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玺看它歪头歪脑的小模样, 眼中盈满了笑,将小麻雀捧到手心里,又腾出一只手, 用指腹轻轻抚过小家伙翅膀上毛绒绒的并不十分光滑的羽毛。
大抵是从未被人类或是同族这么温柔地摸过毛毛, 它呆呆地睁着豆豆眼,眼底清晰地映着北玺的模样, 好久才傻乎乎的回神,然后害羞的轻轻叫了一声,啾啾着侧头把自己的脑袋都埋到翅膀羽毛里去了, 藏得严严实实不敢再看面前这个好可爱的人类。
北玺见它这么害羞,从果盘里又拿了一颗圆润的没剥皮的葡萄, 引着小家伙偷偷从羽毛里冒头后,才又捧着它走到窗边。
“啾?”小麻雀看看自己脚边的葡萄,又看看北玺。
迎着它疑惑的小眼神,北玺将手举高, 轻声道:“这么久了, 你妈妈会担心你的,带着葡萄快回去吧。”
“啾啾~”小家伙踩着她的手心蹦跶了两下, 又歪头蹭了蹭她的指腹,这才衔着葡萄振翅飞出窗户。
北玺安静注视着它在树枝间穿梭, 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点点的泥印,指腹处似乎才残留着羽毛温温软软的触感,不由眉眼弯弯地笑着。
用纸巾将床头柜上小麻雀留下来的泥点点脚印都给擦掉, 北玺简单洗漱了一下才拉开门, 门外的北十七北十八带着她从电梯下去。
下楼后,北玺在后花园找到管家,“张爷爷, 两天前在医院里拿回来的那些礼物放到了哪里?”
“都放在楼下的小仓库了,我带你去。”管家弯腰将她抱起来,一路来到地下二层。
弯弯绕绕走到一扇小门面前,管家输入密码后,将门推开,按下墙上的开关。
明亮的灯光将屋内一瞬间照得纤毫毕现,他俯身摸摸北玺的头发:“玺儿是要找谁的礼物吗?”
“不是。”北玺摇头,问他:“之前大家送我的礼物应该都还有记录吧?”
管家思索着点头:“是有一份记录的单子,上面有每个送礼人的姓名,就和这些礼物放一起的,我找找……”
在管家爷爷找名单的时候,北玺招手让北十七北十八也进来。
“十七叔叔,你们帮我拆一下这些礼物吧,谢谢~”北玺指向身后那一一摆放整齐的一大堆礼盒。
北十七北十八拆礼物盒子的时候,管家从架子上找到了一张长长的单子递给北玺,“就是这张单子,上面将每个人送了什么礼物都记上了的。”
虽然都是病友们送给北玺这个小朋友的出院礼物,但家里的佣人也做惯了这种收礼并记录在册的事,所以一份份都在纸上记录的很清楚。
北玺没有接,而是软声道:“那玺儿能不能麻烦张爷爷让人帮我给他们都准备一份回礼?”
“当然可以。”管家颔首,慈爱地笑道:“即使你不提,回礼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当天将礼物拿回来的时候,你奶奶就已经吩咐过了。”
北玺眼眸微亮:“谢谢张爷爷~辛苦您了!”
揉揉小姑娘的头发,管家将空间留给她和两个保镖,就去准备回礼和周六宴请宾客等事宜了。
北玺没什么事儿干,也拉了个软垫来坐着,和北十七北十八两人一起拆礼物。
由于人小还没力气,具体的合作方式为北十七北十八拆盒子,她坐那儿一个个给礼物们分类。
有手工做的小零食,有小姐姐叠了满满一罐的星星千纸鹤等折纸,还有一些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送的衣裳玩具等等。
“玺儿,这是一封信。”北十八拆了个边儿,确定信封里面没有藏着什么危险品后回身递给她。
北玺伸手接住,将里面薄薄的两张信纸拿出来展开。
信纸是米白色的,带着股西药淡淡的苦涩。
纸上的字迹婉约干净,是她隔壁病房小姐姐的字迹。
见字如面。
[玺儿宝贝,恭喜你离开这个冰冷的充斥着生死离别的地方,我想了许久该送你一份怎样的礼物,可我除了一身病痛,再也没拥有什么了,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找护士借了纸笔给你写下这封信。]
[我以前总觉得上天对我极为苛刻不公,夺走了我的妈妈,现在又要从我爸爸身边将我夺走。可我好歹享受过最完整的幸福的童年,我踩过泥水,扑过蝴蝶,堆过雪人也吃过一切想要吃的美食,对比起你和其他几个生病的小朋友而言,足够幸运了。]
[那个蓝色的千纸鹤是我看着锦媛折的,上面的祝福是我们一起想的,她最后一场手术也是我陪着她走到手术门口的,可惜她没有能够活着出来,我想我应该也很快就要同她一起离开了。]
[宝贝你不用为我们觉得难过,我和她早就说好了,等我们离开后,就一起变成天上的星星,每天晚上都高高的亮亮的发着光,藏在其它亮晶晶的星星里陪着你,你一抬头就能够和我们捉迷藏了。]
[啊……很抱歉手有点抖字也很丑,絮絮叨叨写了这么多,其实姐姐只是想告诉你,活着并不只是承受痛苦和磨难的,还应该有很多的爱和美好。姐姐希望你终有一天能够和普通小孩一样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上课,和同学在操场上肆意自由地打闹,能够被爱被守护,被长长久久地祝福着……可如果某天真的太累太痛的话,也希望你可以不要再拼了命的坚强。]
[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变成你头顶的一颗小星星了。]
[宝贝,再见。]
——被病魔打败的周茹茹
北玺手指捻着纸张,看完这张信纸后,下意识抬手。
[——要是世上真有神明该多好,可惜我这一生,亏欠太多,狼藉收场。]
下一张空白的信纸,上面孤零零留着这样一句话。
已成绝笔。
北玺看着这段话,沉默许久。
如果能长长久久的活着,谁又愿意真的死去呢?
