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寒宁用两锭银子买来的,他接过来之后打量了一下,手里的木牌很轻,用绳子穿着一小块红布,背面用行书刻着“平安”二字,正是江上行船默认的忌讳与习俗。



    那人看着他,似乎知道他们现在做的交易一旦到时候出事,就是违背了律法,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和犹豫,开口又嘱咐道:



    “这次招的船工很多,我看到的大概就有百余人,招工的人根本不会每个人都记住,所以上船都是带这块牌子,公子将这块牌子带好就是。”



    李寒宁很快收起了手里的木牌:“你放心,我都知道。”



    她来之前还向萧策问过这里的规矩,自然清楚。



    那人又犹豫了一会儿,李寒宁注意到他的神色,以为他拿了钱之后害怕将来还是东窗事发,便宽慰道:



    “你放心,我只是有急事非要去洛阳一趟不可,路上不会出什么事的。”



    以她的身份和要做的事情真要出事情也只能是别人出事。



    那人似乎有些放下心,他掂量了一下手里两锭沉甸甸的银子,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的确出手大方,他也实在需要这一笔钱,只能希望给他这些钱的人运气好一些了,倘若运气不好,也是他先上门找他做的交易,怪不了他。



    不过看他瘦瘦小小的可怜样子,那些人应该也不会太为难他,总归他可算是离开了那个老虎笼子,有人上赶着代替他的身份上船送死,他今日可是已经好心提醒过了往后的事情也就不关他的事了。



    在江岸停泊的船只在黑夜里就像是一块庞然大物,大到月亮在侧,却尚且有今夜月光落不到的地方。



    船上有一两个夜里的巡逻的人,他们刚从甲板上走过,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便落在了他们刚走过的甲板上,李寒宁远远地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巡逻的人。



    第二日当清晨的第一缕光从江面上缓缓升起,安静的船只就像是刚刚苏醒一般,安静了一夜的大船渐渐热闹起来。



    他们这艘船高百尺,其上共有四层,最先醒过来的便是船工们住的第一层。



    按照他们这一行的规矩,今日第一次离岸行船,要叫船夫们都聚在一起,看那些招工的人祭祀,将猪头包裹着红布丢到江水里,以求一路上不会遇到大风大浪,直到洛阳以前都能一切平安顺遂。



    眼下大寒未过,江上更比岸上风大,更冷一些,船工们里面套的是自己带上船的衣裳,外面统一都是穿的干活要用布麻衣,李寒宁今日也是那么一身,和其他船夫站在一起并不起眼。



    好不容易挨到招工的人训完话,祭祀完毕,差岸边的人解开了禁锢大船的十余条麻绳,船工们各自分了划桨的位置,在船工一声声吆喝里,大船一点点没入更深的江水中,正顺流而下缓缓离开他们身后的楚州。



    又过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到了他们放饭的时候,船工们忙了一早上,好不容易可以休息片刻,三三两两地排队过去领饭,船上吃的倒也简单,每个人两个馒头,一大碗米粥。



    是招工的人站在旁边一个个看着伙夫发这些。



    李寒宁刻意排在中间,学着他们的样子低头领完了自己今天的午饭,谁知刚要走过去到甲板上,却听到身后招工的人一声:



    “慢着,你站住。”



    周围其他船工陆续领了饭,从李寒宁身边走过。



    李寒宁听到这句话,偏偏知道是叫他停下的,只好不动声色地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原地。



    李寒宁面色如常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叫他的人,正是上船前那个和他说已经招满了的人。



    偏偏就是那个人,李寒宁心里清楚,要是让他认出来,让他知道那时没有招上工的人顶替了别人的身份混上了船,他们必定会生疑。



    她在上船之前可是答应过萧策会查到盐铁走私的事情,可倘若在这里就被发现了,怕是一定会打草惊蛇。



    他眼下正一边上下打量着李寒宁,一边一步步朝着他走过来,只是他每走进一步,李寒宁握在手里的碗便不自觉地多用力了一分。



    那时他虽然带着斗笠,但一个人的身高音容,短时间自然很难改变,他没有把握面前的人是不是认出他是谁。



    他带在身边的匕首就藏在怀里,如果真被认出来了,他当然不会选择束手就擒,可眼下众目睽睽,要是真的动起手来自然麻烦,这只是他最坏的打算。



    那招工的人缓缓开口道:“你——”



