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书架前,有一人负手侧身而立,身材高大、肩宽臂长,头戴远游冠,身着杏黄色五爪四龙纹缎袍,端的是贵气逼人。



    唯一不足之处,便是此人脖颈上赫然生了一颗黑驴头!



    少年道士只看了一眼就立刻低头垂目,同时高高拱手,用衣袖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容。



    紧接着,他整个人顺势深深弯下腰去,气息平稳,语声恭敬:「罗隐之徒鹿栖云,拜见世子殿下!」



    少年道士没有提罗真人那个淡泊守一真人的封号,那是前朝所封,大周可不会认。



    他也没有再解释自己算不得罗真人的徒弟,既然已经站在了大周储君的面前,是与不是已经没有什么分别。



    「鹿栖云?不是小罗真人么?」



    驴头蟒袍人转过身来,语气里有些疑惑,继而哑然失笑:「是了,你是罗隐的弟子,又不是儿子,下头办事的人也太不仔细了。」



    鹿栖云直起身来,依旧眼帘低垂,微笑道:「贫道听闻,大周储君气度宽宏、雅量高致,宫人无不感佩,办起事来没有敢不尽心竭力的!真要说起来,贫道不过一介山野散人,得以直入大内少阳院,恭聆殿下玉音金训,全赖小罗真人这四个字。」



    「哦?鹿卿倒是心善,明明受了轻视却还肯替他们开脱。」



    驴头世子的一张大嘴不自觉地咧开,露出了硕大的门牙:「进屋来乌头宰相,出门去白面书生!」



    「当年罗隐未入宫便已经闯出偌大名声,谈笑皆权贵、往来无白丁,据说除了一手整理仪容的绝技,谈吐气度更是不俗。本君今日见了鹿卿,便知传言不虚!」



    鹿栖云正要自谦,驴头世子却朝他摆了摆手,语气转为低沉:「你这人很是厚道,方才只说玉音金训,却绝口不提本君容貌,然而本君并非自欺欺人之辈,更不会随意迁怒到旁人身上,你待会儿只管拿出罗隐所传的手段便是。」



    鹿栖云心里回想着先前长须公所言,面上却露出感激神色:「谨奉命!」



    驴头世子点点头,指着书房一角说道:「一应工具都在那里堆着,你自去挑拣合用之物吧。」



    「是!」鹿栖云应了一声,依言走了过去。



    只见墙角小窗下,一个木架上搭着两条净面用的锦帕,放了一个盛着清水的铜盆,旁边一只方凳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件杏黄色罩衣,罩衣底下还盖着一个隐隐散发异香的木盒。



    异香之外,似乎还有一丝血腥气。



    鹿栖云寻踪一瞥,见木盒的铜扣上赫然溅了几点深黑色的血迹,虽不甚起眼,却是触目惊心。



    他恍若未见,小心翼翼打开木盒看了看,见里头的东西与自己带来的大同小异,当即合上放在了一旁地上。



    接着,他将木架和方凳依次挪到光线最为明亮的书房南窗下,这才朝驴头世子笑道:「还请殿下移步。」.>



    对于鹿栖云的自作主张,一直默默旁观的驴头世子显得并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致地走了过去,面向南窗坐下,任由少年道士为自己盖上罩衣。



    这位殿下看着窗外叶翠果红的珊瑚树,轻声笑道:「少阳院里的内侍见了本君这颗头颅,要么面如土色、抖如筛糠,险些将本君抹了脖子,要么手足皆软,连轻飘飘一柄小刀都拿捏不住。」



    「本君一时不耐,失手打杀了几个!鹿卿性情沉稳,却不知胆量如何?」



    闻言,鹿栖云洒然一笑:「家师当年得到过许多前朝贵人的评语,方才殿下提到的乌头宰相那两句算是比较出名的,然而他老人家面上受宠若惊,其实私底下并不满意,倒是有一句自夸之言,向来少有人知,贫道却有幸听过几回。」



    「哦?说来听



    听!」驴头世子露出好奇之色,一双驴眼睁得更大了。



    「家师说的是……」



    鹿栖云从腰间皮匣子里取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剃头刀,一字一句说道:「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



    闻听此言,驴头世子不由一怔,旋即目露精光:「好!既是有如此雄心手段,鹿卿,你便将本君这张驴脸剥下来吧!」



    「殿下!」



    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惊呼,长须内侍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冷不防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整个人就势匍匐在地、大放悲声:「殿下三思啊!」



    驴头世子登时怒目圆睁,训斥道:「大胆刁奴!谁让你进来的?莫不是自恃跟了本君十几年,在这少阳院里颇有几分颜面,就以为本君舍不得杀你?」



    说到颜面二字时,驴头世子的面皮还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



    「殿下恕罪!今日纵是殿下把老奴砍了,老奴也要直言死谏!」



    长须内侍连连磕头、砰砰有声:「脸上有些许瑕疵,慢慢寻法子医治就是了,如今就连国主都没说什么,殿下岂能自暴自弃至此?若是成了无脸之人,殿下今后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这几句话听完,驴头世子已经气得眼珠子通红、一对驴耳更是竖得笔直。



    他指着长须内侍,嘴里吐沫横飞地怒喝道:「真是反了天了!你一个阉竖家奴,也敢妄谈什么直言、什么死谏?」



    「老奴虽是阉人,亦有为主上效死之心!老奴只道先前死了的几个奴婢是因为侍候不周,方才触怒了殿下,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缘故!他们个个都是忠仆,宁死也不肯伤害储君!」



    长须内侍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安静侍立在侧的少年道士,咬牙切齿地说道:「小罗真人,老奴知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可千万莫要自误!」



    这话一出,便连驴头世子也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鹿栖云。



    这个少年道士的脸上不见半分犹豫,当即轻笑一声,缓缓说道:「贫道若是敢抗命,说不得立刻就步了那几位忠仆的后尘,哪里还谈得到什么自误不自误的?」



    长须内侍面色骤变,整个人腾地一下从地上弹起,同时臂膀一振、探手成爪,狠狠抓向鹿栖云的咽喉:「那咱家就先结果了你!」



    「你放肆!」



    驴头世子的怒吼声中,鹿栖云似慢实快地后退两步,恰好让过对方的扑击,紧跟着猛地一挥袍袖,掌指间寒芒一闪,登时血光迸溅!



    长须内侍惨嚎一声,五根手指已是齐根而断!



    「我的手!」



    阉人本就残缺,忽又遭此重创,这位长须内侍先是一呆,继而浑身颤抖不止。



    下一刻,他整个人猛地扑在地上,用另一只手向着地上的断指疯狂乱抓,惶急之中竟是抓一个、掉一个。



    眼见得对方这副狼狈模样,少年道士脸上的冷笑一露即收。



    来时路上已有了些许交情又如何?阻人青云之路,便是生死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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