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之毕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哪怕意识到了危险,心里却没有半点儿就此退走的念头:“区区几只骚狐狸都进得,小爷凭什么进不得?”

    想到骚狐狸,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挂在腰间的白狐尸体,脸上露出嫌弃之色。

    这具散发着骚臭味道的狐尸残破不堪,还染上了血迹,皮毛已经不值钱,要不是洗髓伐毛还需要狐肉辅助,早就被少年弃如敝履了。

    齐敬之收回目光,握紧了牛耳尖刀,小心翼翼地沿着抄手游廊前行。

    走不多时,少年先后转过了几道弯,又穿过了游廊尽头的一道月亮门,先前远远看到的那座殿宇就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齐敬之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一路上竟是极为顺利,没遇上半点儿波折。

    他抬眼看去,就见殿宇所在的院落极为广阔,地面皆以大块青石板铺就。

    然而年深日久,不少青石板已经变形甚至碎裂,更有野草从各处缝隙中顽强地生长出来,地面变得高低起伏,几乎无一处平整。

    殿前石阶下,一个一人高的四足青铜鼎少了一条腿,颓然倾倒在地。

    鼎身朝上的一面有道触目惊心的巨大裂缝,正好将鼎身中央的圆月图案一分为二。

    这道裂缝笔直如线,边缘更是极为齐整,竟像是被硬生生劈开的。

    透过裂缝,可以看到鼎内堆积着厚厚的黑色泥土,土里已有青草冒出。

    齐敬之没有多做停留,迈步越过青铜鼎,沿着殿前石阶缓步而上。

    夹在两侧台阶中间的浮雕早已化作了一堆碎石,根本瞧不出原本是个什么图案。

    齐敬之还未登顶,已经远远瞧见石阶顶端的平台上,赤色老狐正安静地蹲坐在殿门前。

    它背对着少年,头颅低垂、双爪合什,正默默地朝着殿中参拜。

    大殿的门虚掩着,只露出中间一条细细的门缝,看不见殿内是何种景象。

    深山野庙,老狐殿前参拜。

    整个场面寂寂无声,却从里到外都透着股邪性与诡异。

    听到少年的脚步声,老狐狸的耳朵猛地竖起,身躯微微颤抖着,嘴里则发出了低沉的哀鸣。

    这老东西明明心里已经怕得紧了,却死死克制住了起身逃跑的冲动,甚至还有意压低声量,似乎是怕惊扰到大殿里的东西。

    见状,齐敬之不由得皱起眉头,在赤色老狐身后停住了脚步。

    他刻意不去看对方的头颅,而是抬头端详起眼前这间大殿。

    来时这一路上,齐敬之并未看见更大的殿宇,可见眼前这座便是神庙的主殿了。

    殿门上方,原本该悬挂匾额的地方空无一物,大殿的名字也就无从得知。

    与小花园内的抄手游廊相似,殿前门窗上的红漆同样色彩黯淡、剥蚀殆尽,露出了原本的木头纹理,显得陈旧而破败。

    两扇门板更是饱受风雨和岁月的侵蚀,皆已变形、皲裂,布满了一道道深深的裂纹,彷佛只要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下。

    见少年没有鲁莽上前,赤色老狐的哀鸣声也渐渐地小了。

    它偷偷扭头,斜起眼睛瞥向身后,一眼就看到了少年腰间的白狐尸体,目光里的悲愤与怨毒简直要满溢而出。

    齐敬之用眼睛余光扫见了它的动作,嘴角微微上翘,轻声说道:“该上路了。”

    “呸!你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死到临头尚不自知!老身今日定叫你这凶徒给我两个孩儿赔命!”

    老狐狸语气愤恨,眼睛里更透着残忍的光。

    它回头看向大殿,颤声说道:“就是这个恶贼,请老爷给奴婢做主!”

