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达到一百五十岁成年期便象征着妖体完全成熟,已经具备了繁衍的能力,并且会在成年两个月时激发一次繁育热,进行妖体的第二次淬体进化。
阮十八耷拉着眉眼,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得赶在繁育期到来前提前装点好自己的“巢穴”,备好足够的应对物资进行筑巢,如果幸运的话第一次繁育热并不会很猛烈,他自己独自抗几天就过去了。
拿到证件的喜悦心情并不能抵消阮十八的忧虑重重。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第一次繁育热扛过去了,总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触手们瘫了满床,已经睡熟了,小一泛着浅色腹部蜷缩成一团,吸盘一合一缩,像做了什么美梦,圆圆尖端弯曲又舒张,挤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明天先去登记信息,办一张真正属于自己的电话卡和银行卡,再多存一点钱,租个小房子,不能一直赖在谢宏家中,太耽误人家了。
做好了新的计划,阮十八摸了摸身旁的小一,沉沉入睡。
材料早就备好了,第二日一大清早他就起了床,挤着人群将所需东西办置齐全,忙碌了一整天,傍晚才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谢宏家。
出乎意料,老乡谢宏为他准备了一大桌的庆祝宴,甚至还买了一个芒果草莓味的慕斯蛋糕,上面写着“恭喜发财”。
“阮小弟。”谢宏语调庄重,“从今天起,你就是有身份的妖了。”
不再是无法查询的黑户,阮十八可以正大光明掏出身份id卡,真正融入人类社会,成为岸上的一份子。
谢宏滋啦一声拉开啤酒的拉环,大声说:“干杯!”
眼眶一圈热热发胀,阮十八吸了吸鼻子,也跟着咕噜灌了大半罐啤酒,口齿不清地念叨,“干杯!”
他很庆幸自己能在艰难时刻偶遇谢宏,感谢对方为他提供了工作、住处和数不清的帮助。
虽然上岸的时日很短,但一路走来,他好像真的非常幸运,碰见的都是好人,虽然日子跌跌撞撞,但他能够看到不远处崭新的生活冲他招手。
触手们悬浮在空中,有的在啃着鸡翅,吃的满触手都是油,又的专注于剥蛤蜊,吸溜一个接一个,还有的沉浸在肥宅水中无法自拔,疯狂吐泡泡……
阮十八双手捧着下颌,弯着眉眼和谢宏聊天,他讲路上遇到了口渴讨水的流浪小狗,还有树枝枝头上蹦跶的叽叽喳喳麻雀。
他办事的时候还遇到了好几个外卖员同行,行色匆匆,晒得很黑。
每个人都在为了过更好的生活而努力。
“长老们总说,人类是勤奋又聪明的种族。”阮十八很是感叹,“如果当初他们能在发展的同时注意一下生态环境就好了。”
他们海洋妖怪的栖息地原本非常干净舒适,深海之境无人打扰,那时妖怪们并不会上岸混入人类之中,而是每天捉鱼补虾挖贝壳刨沙子,过的悠闲又自在,和人类井水不犯河水。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都变了。
水质恶化,食物减少,妖族新生幼崽数量断层锐减,人类的潜水艇声呐等奇怪东西让妖怪们头痛欲裂。
妖怪们曾经恨过人类,也想过报复。
但仇恨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
后来人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开始积极补救,海域环境保护组织建立,而妖怪们也开始模仿人类,学习、进步和发展。
妖怪们开始拯救自己的家园。
事态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
谢宏微醺附和阮十八的话,“嗝,是、是啊,人类啊……”
“你、你说他们好,他们中一部分的确好。”
啤酒罐扔了满地。
谢宏晃了晃脑袋,皱着眉,已然有些晕了,“但是哥还是那句话,我、我们妖怪啊,别……嗝、不要太相信人类。”
算上上次阮十八装醉那一回,这已经是谢宏第二次提醒阮十八了。
“就、就像那个穆清野……”
喝大了,胆子也跟着变大了,谢宏一拍桌,猛地站了起来,为阮十八鸣不平,“他凭什么不、不喜欢我们饭店做的盒饭!”
谢宏咣咣拍胸,“这岂不是看不起我、我这个掌勺大厨!”
代入了些许私人恩怨,自认厨艺无敌手的谢宏从阮十八那知道情况后,狠狠怀疑了自己一番,受到了重重打击。
“还有你!”
