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完成对华前的收购后,陆□□受命进驻华前,主持重整工作。没过多久,房文英病倒,不得已交出各种权力。

    陆□□到任第一件事,就是拿稳华前的财权。他要求,华前集团账目上的每一笔进出,都必须由他审核。

    但是,很快,陆□□发现,华前是个无底洞。

    先锋集团的180亿元,分三次注入华前账户——这笔巨款如泥牛入海,不过顷刻工夫,便无影无踪。

    而在完成一轮清偿后,账面上可见的债务,仍然有上百亿之多。

    全国各地拿地的借贷款,地方项目供应商的货款,转型造车的借贷款,还有华前系各家公司之间的互相拆借……债台越垒越高,雪球越滚越大。偿还一笔债务,又有一笔新的债务冒出来。

    陆□□从事财务工作多年,却也没有经历过这样复杂的账薄。华前集团名下分公司子公司众多,只有一部分公开上市的公司,有经过审计的账目。除此之外,华前集团还有上百个投资入股、但独立运营的华前系公司。华前集团及其分子公司,华前控股的上市公司,以及华前入股的非上市公司,组成一个混乱而庞大的华前体系。这些公司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经常有资金来往与拆借,相互之间如何转移腾挪,完全是一笔糊涂账。

    华前体系内各家公司业务的关联交错,又大大增加了审计工作的难度。华前集团本身是一家由房地产发家的综合性集团公司,而上一年度房地产板块的营业额占集团营收的比例,已经退缩到30,而这30的大部分都来自于土地转让。华前集团的收入构成,令人眼花缭乱。金融、保险、医疗、教育,方方面面,都有涉及。神奇的是,这些收入大多来自2b业务。去查原始账目还会发现,这些业务营收,竟然来自华前入股的其他公司。

    按照最初的计划,先锋将对华前的上市与非上市公司进行切割,处置不良资产,保留有价值的上市公司。但华前体系内上市与非上市公司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使陆□□根本无从下手。

    “还不过来,根本还不过来……”陆□□向陆国岑汇报时,控制不住额上涔涔而下的汗水,“上市的华前商业银行给非上市的华前投资集团100亿贷款,华前投资给上市的华前地产80亿,华前地产又投给非上市的华前智造60亿,华前智造又给美国上市的新锐贷了80亿,上市的新锐又给没上市的新锐美国作担保……a公司贷给b公司,b公司又投给c公司,c公司又拆给d公司。除非是一次性还清所有债务,否则还光d的债,还欠钱给c;还了c和d公司,还欠a和b……”

    陆国岑狠狠地抽了口烟,拧起眉头,“照你看,填上这个坑,还要多少?”

    陆□□拿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四百亿。”

    陆国岑将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把姓项的那小子给我找来。”

    陆□□仿佛是暗自松了一口气,“知道。我早派人盯着他。跑不了。”

    项天歌一踏进办公室,一个文件夹就劈头盖脑地砸过来。

    “看看你干的好事。”陆国岑怒气沉沉,“你是早就跟房文英串通好了,把先锋拖进华前这坑里?”

    文件夹砸在项天歌身上,又掉落在地上。项天歌止住脚步,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躬身捡起文件夹,垂下眼帘扫了几眼。然后捧着文件,走到陆国岑跟前。

    “房文英只是向我透露了华钱有出售的意向。至于华前的财务数据,我也是刚刚才看到。”

    他三言两语,把自己的关系撇清。旁边陆□□听不下去,“这不是坑——这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项天歌低头扫资产负债表,随口回复,“负责尽职调查的,难道不是你吗?”

    这一句话,说得陆□□脑门冒汗,他指着项天歌嚷,“你、你居然敢……审计公司,不是你找的吗?”

    “跟先锋有固定合作的审计公司,就那么几家。项目组,项目经理,都是之前先锋对施万尽调用的人。那些人,哪个不是你带出来的。难道我有本事管你的审计?”

    这话说得陆□□一噎。

    陆□□一张老脸胀得通红,“照你的意思,是我收买审计,我坑的先锋?”

    项天歌淡然发问,“现在是推诿责任的时候?”

    陆□□还欲再辩,陆国岑伸手制止,问项天歌道:“照你的意思?”

    项天歌扫视着财务数据,“既然是无底洞,那就不要再填了。”

    陆□□:“那投进去的180亿,就当打了水漂?”

    项天歌:“当然不是。180亿真金白银。就看你到底想买什么。”

    陆国岑:“华前那几块地皮,都值不上180亿。”

    项天歌:“不错。华前早就把地卖了——该卖的全都卖了。拿的钱去干什么,想必您也知道。”

    陆国岑眼睛一亮。

    项天歌续道:“华前虽然今不如昔,却也不是个花架子。剥掉花花绿绿的外表,华前有一个最有价值的内核……”

    “你是说新锐?”

    “不错,华前一直高调转型。房文英并非虚张声势,当真砸了重金,买新能车的生产线。新锐的不少供应商,也是华前扶持的。”

    陆国岑眼睛眯起来。

    “说下去。”

    “华前只是一个用于融资的空壳。融到的钱全都投给了新锐。先锋要华前的股权毫无意义。反倒是新锐,有技术,有量产能力,也有销售网络,很叫人惦记。”

    陆国岑那双鹰眼里,闪现出贪婪的光芒。

    “但是房文英那老娘们早就跟我说过,不卖新锐。”

    “不错。华前管理层深知,新锐才是华前整个体系最有价值的那部分,所以他们不会轻易把这块肉吐出来。”项天歌缓缓道,“那就得动一点小花招。”

    “怎么动?”