可惜,这个世界属于人族的神明,早已听不到她日日夜夜的祷诵。
将信纸折叠,重新放回信封,北玺平静地看向面前的其它礼物。
等她和北十七北十八从库房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也就意味着她光是拆礼物就拆了那么久,还是两个成年人一起动手的结果。
北十七北十八怀里还抱着些拆出来的零食,有的因为没有即使拿出来已经变质需要处理,剩下的则放到了北玺的零食箱里。
她的精力并不充沛,残缺不全的心脏也不足以支撑她一整天的清醒活力,所以一天24个小时,对目前的北玺而言,是很长很长的。
下午的时候被吴奶奶喂了小半碗蛋羹吃了,北玺就一直在书房里看书。
直到晚上家里人纷纷回家,这个白日里安安静静的家才算是重新热闹了起来。
北栎听完北十七北十八对女儿这一天做了什么的行程汇报后,眉心不由紧皱起来。
他是想过将女儿一个孩子留在家里不太好,但是一整天除了出门发呆就是在家发呆……这种状态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他以为女儿在家能够自己玩玩具,能够自己看动画片,再不然就和其他岁的小朋友一样到处看到处玩儿,结果她却什么都没做,平时的动画片也没有看,一个小朋友要么在书房要么在卧室睡觉。
“……”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北栎让两人先离开,自己在楼上的小书房里待了很久。
“妹妹今天在家做了什么呀?”北煜把妹妹抱在怀里,边问边帮她在平板上翻动画片。
北玺把平板抓住,放到一边,“去山上看了树爷爷,回家看了书,下午吃了蛋羹。”
“……就这些吗?”北煜诧异看着妹妹。
倒是被妹妹关上的平板,他没有再拿回来。
北玺乖巧点头,弯眼对哥哥笑着,“还拆了大家送我的礼物。”
北煜两手环抱着妹妹,把脸埋在妹妹的颈窝,闷声闷气的:“宝贝对不起……”
“哥哥要上学,放学了还要去学很多课程,所以不能够很快赶回家陪你玩,对不起……”
他道着歉,一想到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妹妹都是孤零零一个小朋友,不由鼻尖一酸,温热的泪珠落在北玺的颈窝,衣服被晕染开一小片濡湿。
北玺听着耳边小小的啜泣声,怔了怔,回抱住哥哥。
“哥哥不哭~没有关系的。”小手拍拍哥哥的后背,有点愧疚地软声哄着。
仔细算起来,北煜其实只有在北玺病发痛不欲生到被推进抢救室的时候才哭过,其它时候总是努力在妹妹跟前保持自己稳重可靠的哥哥形象,别说哭鼻子了,就连生气都很少有过。
北玺没想到自己在医院的时候没有把哥哥惹哭,反而是回家第天就让他难受自责了。
哥哥压抑的哭声让她的心脏隐隐作痛,北玺死死抿着泛紫的唇,闭眼忍耐着,安静等待这股疼痛过去。
“陛下!”小妖紧紧缠绕住北玺的手腕,能够感知到皮肉之下的脉搏一点点变得混乱强烈,一时间却又只能心慌地唤着陛下,徒劳在一旁什么都做不了。
“别怕……我没事。”北玺的呼吸逐渐急促,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
小妖哭着用叶子缠住北煜的手,想要将他带离的远一点,可它无论用多大的力气,北煜都对此无知无觉。
“你走开!你不要哭了,你看看我家陛下!求求你了……”小妖绕在他身上慌乱地哭求着,犹如一只即将濒临绝望的困兽。
可能是它的哭求被北煜所接收到,也可能是听到突然变了节奏的急促呼吸声,北煜身体猛地僵住,慌乱间抬头——
“妹妹?!”他眼睛里还残留着泪水,忙乱无措地松开北玺,又立刻把她抱住,慌慌张张地用手帮她一下下抚着胸口顺气。
“妹妹……妹妹不怕,深呼吸……对,吸气……”北煜紧紧盯着北玺,声音慌乱,抚在她心口顺气的手也不自觉发抖。
家里人很快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却不敢围过来挡住空气的流通,也不敢轻易打乱北煜此刻顺气的节奏。
“玺儿张嘴。”北栎强自冷静下来,拿出随身携带的药送到女儿嘴边。
所幸她现在还能够维持清醒,闻言动了动唇瓣,将药丸压在了舌根底部。
家里的气氛凝滞了不知道多久,所有人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再惊动或扰乱了勉力承受疼痛的北玺,整个大厅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直到北煜感知到怀里妹妹僵直紧绷的身子慢慢松软下来,他眼眶瞬间就红了,这回却不敢再哭,忍着泪哑声问:“妹妹……有没有好受一点?会不会还很疼?”