谢宏话语一转,重新落回阮十八身上,很铁不成钢,“你说说你,这舍不得花那舍不得花,怎么对人家就那么大方!”
阮十八自己的员工餐还不舍得额外多加一个鸡腿多加几个虾,巴巴地攒钱存着,谁知道换成他的“穆先生”,呵,不得了了,一请还请两份。
重点是对方还没有吃,真是一腔真情错付了!
阮十八被谢宏指尖点着额头教育,话也不敢说,可怜巴巴地垂着眼,微翘的长睫紧张地颤动,不自觉地搓起手来。
疯狂干饭的触手们也嗅到了空中弥散的怪异气氛,悄咪咪地躲在阮十八的身后,缩成了一个团。
谢宏涨红了脸,晃晃悠悠地坐下了,一身酒气,大舌头对阮十八怒声喊了句,“哥可见不得他欺负我老乡!”
喊完,只听咣的一声,谢宏一头栽在餐桌上,不省人事。
半晌,阮十八小声试探,“……宏哥?”
谢宏打起了呼噜。
眼看着谢宏没有知觉了,阮十八才敢怯怯顶嘴,“穆先生没有欺负我,他才不是坏人。”
小一探出脑袋,赞同地点了点触手尖端,“咕叽咕叽”
芒果草莓味的慕斯蛋糕还没有切,谢宏就把自己灌倒了,阮十八将他扛回房间,回身将蛋糕对半切,一半留给谢宏明天吃,一半推到了触手们的面前。
触手们没有尝过香甜的奶油,咕噜咕噜兴奋地将蛋糕沾的到处都是。
阮十八身上的气味悄然发生了变化,他满足地嗅了嗅空气中放大了数十倍的水果奶油气味,打了个饱嗝。
“好好吃。”
几乎是下一秒,他的脑海中蹦出一个念头,“穆先生会喜欢这个蛋糕气味吗?听说很少有人类能拒绝甜味。”
小一将半块蛋糕舔的干干净净,又把自己浸在啤酒杯中,深墨绿色的外皮微微泛着红,吸盘缩张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阮十八不自觉地摸出了兜中的手机。
他办好了电话卡,但还没有来得及去买他之前在商场看上的那款一千一百九十九元的智能手机,就用老旧的工作机暂时凑合着。
手机有点卡,微信点了半天才有反应。
阮十八注册自己的账号,认真地在昵称一栏处输入了自己的名字,又在上传头像时,傻乎乎地拍了张正面自拍照。
个性签名一栏:你好,我是阮十八,很高兴认识你。
之前经常有人问他微信是什么,阿黑私下告诉他要注意筛选联系人,最好只加必要重要的熟人。
而现下他有了账号,阮十八翻出电话联系人处,一个标记为“穆清野”的电话号码,将那串数字输入了进去。
跳出一个账号,头像是蔚蓝的海和孤独的蓝鲸,此外一切皆是空白。
阮十八按下了好友申请,他等了五分钟,对面始终没有反应。
没有放在心上,他反手将手机倒扣,站起了身,开始收拾一屋的残局,动作干脆手脚麻利,泛着红的触手们也各自歪歪倒倒地拖着盘子,或者捡起地上的啤酒罐。
接住差点被小一打了的玻璃杯,阮十八微微皱眉,捏了把软乎乎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触手,不知道它们怎么了。
他低声呢喃,“奇怪。”
甚至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阮十八洗干净了碗筷,触手们软哒哒地挤洗洁精,挤完就像累坏了一样趴在他的肩上蹭来蹭去。
这时,餐桌上的手机“嗡嗡”响了。
正好给最后一个被子倒扣控干水,阮十八急忙在身上擦干净手,捧着手机满脸期待。
那串数字的主人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
对方还主动发来了一条信息,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条消息。
[穆清野:?]
简短符号中包含的万种含义阮十八只看出了一种。
[阮十八:穆先生,是我,我是阮十八。(微笑)]
屏幕的另一端,穆清野正垂眼凝视着阮十八发来的死亡微笑表情,莫名地拧起了眉头。
他当然知道这是阮十八的账号,毕竟不会有第二个人直接用如此傻乎乎的正经自拍做微信头像,还有用“很高兴认识你”挂在签名栏。
新账号的联系电话和之前深夜打来的电话号码不一样。
穆清野有某个瞬间以为是自己的猜想错了,或者那场无声的通话根本就是一场错觉,他从未接到过那个电话。
[阮十八:这是我今天刚新申请的号码。]
阮十八发来的新消息打消了穆清野的顾虑。
[阮十八:之前用的我老乡的号码,新号码一下来我就立刻来加你啦!你等急了吗?]
