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圣主千秋节过后,先是对内做了小小的调整,将几个资历老的太监,均调回自己身边。

    先主特别留给圣主的八个太监,皆以田为姓,按照排序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考虑到田大耻太难听,正所谓“知耻而后勇”,于是圣主善良的将其改为“田大勇”。

    到如今,八大太监因各种原因死得仅剩三个,田大忠和田大义一直轮流贴身伺候圣主,田大勇则隐于内务府,为下个天下之主培养新一代的忠心接班人。

    三大太监齐聚圣主身边,倒没人怀疑什么,只道圣主年老怀旧。

    让众臣议论纷纷的是:众皇子并未如以往般回到各自封地,而是留在上京,被圣主各自分配了任务。六个皇子,兵部、刑部、礼部、户部、吏部、工部,每人分了一部帮着管理。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圣主把最富有的户部,居然拨给诸皇子中年纪最长的淮王李嘉,自古惯例,立嫡立长那叫名正言顺,立贤,大多是有许多意味深长的故事在里头的。

    朝臣不敢妄自猜测什么,大多保持沉默,六个皇子各藏心思,各显神通,分到刑部的李榕,最先逮到机会。

    十一月尾,天阴沉沉的,一个中年汉子赶着一辆牛车进城,那辆简陋牛车上,一个半瞎的老婆婆靠着一个断了一条腿的汉子,均满面风霜。赶车那中年汉子跳下牛车,偷偷摸摸将一个五两的元宝塞给一个城门卫士,压低声音问道:“这位大人,草民想问一下,刑部大堂怎么走?”

    那护卫将元宝塞回去还给中年汉子:“兄弟,我们上京城不兴这一套,刑部大堂你沿着十里长街走到最繁华地段,看到一个叫祥瑞楼的六层高大酒楼,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就知道了。”

    那中年汉子拱着手不停作揖,点头哈腰不断道谢。那护卫见他粗手大脚,一脸憨厚老实相貌,那车上老的老残的残,忍不住问了句:“兄弟,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想到要找刑部大堂?是受了什么冤屈吗?是要以民告官?还是以民告民?”

    中年汉子搓着双手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干脆将好心护卫拉到牛车那里。

    那老婆婆见状,匆匆整一整衣裳,中年汉子连忙帮着将两人扶下车。老婆婆向护卫福了一礼:“大人,家门不幸,民妇要找京城刑部的大人,告那大儿子不孝!”

    “婆婆可否详细告知在下?”

    “民妇的大儿子诬告民妇二儿媳妇淫乱,偏偏那主簿误听人言,判了民妇二儿媳妇绞立绝,民妇和二儿子四处求告无门,没法子,这才要上京城,找刑部的大人们,替民妇主持公道。”

    上京城门护卫见多了这种万般无奈,只能上京求个公道的普通老百姓。那城门护卫一听,回首与同僚交代几声,走到三人眼前道:“走,我带你们过去!”三人道谢不迭,尾随护卫而去。

    那护卫熟门熟路,将那三人带到刑部二门那边,走到一个官员面前,道:“婆婆,你那大儿子如何诬告你的二儿媳妇的,是何人受理这个案子?你与这位大人说便可。”

    缺腿汉子赶紧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就要往那官员眼前递去,护卫眼疾手快,连忙阻止:“兄弟,上京城真的不兴这一套,你有什么冤屈,只要说出来,大人们肯定会帮你们处理好的。”

    残疾汉子热泪盈眶感叹:“上京城就是不一样,草民一家在硕水那边,花了两百七十四两银子,就起了个小水花,那狱卒只肯帮我们送点东西给我娘子,连面都不许我们见上一见。”

    那护卫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云大人是刑部尚书萧大人得力的左臂右膀,你们放心,有何冤屈,但说无妨。”

    老婆婆与缺腿汉子连连点头。

    齐王李榕刚好就被分配到刑部,这几天,他一直在刑部下面几个部门轮流熟悉,一听硕水那边来了三个乡下人要申冤,赶紧带着随从就往那里跑。

    这边老婆婆赵齐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诉说前因后果。

    赵齐氏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赵欢,小儿子赵喜,都是赵家集的村民。赵齐氏先夫早亡,她独自含辛茹苦养育大两个孩子,赵欢学了一手木匠工艺,赵喜学了几手拳脚功夫,种田狩猎,日子本来都过得不错。