    “180亿已经投进去,给华前清偿债务。要他退,他也退不出来。为今之计,只有说服华前将这部分股权转变为债权,并且以新锐的股权作为担保,约定一定的期限。这个期限,既要让华前有还债的可能性,却不可能真正募集齐180亿。等债权到期,华前还不上钱,新锐股权,不出意外,便是先锋的了。”

    陆国岑的目光中流露出热切,“房志强那个老狐狸,生了房文英这小狐狸。何况这180亿已经打进华强账户里,他们哪里这么容易就愿意股权变债权?”

    项天歌答,“这个请董事长放心。股权转债权,减少总股本,增加华前股份的流通性,华前那帮老家伙,只会求之不得。我去深圳做说客,让房文英乖乖在债权协议上签字。”

    深圳,某私人医院病房。

    曲项看到房文英。几乎不敢相信。

    房文英已经变了一番模样。她已不是昔日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女董事长。褪下西服套装,换上病号服,房文英脸色蜡黄,像任何一个普通女人,带着留恋与不舍,却终于步入晚年。

    连说话的语调,也变得十分温和。

    “我生病的事,就别往外说了。”她温声嘱咐曲项,“跟你小叔也少说。就说是小病,劳累过度。”又叹口气,“虽然瞒也瞒不住的。”

    曲项握拳头,“太气人了,那姓陆的,就是知道婶婶您这样才趁机下手。乘人之危,卑鄙无耻!”

    房文英叹口气,“也不算吧。假如换个位子,我是陆国岑,我也会这么做的。”

    曲项:“难道华前真的就这样了,就这么贱卖给了先锋?”

    “倒也还没。”房文英说,“就今天下午,你还没来,陆国岑派了个人来,让我把这180亿,股权变债权。我还真求之不得呢!”

    “股权变债权?“曲项惊讶道,“那要是还不上怎么办?180亿可不是小数目。“

    房文英:“华前欠了那么多债务,还怕多这一笔?等到期了,再找人接盘。”

    曲项脑子一转,忽觉不对劲,“婶婶,您拿的什么做抵押?地皮,还是厂房?”

    房文英看着曲项,忽然笑了,“小丫头,你倒是变聪明了。”

    曲项气急败坏,“您用新锐的股权做抵押?”

    房文英叹,“陆国岑那老家伙也看出来,华前只剩一个空壳子。要是真只拿了华前的股权,那180亿是真打了水漂。”

    曲项急了,“那您真答应他了,当真就撕毁之前的股权转让协议,把新锐的股票押给他们了?”

    房文英话锋一转,“你来找我,可不是为了这个吧?”

    曲项眼珠子滴溜,又扮作乖巧模样,“我是听说您生病才来看您的。”

    房文英取过床头柜上的苹果,又取了水果刀,“我生病可有些天了。”

    曲项脸一红,“那您瞒得好。我才听人说。”

    接着又说:“婶婶,您看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您就让我回董事会吧。就一个电话的事。我向您保证,回去以后绝不胡闹,也不搞什么花边新闻。重要事情向您请示。新锐唯华前马首是瞻。”

    房文英一下一下削苹果,“我是老了,华前也快没有了。我爸打下的江山,就毁在我手上了。”

    曲项一个劲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婶婶您肯定有办法。”

    房文英说:“也好。当初叫你离开新锐,本来也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叔叔的意思。他怕这几个派系斗争,把你卷进去,总是想着你的平安幸福,想你置身事外,才劝我解除你的职务。”

    “是小叔的意思?”

    “我当然也是盼着你好。”房文英说,“可现在我也自身难保。你说新锐是你和团队心血付出所得,新锐又何尝不是我们的心血。我保不住新锐,也只能叫你去试一试。”

    曲项高兴得一蹦,“婶婶,您终于肯信我一次啦。那您赶紧的,给那几个老顽固打电话。再晚点那个姓史的得把新锐掏空了。”

    房文英把削皮的苹果递给曲项。

    “我让你回新锐,可以,但是你要帮我办事。”

    “这是当然的。您就尽管交给我。我什么都能干!”

    “开始吹牛了啊。”

    “不是吹牛。我认真的。为了新锐我什么都能做。”

    “好。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回去项天歌那里。”

    “……找他干什么?”

    “他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

    “这应该是你能为新锐做的最大的贡献了。”

    “……”

    曲项差点把苹果扔上天,“不行!!”

    “现在能帮新锐的只有施万。能左右陆国岑的,也只有项天歌。”

    “我不想见他。”

    “你刚刚说为了新锐,什么都可以做。”

    “……”

    “我也没让你上刀山下油锅。只是在生意场上,你也知道,总有向人低头的时候。”

    曲项咬着牙,恨恨的,“我刚从他那里来。走之前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我不想见他,他也不会想见我。”

    “他很想见你。”房文英十分确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房文英盯着曲项身后,曲项忽然觉得背脊一阵鸡皮,“他来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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