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法国巴黎,外科手术室外。
艾琳的额头上还缠着一圈绷带,穿着病号服站在手术室门口走来走去,时不时的看看门上的灯。
“你这样走来走去有什么用。”
坐在椅子上翻看杂志的红裙女人,被她晃的不耐烦了。
“已经两个小时了,我担心。”她回了一句,继续当门神。
“最坏就是截肢,不会死的。”
艾琳听见截肢,心里的不舒服又上来了。小俊的腿拖得太严重了,刚到法国第一件事就是到医院,他们找了最大的医院,住到了同一间病房。
只不过她都是些皮外伤和营养不良的小问题,小俊的腿严重到很可能已经坏死了。艾琳不会法语,好在英语医生也可以听懂,她每天挂完液体就去堵小俊的主治医生,询问病情,何时手术。
因为他是今天的手术,昨天晚上艾琳死活睡不着。小俊还嘲笑她,怎么比他还害怕。
而这位,自称小俊姨妈的家伙,只负责掏钱,一点也不关心一下他的心情。小孩子,动那么大的手术,怎么可能不害怕。
不能截肢,好好的孩子,怎么能截肢。
“医生说了,好好治疗,肌肉移植后会慢慢恢复,不会截肢。”
姨妈大婶看她一眼,见她这样严肃,便没有说话了。
郑慧美原本以为姜亨俊这孩子现在这样,照顾起来会很麻烦,自己是为了那笔钱,不是想要继续照顾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带他出国,治腿,她已经仁至义尽。
所幸,一起带出来的这个丫头不是个废物,这些天李秀琳恢复以后,一直都是她在忙前忙后的照顾姜亨俊。
自己轻松了不少,开始找起房子,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生活在法国,她也很忙。
又过去一个小时,里面的人终于被推了出来。
艾琳立刻走到他身边,看他正睡着,医生也和她点点头。
说明手术很成功,不会截肢了。
“你送他回病房吧,我还有许多事处理。”郑慧美收起杂志,带上墨镜就要出去。
“您再过来的时候,请带一份鸡汤回来。他刚动手术,需要补一补。”
西餐要么是生冷的蔬菜,或者大块的烤肉面包,要么就是浓稠的奶油汤或者其他的汤。
“知道了。”
回到病房,问了一下护士照顾的事宜,艾琳又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才放松下来。
搬一把椅子拿了一本学习法语的书,在他床边坐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孩子睁开了眼,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愣了一下。清醒点后,开始寻找什么,在扭头看见坐在椅子上看书的艾琳时,眼里的慌张和焦急散去。
就那样安静的看着她柔和的侧脸。
艾琳听见他动了,扭头看他醒了就笑了。
“疼不疼?喝点水吧,刚好是温的。”
“有一点疼,不过没关系。”
艾琳点点头,拿着床头的杯子,放上吸管,见他想起身赶紧阻止。“乖乖的别动,就躺着用吸管喝。刚缝合,小心乱动线会崩开哦。”
“才不会!”姜亨俊听见她这样说,显得他很脆弱一样,立刻要反驳。
“嗯?”艾琳看他。
他又把反驳咽回去了,她愿意更麻烦更辛苦的照顾自己,那就照顾吧。
喝了半杯水,觉得舒服一点了。
“不用截肢,手术很成功。好好养,会好的。”
艾琳给他报个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姨妈呢?”只看见艾琳,姜亨俊便问了一句。他知道,郑护士很想丢掉他,但是她想要钱,就不会放弃他。
妈妈说的对,在危机时刻,拿住钱才能保命。
“小俊,如果等下感觉腿疼了,要和姐姐说啊,知道了吗?”麻药过了肯定会疼,医生说他可以吃止疼药。
“笨蛋……你才不是姐姐!”
他没有姐姐。哥哥、姐姐这种称呼他很讨厌,这样的关系根本不会友好。
“你怎么,就这样没大没小。”艾琳有些无奈,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让他叫一声姐姐,比什么都难。
“总之不是姐姐。”
“那也不能叫阿姨吧,我才大你四岁!算了,这样,你叫我艾琳,可以接受吗?”
她不想用李秀琳这个名字了,当然也用不了。那个扑克牌姨妈,这两天应该是在弄身份证明,她得有一个新身份了。
“艾琳。”
“嗯,我在。”
……
“俊啊,今天晚上想听什么故事?格林童话,或者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怎么样?”
“那是小孩子才会听的,你怎么又讲这些。”
“当然是转移你的注意力啊,不是说了疼就告诉我吗,额头上都出汗了,还忍着不说。反正忍疼也是忍,不如让我给你念念童话,英文版的哦~”
“……”
“那要不然,我给你唱歌?我唱歌不是特别好听,但是儿歌会一点。”
“不要!明明是很难听!”在医院这一个月,他有半个月都经受着她难听歌声的折磨,另外半个月则是听她念幼稚的童话。
“那就好好听童话,不想听童话的话,其实名著也可以,我给你读鲁宾逊漂流记怎么样?”
“……就这个吧。”
“让我找找,这书被我放到哪里去了,我先看看今天给你讲哪一段……”
姜亨俊看着开始翻找故事书的少女,嘴上是嫌弃她,眼睛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嘴角慢慢勾起。
经历那样的事,她还能这样说话、唱歌、和自己说笑,艾琳……还好有你陪着我。
闹腾了他一会儿,艾琳让他把药吃了。
这孩子,总是把情绪遮掩起来,她都发现好几次了,明明不舒服,脸上却不表现。要不是已经熟悉了他的小动作,不舒服的时候,眼睫毛颤啊颤的。哇哇大哭的小孩让人心烦,这样乖巧的孩子就让人心疼。
晚上讲完故事,看着小孩安静躺下,她摸了摸他的头发。
“艾琳。”
“嗯?怎么了?”
