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阮十八雄纠纠气昂昂,一副斗胜孔雀的炫耀模样，周铭一脸心如死灰,妄图捂住双耳抵挡阮十八口中的絮絮叨叨。
“你有工作牌吗？周先生,你有和我一样的工作牌吗？”
足足把工作牌上面的信息重复了八百遍，阮十八依然不厌其烦，捏着小小的卡片在穆清野和周铭身边晃悠,“给你们看我的工作牌！”
周铭朝穆清野递去一个无言求救目光,挤眉弄眼——“管一管你的阮十八”
穆清野不为所动，悠闲地喝他的银耳雪梨汤，今日的炖汤似乎确实有些甜，甜的他牙根隐隐泛痒，舌尖用力压过,酥痒触感一同漫了上来。
周铭只得再次被阮十八的工作证怼了一脸。
“首先，你可以直接叫我周铭。”
周铭有气无力地说，“或者你要叫我周老板……”
穆清野手中的勺子撞在不锈钢汤罐边缘,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直直扎进周铭耳朵。
周铭立刻改口，“好吧你直接叫我周铭就可以。”
瞧瞧,瞧瞧,一个称呼而已,这穆清野怎么就受不了了？怎么“老板”还成他的专属称谓了？！
直呼自己真是自找不痛快,周铭干脆一挥手，“走,小家伙，我带你去见见同事。”
小家伙·阮十八不乐意了。
他虽然在妖怪族内才刚刚成年，但好歹也一百五十岁了，总比这些二三十的人类要成熟稳重,怎么还会被当面喊一声“小家伙”？
阮十八跟在周铭的身后气鼓鼓示意对方不许那么叫他。
“嘭”的一声门关闭。
穆清野的耳旁飘过周铭最后一声调侃，“借用一下你的阮十八，一会儿毫发无损地还给你哈，别着急。”
银耳雪梨汤还剩了个底，却突然失去了香甜味道。
前后落差之大，穆清野下意识地蹙眉，用力嗅了嗅，舌尖味蕾依然反馈着羹汤的美味，他了然无味地半阖着眼，放下汤罐，认真地擦拭指节，一根又一根，动作缓慢。
指间微沁的细汗抹去，穆清野漫不经心地抬首看向工作室内悬挂的时钟，长长指针动了几格。
只过了不到五分钟。
穆清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用余光留意着工作室门口，想着周铭贱兮兮的走前留言，重重吐了口气。
……着急？
穆清野的手用力撑在沙发面上，将自己的余光强行扯回，掌下手心的硬度不同寻常，他垂眸，发现阮十八的背包正大咧咧地敞开，露出两个交叠的硬皮笔记本。
那日在阮十八的卧室中他便见过这个这两个本子，笔记本摊开放在桌面上，他不欲窥探阮十八的，阮十八倒一脸无所谓。
甚至还热情地将本子塞到他的手中，邀请他阅读。
忆起那时场景，穆清野的呼吸微变，他指节蜷缩，他稍一犹豫，翻开上面一本，然而入目并不是他想象中阮十八曾给他打视频电话时翻过的一页页菜谱。
每一页都是大片列出的数字，后面写着详细的小字备注。
阮十八的字迹圆润，像极了乖巧小学生做作业，一笔一划异常认真。
几乎可以想象阮十八是怎样在灯下握着笔微微侧脸，穆清野的丹凤眼悄然眯了起来，指腹从纸面上滑过，他掩眸，定下神来。
本子记录着阮十八从上岸第一天起的所有收支和日常事项。
穆清野看到了熟悉的日期，那时阮十八正在酒吧工作，视线一串串下滑，他的神色愈加凝重，眉宇间染上明显的怒气。
强压心头的燥郁，穆清野的指尖顿在一处。
——“海域环境保护组织”。
阮十八的每日支出中都有这一项，多时上百，少时几十，几乎从不落下，而记录册当月末尾，这笔不算小的金额就会化为一个红色笑脸，旁边写着两个小字，“加油！”
翻到后页时期，阮十八在灿星重遇他，一条条数字记录起了微妙的变化。
——“海域环境保护组织”的积累资金依然每日不落，但阮十八对自己的个人支出却少了很多。
没有人比穆清野更清楚阮十八对自己的个人支出为什么变少了。
因为这些不起眼的一分一厘都被用到了他身上。
穆清野的唇更紧地抿在一起，他阖上本子，轻轻地放在一旁，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指尖在屏幕轻点，微信对话框，距离上次与贺潮通信还是数日前。
[穆清野：阮十八的工资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今日偶然翻到了阮十八的记账本，穆清野绝不会想到阮十八的生活过的如此……窘迫？
该死的贺潮！
对方未及时回复信息，穆清野双手紧握手机，双眸沉沉，似有风暴产生，他呼吸急促，额角一跳一跳，引得头痛欲裂。
办公室的门忽地推开，阮十八的声音飘了进来。
