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先前年轻黑衣道士的抱怨,金员外虽然嘴上不在意,心里却难免有些不快,正焦躁的时候,忽然见齐敬之主动靠拢过来,心情登时舒缓了不少。



    他慢条斯理地展开手里的象牙折扇,边扇风边笑道:「我说呢,白仙教的升仙***向来隐秘得很,知情人都有默契,***还来不及,断不会大肆宣扬,把不相干的人引来。」



    听他这样说,齐敬之心里颇不以为然,参会之人连个信物都没有,刚才那白衣仙侍也只是审查了自己的武道境界,姓名和出身都没问上一句,明摆着就是一副爱来不来、谁来都行的敷衍态度。



    「说起这仙缘嘛,小兄弟的武道修为不凡,家里应是有些底蕴的,想必知道这世上存在那等仙佛一般的人物吧?愚兄幼时听说之后就着了魔,打小就梦想着练就神通、出入青冥,做一个逍遥神仙!」



    金员外顿了一顿,扭头看向年轻黑衣道士说道:「这位道爷想必也是一般无二。」



    道士正靠着枯树闭目养神,闻言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虽没有开口承认,却也没有如先那样冷面冷语。



    齐敬之则是面露向往之色,抚掌叹道:「俺也一样!」



    「嘿呀!这正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金员外得了认同,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叹:「奈何这修行之法难求啊,高姓门庭的门槛太高,又是以姓氏血脉联结,咱费尽心机也高攀不上,重金买来的镇魔院功法始终练不成,从军立功又没那个血性胆量,只得雇佣人手往名山大川里寻摸。」



    「这些年来花费不少,好在愚兄家里算是薄有资财,倒也支撑得起,久而久之还真打听到了一些藏得不太深的修行宗门……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齐敬之极为配合地反问道,对于修行宗门,他至今只听说过一个佛门禅宗的福崖寺,实在是知之甚少。



    「那些宗门也是要吃穿、要用钱的,刚见我时都还算客气,可一问我的姓氏,再问我家的祖上源流,脸色立刻就难看许多。我豁出脸去百般求恳,才有人遮遮掩掩地告诉我,既然是这个姓氏,就不要再妄想修行了!」



    金员外说着,一张胖脸上罕见地浮现出愤懑之色:「实在想不到,这些看似隐逸不群的修行宗门竟也如此看重姓氏血脉,跟那些世家并没什么两样!我金家祖上虽然没出过什么显贵,可也是极清白的人家,凭什么不能修行?」



    齐敬之默然,或许这就是当初孟夫子没有指点修行门路,而是让他从灵魄身上着手的原因吧。看似最为崎岖凶险的一条路,反而是自己这个山野少年最好的选择。



    另一头安静听了半天的老魏悄悄捅了捅焦玉浪,低声问道:「难不成金这个姓氏还有什么忌讳不成?」



    焦玉浪的脸色有些古怪,压低声音说道:「许是因为祖上太过显赫了吧……也就是大齐王室宽容,某些犯忌讳的姓氏只是不能修行而已,做其他的都是无碍,否则这金员外哪能富成这样?」



    老魏闻言,脸色变得比焦玉浪还要古怪:「他不是说没出过显贵么?而且这是什么道理,祖宗难道不是越显赫越好?」



    「这个不好说得太细……」



    焦玉浪轻轻摇头:「这么跟你说吧,大齐境内但凡有真正传承的显赫门庭,都有一本由王室颁发的禁册,其中罗列了不许修行的姓氏源流。」



    「因为这禁册不是功法,我家里那本看管得并不算严密,我小时候偷偷翻看过,其中确实有金氏一脉,因为排位极其靠前,我到现在还记得大概。」



    至于金氏排位为何靠前,为何不许修行,小娃子没有说。



    「那魏氏在不在上头?」问出这句时,金刀魏的语调不自禁地有点儿颤抖。



    「应该没有吧……」



    焦玉浪仰着脖子仔细想了想才答道,旋即反应过来:「老魏你瞎想什么呢?如果魏氏在禁册上,镇魔院怎么可能给你修行功法?」



    老魏本就是关心则乱,闻言只是默默点头,不说话了。



    这一刻,这位东海大豪再一次深深意识到了自己与身边这小娃子的不同。



    另一头,齐敬之已经耐着性子听金员外倒了大半天的苦水,终于忍不住插言打断道:「听员外这么一说,还是娘娘和圣女开明啊!我是头一次来,那仙侍对我的姓氏却不曾问过半句,可见这白仙教对天下万姓都是一视同仁的。」