艾琳起身去熄灯,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医生说过两天她就能出院了。
“今天可以一起睡吗?”
“你的腿,我睡觉不老实,你是知道的,动手术才四天,你想腿坏掉吗?”
之前艾琳会陪他一起午睡,或者晚上陪他躺一会儿。他毕竟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被带离故土,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带着他的还是一个为了钱才留下的冷酷姨妈(还不知道是不是亲的姨妈)。
能表现的像现在这样,已经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了。如果是她老弟摊上这种事……估计早哭死多少回了。
姜亨俊想起来她的睡姿,也不说话了。
艾琳她睡觉的确不老实,有时候她和自己躺着说话时睡着了,就会把他搂着,像是搂着被子一样搂在手臂里,压的死死的让人呼吸困难,如果翻身的话就会松开他,可是又会卷走所有被子。
因为被她抱着会觉得很安心,这些他都能忍受,可是她喜欢胡乱翻滚,有好几次踢到他的腿,把他疼醒了。
艾琳以为他不高兴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等你出院了,好吗?”
“好。”
“对了,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可能就是过两天。”
“艾琳……”
“我晚上不能住在这里,但是白天我会一直陪你呀。”
因为他的腿问题很严重,这次是第一次手术,以后陆陆续续还要继续修复。这孩子啊,这以后几年都得是这里的常客,她也不能总住在医院吧。
“好。”
……
艾琳穿着一条南瓜色的连衣裙,抱着一束向日葵在医院走廊里小跑着,人还没进门,声音先进来了。
“俊啊!抱歉抱歉,今天有场素描测试,我来的晚了点!”
姜亨俊朝门口看时,她正探进来一个脑袋,金色的发箍让人眼前一亮,他本来板着的脸瞬间带了笑意,嘴里却抱怨。
“笨蛋。”
被说笨蛋,艾琳也不生气,把花插到床头的瓶子里,将快要枯萎的小雏菊换下来。
时隔一年,昨天是他第二次做移植手术,过两天是他十三岁生日了,可怜的崽,今年要在医院过生日了。
“测试结果怎么样?”
“当然是非常棒,我的绘画水平,怎么可能需要担心。你呢,现在腿痛不痛?”
“没关系。”
“没关系就是痛,总是不说实话!痛又不丢人,为什么不说。”
去年,艾琳进入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现在已经开始在那里继续钻研她的画技。老师说她这个年纪能画成这样,很优秀了。可她自己知道,这是因为她已经画了许多许多年。
“呐,把药吃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吃了药给你看。”
“向日葵不是礼物吗?”
“当然不是,是别的啦。”
艾琳神秘兮兮的说着,总觉得好像旁边有人在看她,她转头发现隔壁病床上躺着一个男孩子,半边脸上包着纱布,胳膊上打了石膏。
那男孩见她看自己,把头转到了一边。
“艾琳。”
“啊、什么?”
“你在看什么?”
“没有,我是看你有新室友了呢,今天晚上我就不陪你啦。”昨天旁边的床空着,小孩要求艾琳就留了一晚上,今天看来是不需要了。
“是,他是早上来的。药已经吃了,你的礼物呢?”
“好啦,现在给你。”她从手提包里面拿出一个素描本。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姜亨俊打开素描本,赫然发现是他的素描画像,一页一页的翻下来,十几页的画上全是他。
“闲来无事画的,送给你。喜不喜欢?”
“很一般,我以为是什么。”
“呀,小朋友,怎么又口是心非,我看见你刚刚笑了!”
“才没有!”
“不喜欢,那还给我好了。”
“不要,送出去的,怎么能要走。”
两个人闹了几句,直到已经改名叫米歇尔·金的姨妈进来,带了一桶鸡汤,看了他不到十分钟就走了。
姜亨俊看着艾琳打开保温桶,把汤盛出来。姨妈不会记得带这些,应该是艾琳嘱咐的。
“还是热的,赶紧喝一碗。明天是周末,我给你炖猪脚汤喝,吃什么就补什么。”
“呀……艾琳!你这个笨蛋!”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别乱动当心腿啊,姜亨俊小朋友。”
只要有时间,艾琳就会过来陪着这小孩,她可不想在那个家待着,他不在家艾琳也不想看姨妈的扑克牌冷脸。
所以她也隐隐约约了解了隔壁床那个少年的情况。这小孩是被人打成这样的,警察还来过,但问他怎么伤成这样的,他也不说。出于同情,艾琳有时带饭,会多给他也带一份。
小俊出院那天,听说那孩子的养父母突然出事了,因为还没成年,那小孩可能要去福利院待两年。
艾琳再次感叹,以前不觉得,现在才明白她的童年真的很幸福啊。
小俊这孩子愈发依赖她,日常相处时艾琳就发现这孩子智商实在太高了,和她的熊老弟根本不是一个品种的崽。
除了有点傲娇,还有不叫她姐姐以外,好带到令人发指,而且在很多日常生活上比她懂得都多,法语到现在,她也只是能勉强交流,这小孩已经能看法文报纸了。
总感觉自己的智商被碾压。
在法国的日子,比之之前,简直不要太好过。
就是不知道,秀妍她们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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