北玺浑身脱力,疼痛缓慢褪去的恍惚间听到哥哥的声音,她也只来得及摇头,松开衣摆后回手虚虚地抱住他。
见此,所有人这才算松了一口气,脑袋里紧绷的那根神经也总算是松懈了下来。
北栎坐过去,摸了摸女儿因为疼痛而汗湿的小脸,拿纸巾帮她把细密的汗渍擦掉,伸手从儿子怀里接过她。
“爸爸……”北玺趴在爸爸宽厚的怀里,刚才因为忍痛而发白的手指轻轻攥住他的衣服,虚弱低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北栎手臂微动,将怀里温软真实的小姑娘抱得稍紧了一些,心中的后怕恐惧混杂着心酸,涌到喉间又被他硬生生强压下去,只抬手用干燥温热的手心覆盖住女儿微湿的额头,低声安抚:“宝贝乖,别说话,慢慢调整呼吸……”
北玺蜷缩在爸爸怀里,努力平复着心中除了疼痛以外的其它情绪波动。
她一直都在有意识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变化,所以才能够让病情稳定然后出院,但今天先是周茹茹的一封信,接着又是哥哥的歉疚和眼泪,她终究还是没能无动于衷,于是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
她并非是那种高高在上漠视一切的神明,否则她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星球。
可这具人族的身体还是对她产生了很大影响,神性被大幅度削弱,人性开始占据上风。
因此她才会有丰富的喜怒哀乐,才会被别人的一句话一个行为牵动心神。
缓了好久,北玺才有力气从爸爸怀里坐起来。
北煜一直垂着头坐在一边,像是自知犯了错且不可饶恕的罪人。
“北煜,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你妹妹突然就难受了?”北栎看向儿子。
他的问话并不冷厉,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静的询问。
可北煜放在腿上的衣袖却逐渐被泪水打湿。
他却不敢抬头。
刚才妹妹就是因为他哭才突然疼起来的……
北煜一想到这一点,就立刻抬手,胡乱地抹干眼泪,然后红着眼睛就要跟爸爸说刚才发生的事情。
“爸爸~”北玺抱住爸爸,同时打断了哥哥即将开口的话,仰头抿着唇愧疚的小声说:“我把哥哥吓哭了,还吓到了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对不起……”
“爸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的。”北玺抱住爸爸的脖子,把微烫的脸颊紧紧贴住他的耳根,小小声的不停道歉。
北栎感受着耳根处女儿有点烫的皮肤,听着她自责道歉的小奶音,心脏都像是被人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心疼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再追究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谁的错。
偏头亲亲她的脸蛋,北栎一向冷厉的表情柔和下来,温柔地摸摸女儿的头发,“没关系,宝贝不要说对不起,更不用道歉。”
北玺轻轻应着,然后趴在爸爸肩膀上,冲旁边的哥哥笑得眉眼弯弯,抬手一点点抹去哥哥脸上的泪水。
“哥哥,树爷爷说让我在它身上搭一个秋千,哥哥你和爸爸一起帮我搭好不好?”她软糯糯请求道:“要一个好看的秋千,哥哥和我都能坐在上面的那种,可以吗?”
父子两个都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但也都顺着她的心意没有再提刚才的惊险,答应了要帮她在老榕树身上搭一个又大又好看的秋千椅。
一番慌乱过去,北家总算是重新恢复了平日的安稳。
北玺吃完饭就又到了二楼的阳台,窝在软垫里看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子们。
她曾路过过其中的某几颗星星,最终意外停留在这个星球。
很可惜,世界上没有聆听周茹茹祷诵的神明,她和苏锦媛也不会成为天上与自己捉迷藏的星星。
这个世界轮回完整,她算是全知者,所以并不觉得人族的生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按照人族的观念来讲,大概就是人死如灯灭。
死了就是死了,即使投胎重新出生,那也不会是原本的自己了。
“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北玺抚摸着手腕上的药灵,眉目温软。
小妖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北玺身后就传来一阵听起来略微踟躇犹豫的轻浅脚步声。
“是陛下您的母亲。”小妖说道。
闻言,北玺眉宇间的温柔笑意逐渐散去,半是疑惑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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