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江一舟溜溜达达去赴约,远远就望见,林兄已经在上山路口等着他了。

    青衫长摆,乌丝摇曳,手里随意把玩着一根树枝,神清气爽,恣意从容。真如他所说,闲来无事,一派怡然自得之态。

    一舟看得赏心悦目,心情大好,连带觉得他那独木成林的名字也格外顺耳起来。

    再低头一看,手无寸铁,看来林兄已不需要随身携带兵器了。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路,慢悠悠晃到跟前,笑着叫道:“林兄早啊!让你久等了。”

    林一木耸耸肩,无所谓地道:“没事,反正闲得很。笨鸟才先飞呢,我们不急。”

    一舟双眉一跳,觉得跟他比起来,自己说话简直如春风般和煦。

    两个人并肩往山上走去,一舟问道:“林兄,你知道走山的规矩吗?”

    一木道:“不知道。听说入口有守山弟子,会告诉我们的。”

    一舟道:“来往走山的那么多,守山弟子每个都要说上一遍,岂不是很辛苦?”

    闻言,林一木挑了挑眉,面露异状,经过一番认真思考,他点头赞同道:“嗯,一舟言之有理,确实辛苦。”

    苍和山选作走山之用的几座峰,山势不高,连绵起伏,花鸟虫鱼繁生其间,遥相呼应。

    远远望去,苍和主峰巍然立于其后,高耸入云,颇有仙家风范。头顶一片蔚蓝无边,遥望那山,草木葱郁,云雾缭绕,宛若一位窈窕青衣、头覆白纱的少女。半山腰绕过一道河,蜿蜒伸展,湛蓝如洗,恰似少女腰间绸带。不知到底是碧水倒映着蓝天,还是天幕染蓝了山河。

    一路欣赏着苍和诸峰,并无过多言语。两人不知不觉来到入口处,除了路过之人几句闲言碎语外,并没听到谁在照本宣科、高声朗诵什么规矩。

    只见入口摆了一张长桌,后面摇头晃脑坐着一人,目光迷离,不知在干什么。观其服饰,蓝白道袍,应是这里的守山弟子无疑。

    两人来到长桌前正要开口询问,只见那位守山弟子稳坐如山,没抬眼皮反而抬起一手,手掌立在他俩眼前,截住了话头。然后手形变化,伸出食指向下一指。

    两人低头一看,那是一本登记簿。哦,就是让写上某人于某时进入某山的意思......

    登记完毕,一舟抬头刚要请教,只见那位守山弟子又是一抬手,然后指向旁边。

    嚯,这回是一大页纸,标题是走山守则,内容则是满满一页。比如山内行走要带腰牌啦,道友之间要友好互助、不可斗殴啦,切磋请教要点到为止啦,遇险退出要燃放烟花啦......最后专门用红色醒目大字提醒:如发生任何逾矩事件,本派概不负责。果然甩锅永远是第一要务。

    一舟抬头正要跟林兄说话,那位全程都没抬头看过他们一眼的守山弟子,又是一抬手,指向旁边。这回是两个托盘,分别放着通行腰牌和避险烟花,旁边还有张字条:每人限取一个。

    这是长桌之末,再没别的东西了。一舟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句:“真是辛苦这位师兄了......”

    守山弟子终究还是没抬起那颗高贵的头颅,闷头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一舟双眼大睁,被这简捷高效至极的流程彻底惊艳了。这位守山弟子惜字如金,别是个哑巴投胎吧!

    林一木围观了全程,努力按耐住噗嗤而出的笑意,拿起东西就推着一舟往前走。结果没完全忍住,还是漏出了几声。

    两人站在走山入口前,所谓入口,不过是两根石柱并一道石梁,简单明了,再无多余装饰,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个门。

    梁上无字,里面山景也是别无二致,一舟好奇心又起,问道:“林兄,这山只有这一个入口吗?”

    一木自是知无不言:“山本身并无入口,走山设立的入口只这一个。”

    一舟道:“那我们能从别处进去吗?”