    李寒宁气息有些乱了。



    那个招工的人就停在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将又一个馒头递了过来,放到李寒宁的碗里,有些奇怪似的抬头打量了他一眼:



    “你方才紧张什么?我有那么吓人?我看到你刚才少拿了一个馒头,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给你,吃饱了下午可别给我偷懒。”



    原来只是多给了一馒头而已。



    她刚才还差点以为是——



    李寒宁低头看到了碗里似乎还冒着蒸腾热气的馒头,知道他没有认出来,一直以来有些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



    “是。”



    招工的人好不容易走回了自己的位置,甲板上三三两两几乎已经快坐满了人,李寒宁只好自己找了个清静的角落,一边打量着周围。



    离他不远的船夫正窃窃私语:“拉完这一趟活可是能赚不少,等过一段时间咱们到了洛阳,领完这里给的十吊钱,我可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咱们也趁着城里热闹过一过朝圣节。”



    “你们去过吧,我可是得尽快回家呢。”



    先一个说话的人明白了什么似的揶揄道:“我倒是差点忘了你是有家室的人,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啊,我这是没有办法,家里人等着钱养家糊口,孩子一眨眼也到了读书的年纪,读书什么的处处都是钱,夫人就等着我这次带工钱回去了。”



    先前说话的人无意间瞥了他一眼,赶忙提醒道:



    “哎对了,你那牌子可得收好了,仔细别掉了。”



    后一个人经过这提醒才看到自己宽松的袖口,木牌已经漏出来了一角,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幕,连忙往里收了收:



    “你不说我差点都没注意到,这东西可重要,之前行船下船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到有人没有这牌子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另外一个人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这还是轻的,洛阳律法严苛,没有下船的绿头牌可就算是偷渡,偷渡现在可是死罪,是要杀头的。”



    李寒宁听到这两个人说的话不禁皱起了眉头,昨夜他上船的时候,那个船工并没有和他提起一个船工身上会发两块牌子的事,怪不得他那个时候看起来欲言又止,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怪他也只是浪费时间,他身上现在只有一块上船的木牌,要是下船真的要检查另外一块牌子,他得弄到一块能下船的木牌,眼下对于他来说,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拿别人的。



    可是方才听他们说话,对于这些船夫们而言,木牌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他们都将自己身上的木牌看得极严,而且那些人又总是三三两两,彼此之间谁不见了一目了然,他实在不好找机会下手。



    而且这些人要是没了那块牌子只怕也是死罪,她若是擅自拿了,总归不好,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拿那些管事的,在来之前李寒宁就听说管事的这些人大都是盐运使的手下,其中几个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



    这么说来,如果李寒宁拿了他们的牌子的话,这么算来也不算是伤及无辜。



    只是该找谁下手呢?



    她在这甲板上望了一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这周围来来回回走着的管事,却发现他们似乎都聚在一起说话,目光不由的落在了唯一落单的那一个人身上。



    李寒宁随即对于一个船工问道:“麻烦问一下,我看其他管事的都是聚在一起说话,为何就那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



    又或许是怕别人生疑,李寒宁很快又补充道:



    “我是新来的,怕没有脸色,坏了什么规矩。”



    “那个管事的叫楚州,是个傻子,之前掉下过水,让石头磕傻了,记不得从前的什么事了,这里的人都看不上他,要不是盐运使留下他,给他口饭吃,他还到不到这里来,你呀最好也少跟他接触,不然太容易得罪其他管事的。”



    是个傻子?



    那正好。



    跟他住在一起的话,这两天至少不会被发现。



    下午便是照常干活,李寒宁混在其中,身形瘦小,并不起眼,所以也没有专门有人看着她干活。



    等到了晚上该分配住着的房间了,大家忙了一天都着急着回房间休息,排队的时候也熙熙攘攘的,李寒宁一步步的倒退到最后面,就是想让自己最后面安排房间。



    果然刚刚排到自己面前的那个人,就没有额外的房间了。



    “奇怪了,明明之前房间还是够的。”



    另一个管事合上了账本道:“不过还好,就多出来一个人,你就和他们一起住吧。”



    要不然也没办法给她安排了。



    “他和我住吧,我那儿还有一个位置。”



    这船上的船员都是两一个房间。



    这次居然是那个管事的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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