一连串罗里吧嗦的解释瞬间涌入,足足十多条消息,穆清野的额角一跳,使劲闭了闭眼。
还是那么话多,有的没有的一股脑儿都倒出来了,和在酒店时一样,甚至不需要贺潮诱导提问,自己就抖了个干净。
[穆清野:嗯。]
至于……阮十八问他有没有等急?
穆清野的唇边绷紧,眉眼沉沉地落了下去,他的嗓间挤出一丝细小的嗤笑,又很快吞了回去,面无表情。
阮十八为什么会认为他会等他?
他没有、不会、也不可能等任何人的电话和消息。
不知是不是被他冷淡的“嗯”击退了热情,对面的阮十八许久没有回话。
穆清野端在在沙发上,背脊挺立笔直,落地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只挂着一轮明月,蜿蜒的万家灯光如同倒置的繁星洒落。
他没有开灯,沉浸在黑暗之中,只有手机屏幕发出幽幽的光。
光照在穆清野的脸上,他紧抿的唇微启一条缝,吐出一口浊气,他指尖敲动,状似不经意地主动发出了一条新信息。
[穆清野:睡了?]
还是没有回复。
身旁的气压越来越低,穆清野几乎抑制不住心底汹涌而起的暴躁情绪,他的眼眸深处逐渐凝出了诡秘的暗雾,阴冷而潮湿。
比他今日在周铭办公室内呆坐着看了一整天的行程安排更压抑恐怖。
……不是周铭说的阮十八喜欢他,在追求他吗?
阮十八就是这么喜欢他,这么追求他的吗!
饶是穆清野没有喜欢、追求过他人,但从小到大,他的身边从不缺乏向他献殷勤的求爱者,oga,beta,甚至还有alpha……
网络上的八千招追求攻略他都毫无重复体验过一个遍,可眼下阮十八的“追求”甚至连最基本的热情及时回复消息都做不到!
穆清野唇线下压的角度更低,眉宇间蹙起更深。
他捏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嗡嗡”,似乎是感到了威胁,手机下一秒快速地震动起来,弹出了一个视频通话。
来自阮十八。
动作比身体的反应更快,穆清野接通了视频。
屏幕上,阮十八放大的俊脸直冲冲地怼了上来,发尾湿漉漉的,睫毛上也挂着水珠,氤氲的水汽几乎实体化朝穆清野扑了过来。
阮十八脖子上还挂着浴巾,披散而下,宽大的睡衣领口露出精致对称的锁骨。
欢快柔软的声音传了过来,“没睡呢没睡呢!我刚洗完澡,穆先生你等急了吧?对不起啊!”
穆清野面上的细微表情瞬间收了回去,神色如常,再次听到阮十八口中的“等急”,他的鼻梁微不可见地皱起细纹。
他没有等。
当然也没有等急。
只不过是没有经历过别人晚回他的消息,不习惯罢了。
“穆先生,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阮十八也很好奇,他只是试探性地拨了一下视频通话,没想到对方那么快就接通了,不过既然穆清野没有睡,他有好多话要和对方说。
“我今天请了假没有去送餐,在外面忙了一天,好累啊。”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按时吃上餐,会不会饿肚子,别人应该没有我送餐送的快吧?”
阮十八有点小小的骄傲,虽然时间很短,他的送餐效率和好评率都是店内最高。
掩不住雀跃求夸奖的语气,他刚想从穆清野那里讨个表扬,突然想起了周铭说过的,穆清野并不常去公司的事情。
看来表扬是讨不到了。
阮十八满目遗憾,随口一问,“对了,穆先生,你今天有去公司吗?你应该没有去吧?”
“是不是只有遇到重要的事你才会去公司啊?”
视频通话突然被挂断了。
以为自己是断了信号,阮十八皱着眉拍了拍老旧的手机,不一会儿,只见另一端的穆清野发来新消息。
[穆清野:睡了。]
又冷又硬的语调无法透过文字表达出来。
两个一模一样的“睡了”,只不过一个问号,一个句号。
莫名其妙接通视频,又莫名其妙挂断视频。
“……穆先生真奇怪。”
阮十八转向一旁躲藏着偷偷窥视的小一,语调莫名,叹道:“我也没说什么吧?你说是不是,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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