城内夜已经深了,但是莫云溪仍旧尚未安寝,一旁的侍卫给他挑了挑灯芯,蜡烛的光晃动了一下,倒是更明亮了。



    他这么晚了还没睡,一旁的侍卫显然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公子还不休息吗?再过两个时辰又要天亮了。”



    天亮之后他们还有别的事情。



    “不了。”



    他正在写家书,短短的一封信,几次提笔几次停笔,最终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莫云溪才放下了毛笔,看向了一旁的侍卫:



    “辛苦你将这封信连夜送出城去。”



    这个时候送信?



    侍卫从他手里接过了信,但面色上却仍有迟疑:



    “不知道公子这封信是要送往何处?送给何人?”



    “送往长安,这封信需要你亲手交给我的父亲。”



    且不说眼下萧策已经兵临城下,这封信要绕开他和并州的陆长风有多难,在这么危险的时候,他也不想离开他的公子。



    “可是公子,我要是走了,那您这边——”



    莫云溪轻声咳嗽了一声,他似乎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这几日又着了凉,嗓子也不太舒服。



    “我这里你不用担心,眼下这封信送到父亲手里最是重要。”



    既然是更重要的信,侍卫手里默默地攥紧了这封信,自然明白信里的分量:



    “我明白了公子。”



    莫云溪眼看着他出去,开门的时候风带动了桌子上的蜡烛,蜡烛的烛光晃动了一阵。



    眼看着整个房间安静下来,他这才轻声叹了一口气,凉州要失守了,今夜巡视城墙的时候,他看到两岸的山脉,便知道战场的局势瞬息变化,有的时候是人算不如天算。



    天险城没了的时候,他走了,今天凉州失守,他不打算再走了,但他的侍卫不该跟他一起死在那里,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让他和他的上一个侍卫一样白白地牺牲。



    终究是应了那句话,如果入世为官,必定不得善终,可惜他的存在也只是能让大梁再存一段时间,他没有本事挽救已经腐朽的大梁。



    如果他投降的话,也许像萧策那样的人必定厚待于他,但莫家的人,宁可死,也绝对不当洛阳叛军的俘虏。



    *



    “殿放心,都已经安排好的,凉州旁边那两座山地势不高,我们都已经挑好了军营里轻功身手最好的,各营一共凑了一千勇士,就等到他们开了城门。”



    他们将帐篷拆了下来,将帐篷上面的帆布做成了风筝一样的东西,不过这次不是放风筝,而是让这偌大的风筝带着人,用今晚的南风,将这些人送进城里。



    这便是萧策的主意。



    他眼下正手执长剑,亲自在三军面前鼓舞士气,李寒宁就算隔得再远,也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今夜将是我们对凉州最后一战,半年以来我们背井离乡,为的就是这一战,扬州要是攻打下来,就只剩下了长安,不知道大家有想念自己的亲人的,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今夜拿下凉州,我们进城去休息!”



    众人的喊声如山呼海啸一般齐齐地喊道:



    “攻下凉州!此战必胜!”



    振聋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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