    「小兄弟真是一语中的!」



    金员外拍掌大赞,调门也拔高了不少:「无论门第高低、富贵贫贱,只要在升仙***上被选中,就能成为白仙教正式弟子,在娘娘座下修习妙法。如此圣德昭昭,愚兄真是感激涕零!这辈子只要还走得动路,每次***我都要来,总有被选上的那一日!」



    齐敬之笑着点头,心里不由暗忖:「原来是这么个规矩,难怪那白衣仙侍的审查如此敷衍。」



    「能来这里寻找所谓仙缘的,恐怕都是被高姓名门拒之门外的家伙,心灰意冷之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线机会,心怀感激、百般遮掩还来不及,怕是绝少有人会去检举告密。」



    念及于此,齐敬之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小松山深处的那座古庙,忽然就有些理解那些秘教门徒的心思了。



    眼前这个似乎愿意给所有人一线修行希望的白仙教,无疑也是类似的秘密教门,亦即大齐朝廷向来深恶痛绝的邪神Yin祀。



    若是以前,齐敬之并不觉得这些秘教有何不妥,只要不作恶,关起门来供奉自己的神灵,谁也碍不着,没必要非得一竿子打死。



    可若是刘牧之的大地野性之说确有其事,那么圣王以神道设教的深意也就不难领会了,如此再去看这些秘教中人,倒确实是与诸夏人道、圣姜功业相悖的逆流了。



    这想法或许有所偏颇,但眼前这个白仙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今已经可以初步断定,正是白仙教圣女半路劫走了青洪公玉枕,还迷惑了黑驴精的神智,使其狂妄迷乱,毫无顾忌地大肆杀戮,若非齐敬之当日多问了一句,盗枕案便要成为一桩无头公案了。>



    至于化尸案,无论是白衣仙侍还是金员外口中的牛车,无不与李璜所描述的袁府小姐暗合,幻术惑人、下毒害命的凶手几乎是确定无疑的了。



    只看这位圣女的诸般行径,白仙教是个什么路数也就可见一斑。



    齐敬之心里有了判断,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眼见金员外似乎真情流露、隔空向白仙娘娘大表忠心,他便笑着附和道:「员外如此赤诚,娘娘必定看在眼里,早晚会让员外如愿的!嘿嘿,小弟这心里头亦是深感振奋,再无顾虑了!」



    「哦?难不成小兄弟也曾因为自家姓氏被人歧视排挤?」



    金员外闻言大奇,第二次出言询问:「敢问小兄弟贵姓?」



    齐敬之知道对方问的其实是氏,当即腼腆笑道:「出身寒微、不敢称贵,大约是姜姓齐氏。」



    闻言,金员外登时涨红了脸,不想再搭理这个没憋好屁的少年。



    国姓都不敢称贵那谁家敢称贵?又有哪家宗门敢说一句不许齐氏子弟修行?就这还顾虑个屁啊!



    只不过他转念一想,祖上因赐姓或避祸而改姓齐的人多了去了,孤儿以国为姓的更是难以计数,只要没有在王室宗谱列名或是拿出过硬的证据,谁腆着大脸自称姜姓齐氏,那就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金员外忍住气,认真打量了一眼齐敬之,心中更是大骂:



    「衣着如此寒酸,一看就是个家里精穷的,姓齐就姓齐,还姜姓齐氏?这脸皮可是真够厚的!」



    齐敬之眼见这胖员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生怕他背过气去,连忙开口问道:「员外,不知这升仙***是怎么个流程,白仙教选拔弟子又是个什么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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