    说罢,它全身猛地匍匐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见此情景,齐敬之手指骤然用力,牢牢握紧了刀柄,呼吸越发绵长而有力。

    “少年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片静谧之中,大殿之内忽然有人开口了。

    此人嗓音清朗温润,语气舒缓柔和,听上去像是个温文尔雅的青年男子,与齐敬之设想中的凶神恶煞丝毫不沾边儿。

    少年有些惊讶,略作沉吟,开口回应道:“在下是山里的猎户,追逐猎物到此,见荒烟蔓草、墙倒屋塌,以为此地已经无人主持,这才不告而入。可这里既然是庙宇,就该许人进香参拜才是,阁下怎么开口就要逐客呢?”

    “哦?寻常人见到这野狐出没的荒山古庙,躲着走还来不及,你这少年倒是有些胆色。”殿中那人的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欣赏。

    “阁下独居于此,以狐精为奴婢,这才是真正的惊世骇俗。”

    齐敬之并不想与大殿里这位多做纠缠,随口敷衍了两句,随即问道:“我与这老狐狸有仇,今日必杀它,阁下可有话说?”

    赤色老狐仍旧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听到少年的问话,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来。

    这一次,殿中沉寂了许久,那个声音才又不急不缓地说道:“刚才你有句话说错了,不是本君以狐精为奴婢,而是它主动求上门来,要本君庇护于它。此事我尚未应允,你想杀便杀,只是有一条,这庙里绝不可见血。”

    话音落下,赤色老狐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高声尖叫道:“老爷来了这些天,奴婢向来恭顺,从不敢贸然进来打搅清修,也不曾一日短少了殿前的供奉啊!”

    它哭诉了几句,接着就不住地磕起头来:“如今奴婢家里出了事,老爷既然不愿出头,奴婢也绝不敢再提报仇二字,只求活命……只求活命啊!”

    这老狐狸念头转得极快,原本还想借刀杀人,只可惜大殿里这位竟然不肯替它报仇,立刻就改了口风。

    齐敬之则是眸光闪动,心里暗道:“竟然自称本君?听这厮的口风,想必也不是个人!”

    他才要开口,就听殿里那个声音继续道:“只不过,本君门下也着实缺少一个洒扫奔走的伥鬼,我看你颇为讨喜,可愿意补上这个缺?”

    听到“伥鬼”两个字,齐敬之立刻明白过来:“殿里这厮自称本君,原来是山君的君!幸好它才来不久,老狐狸奉承得不到家,无法请动它出手,不然昨夜可就危险了。”

    “哼,这只老狐狸诡诈奸猾,敢独自留在树下,定是存了把我引来这里送死的歹毒心思。白狐二姑娘性情刚烈、脑子不会打弯,怕是也被这老货蒙在鼓里,白白送了性命。”

    大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齐敬之心里又有更多疑问生出,皱眉暗忖道:“正如董茂所说,县城不大,乱七八糟的玩意倒不少。可小小一个松龄县,总不会一口气出了两头虎精吧?殿里这厮说自己才来此地不久……难不成其实是同一头?”

    “若真是如此,它就是连累阿爷挨了二十脊杖,又害得小爷犯法杀人的罪魁祸首,那可当真是冤家路窄了!”

    齐敬之抿了抿嘴唇,开门见山道:“原来是山君当面!阁下是新搬来小松山的,莫非就是南岗上那位?”

    “哦?你听说过我?是了,方才你说自己是山里的猎户。说起来,本君在南岗上着实吃了几个精壮的猎户,虽不鲜美,却很有些嚼头……”

    殿内的虎精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味,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他们化作伥鬼之后也算得力,只可惜都被一场大火烧没了,否则你这少年身量未足,怎可能碰上这等补缺的好机会?”

    “果然!孟夫子说董茂是五行之火的血脉,放火之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齐敬之忍不住腹诽道:“这厮办的什么混账事,竟是有头没尾!这下子放虎归山,可真要坑死你家小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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