    一木偏过头,语重心长道:“出入别人家里,最好走正门,翻墙跳窗的是梁上君子。”

    一舟撇撇嘴,不置可否,完全没觉得翻墙有什么不好。顾及自己难得竖立起的玉树临风的形象,他没把这番高论说出来,一本正经地跟着正人君子,从正门进了。

    两人大步流星踏入山阵,才翻过一个小坡,忽觉视野幽暗,立足之处陷入一片阴影,头顶哀嚎惨叫声呼啸而来,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大鹏展翅一般当头砸下来!

    一木原地站定,两根手指轻轻一抬,那东西便偏了方向,五体投地砸到一边,激起一圈灰尘,叫声惨痛,竟是个人!

    一舟看着面前这个人,身披紫袍,少年新贵,隐约觉得有点眼熟,可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等人物。一木看他神情,体贴入微地附在耳边提醒了一句:“五雷轰顶。”

    此言简明扼要,直切要害。一舟恍然大悟,完全不怪自己眼力不好,要怪就怪,这人没戴着那顶夺目吸睛的紫云天雷冠!

    那位五雷轰顶仁兄吃了满嘴泥,咳了几声,翻过身,拍拍身上的土,嘴里骂骂咧咧,不知道在埋怨谁。瞥见旁边围观了两个人,他马上跳起来拾起架子,抱拳见礼,朗声道:“在下天雷城雷泽言,来此走山,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一舟想起醉仙居里店小二对他天花乱坠的吹捧,自动忽略了他的名字,问道:“雷少,你怎么从上边进来的?”

    雷泽言仔细打量着他,有点郁闷。每次自己都正经八百地介绍姓名,大家都默契十足地喊他雷少。好在雷少这个称呼听起来挺气派,很符合他潇洒风流、年少有为的气质,他便宽宏大量、欣然接受了。

    不过说起这“从天而降”,雷少似乎郁闷更甚,连连摆手道:“别提了,本少出身天雷城嘛,就想设计一个别开生面的进山方式,想用灵力飞进来,结果刚飞过那道门,就掉在这儿了!”

    别开生面,他确实做到了!

    听他倒完苦水,一舟好不汗颜,难怪林兄说走正门好!幸亏他是个随大流的,不然难免跟雷少殊途同归,也落个五体投地的下场!

    看他修为,应该和自己差不多,也是个金宗水平。修行之人迈过武师法师那道坎儿,便是少宗、金宗。达到金宗境界的人不在少数,可也要看年纪。

    若是年纪轻轻便至此境,人们大都赞一声前途无量。可若是人到中年,此生基本也就止步于此,自然不会有人另眼相看。万幸她和雷少,属于交口称赞的那种。

    他从不为此矜高自傲,甚至别出心裁、铁面无私地认为,他不过是投机取巧走了捷径而已。修行之人大都走过捷径,或是出身名门,生得一副好筋骨;或是拜师名家,习得一番好教导。唯独说书老人提到的归元仙师,全凭一己之力披荆斩棘、上下求索,问顶宗师之境。他不禁推崇备至、心生向往,可惜自打出生落地,他便与肉骨凡胎无缘、断绝了此道。

    金宗再往上便是宗元,基本上只有各族各派的元首/长老们,才能到那个境界。还得是名门大派。那些自立为王、不入流的小门小派,根本鱼龙混杂、不值一提!

    宗元之上,便是宗师。仙火魔三尊自是悍然在列,但俱已作古。当世之人,达到此境者寥寥无几,却不可枚举,天下之大,不乏有世外高人,潜心修道,避世而居,故而不为人知。活着的、众所周知的宗师,迄今为止,他只见过他娘一个,私下里还以为是沾了他外祖的光。

    思及刚才小少爷问话,一舟草草介绍道:“在下江一舟,这位林一木林兄。”

    此言当真是敷衍搪塞至极,雷少皱了皱眉,继续问道:“那你们是什么门派的?”

    一舟看了旁边林兄一眼,心里想着,这样的人物,当不属于任何一派才是。

    只见那位人物面不改色地道:“山野派。”

    一舟眉梢轻挑,觉得自己今天算是涨了见识,原来还可以这样!于是他跃跃欲试,照葫芦画瓢,说道:“自家门。”

    林兄嘴角微弯,目中含笑看过来。

    雷少又不傻,自然听得出他们存心敷衍。不过他也明白不欲多说、便不追问的道理,努嘴道:“下次你们想糊弄谁,可以说是我天雷城的。”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我们才不想被五雷轰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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