“……对啊对啊，目前人类已知并且记录在册的海洋生物不足大自然中现有物种的百分之一。”
“啊，蟹贝的确很好吃……什么？！铁板鱿鱼！我、我是研究软体动物，不是研究怎么吃它们——”
“章鱼小丸子也不可以！”
一行数人挤进工作室内，阮十八被挤在最中间，众人正热火朝天地谈笑风生，周铭也双手抱臂跟在一旁说说笑笑。
阮十八看上去很受欢迎。
莫名的，穆清野的头痛似乎减轻了许多，但另一种烦闷郁气却涌上心头，他直勾勾地盯着眉开眼笑的阮十八，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掐拢。
嗡嗡——微信新信息。
没有心情去分心考虑其他事，穆清野轻咳几声，打破了和谐画面。
才发现穆清野也在办公室内，嬉闹的众人顿止。
唯有阮十八匆匆跑回穆清野的身边，弯腰捏着工作牌靠近，神神秘秘地附在穆清野耳边低语。
“老板！我的工作牌和他们的不一样！”
被周铭拉去向工作室其他人打了圈招呼，阮十八眼尖地留意到了特别之处。
——他人的工作牌上都统一只标了姓名和职位，第三栏处则是分属部门。
唯有他不同，像是私人标记一般，烙上了穆清野的印记。
穆清野沉郁的脸色忽地一僵，不自然地轻耸肩胛，避开阮十八温热的鼻息。
“所以你只是我一个人的老板吗？”阮十八轻声哈气。
两人身后，见阮十八如此娴熟地凑到穆清野身边笑眯眯低语，穆清野竟也颔首默许阮十八靠近，工作室其他人员皆是一副被雷劈了的震惊表情，齐刷刷扭脸看向周铭。
周铭淡定挑眉：……小场面，习惯就好。
对穆清野又敬又爱但更多的是畏惧，众人不禁向阮十八投去敬佩的目光。
穆清野还困在阮十八的问话中无法呼吸。
有眼尖者瞥到穆清野的耳根似乎红了，但视线转了转，见穆清野面上依然毫无情绪，甚至垂眸一副恹恹之态，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周铭出声打破了僵局，“嘿，倒也巧了，清野，你猜十八是哪毕业的？”
穆清野满脑子都是阮十八的“你是我一个人的老板吗？”，根本没有听清周铭在问什么。
见穆清野明显一副分神游离模样，周铭只得自问自答，“你们两个还是校友呢，都是a大毕业的。”
捕捉到a大字眼，穆清野的思绪稍稍拉回。
“十八这专业也稀罕，我倒没听说过有什么海洋软体动物方向，怎么，清野，你听说过吗？”
一旁的阮十八露出些许不好意思又忐忑的怯笑。
“海洋软体动物方向……”穆清野的指尖微动，喃喃道：“海域环境保护组织。”
他刚才就在好奇了，为什么阮十八会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冷门组织定期打款，现下周铭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联系。
但是，a大？
阮十八竟然也是a大毕业的？
穆清野忍不住望向阮十八，心中猜想，“所以那日大雨，阮十八才会拍a大的荷花池发朋友圈。”
如果不是那个模糊的视频和a大熟悉的标志性地标，他根本不可能立刻锁定阮十八的定位。
然后前去“偶遇”被淋成落汤鸡的阮十八。
回想起那日阮十八的窘态，穆清野的眸光起了微妙的变化，他看了看阮十八，眼前人奇妙地和“海洋生物系”对上了号。
……美人鱼？
穆清野的唇角微微勾起。
一旁的阮十八突然睁圆双眸，凑到穆清野的身边抬起手机，展示给穆清野看屏幕。
“老板老板！你看，是我前老板的好友请求！”
贺潮向阮十八发来了好友申请。
阮十八下意识看向穆清野，见穆清野小幅度点了点头，指尖轻快地按下了同意，对话框立刻弹了出来。
[贺潮：[-转账信息请接收-]]
“咦？”阮十八诧异，“这是做什么？”
[贺潮：补发的提成奖金。]
“！”
阮十八惊喜睁圆了双眸，凑的离穆清野更近，几乎要和穆清野贴在一起，他捧着手机来回晃悠，激动地几乎要说不出来话。
“好多！”阮十八结巴道：“好多奖金！”
穆清野不动声色地翻转手腕，屏幕上显示着来自贺潮的未读信息。
[贺潮：啧，你怎么只对某人好心？]
[贺潮：先前那工资可是按协议发放的，你最多说我死资本家黑心肝，我可没拖欠人家工资。]
[贺潮：另外，我真的很好奇——阿穆，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替阮十八出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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