    七年前,赵喜与村民上山狩猎时遇到饿狼,另一村民被当场咬死。赵喜躲避之际,跌落山崖,虽有幸保得一命,可左脚被滚落的山石砸得稀烂,只能截掉。赵喜的媳妇赵金氏,闺名叫巧樱,并未嫌弃赵喜一足残废,反而精心照料,村民对此也多有赞誉。

    随着时日流逝,赵欢之妻足足生下五子二女,加上赵欢的木匠活普通,大儿子二儿子年纪大了相继娶了媳妇,一大家子人的日子过得益发拮据起来。

    反观赵喜一家,虽说赵喜一足残废,头两三年医治花费了不少银子。可是巧樱心灵手巧,有一手以假乱真的扎绢花工艺,又擅刺绣,以此换钱,温饱足矣。

    后来,为了多挣点钱,巧樱亲自拿着自己的绢花到硕水城上的花楼售卖。

    硕水城在运河边上,有个极大的码头,加上离上京不过百里之遥,来往客商习惯其作为中转站,在此停靠,重新将货物整顿一下,再上京城。往来客商基本手头都有几个大钱,所以硕水城酒楼花楼乃至于暗寮子,都繁华得很。

    巧樱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她起先只将绢花卖给那些中等乃至偏下的花楼之伎。然后自己隐于硕水城最大的最豪华的“群芳竞艳楼”之下,悄悄观摩那些花魁名妓的妆容、花钿、发型、衣物和配饰等等,暗中记了下来,不断揣摩如何提高自己绢花的式样质量。

    待到自己累积到足够的本钱,才去购买质量更好的各式丝绸绫罗绸缎绢纱等材料,根据那些烟花女子的打扮妆容,制出更精致、能搭配得更漂亮、独一无二的绢花,再高价卖给“群芳竞艳楼”的妓人们,获取高额利润。后来为了多挣点钱,又学会化妆。

    巧樱凭着帮这些烟花女子化妆、设计造型、搭配精致绢花,每月所得,至少有五六十两银子。

    赵喜家挨了两三年苦日子,又发达起来。赵喜家的长子今年十三了,次子也十岁,一家人商议之后,在年头开始动工,盖了三进院落的大宅子,又新购了一百六十三亩良田。那一百六十亩三良田雇佣了几个佃农帮忙打理,今年大丰收,更是惹得赵欢眼红嫉妒。

    赵欢早在赵喜摔断腿之前,基本上便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对自己的母亲赵齐氏便只有索取,别无贡献。

    赵喜摔断腿之后,赵齐氏不想拖累自己的小儿子,想到大儿子赵欢那里去住,可是被赵欢媳妇赶了出来。赵齐氏一时想不开,差点投了河,是巧樱和几个好心村民,生拉硬拖,好说歹说,愣是把赵齐氏拖回家的。

    如今赵喜家红火起来了,赵欢与媳妇孩子乃至孙子便屡屡登门,哭穷哭惨,油米酱醋茶、吃的喝的、旧衣鞋袜乃至于零碎布头,逮到啥要啥,实在没东西可拿,也要借上几个绝对不会还的铜板。

    赵齐氏虽恨这个儿子不成器,可毕竟是自己生下来的肉,慈母心肠,怎么也狠不下心不理。

    赵喜脾气好,巧樱为人大度,夫妻俩为了多攒些银两,银子都是存到硕水城的钱庄利滚利的,想着家里也没什么大钱能让赵欢顺去,便都不与赵欢一家计较什么。谁料好心没好报,倒把赵欢纵得越发欲壑难填了。

    巧樱入冬后,被查出身怀有孕,赵欢便动了坏心思。

    自从赵喜摔坏腿至今七年,巧樱一直都没怀上,村子里边也有部分人,暗中八卦赵喜伤了子孙根,是不可能再有孩子了。还有那等轻浮好占小便宜之辈,厚着脸皮去撩巧樱的,可是皆被巧樱严词拒绝。

    后来赵喜身体恢复得不错,又托人帮他打造了一个半人高的架子,平时赵喜经常自己撑着架子,去查看地里耕种情况,那些个狂蜂浪蝶才看在同村人的份上,放过巧樱这朵鲜花。

    赵欢先是暗中煽动了几家对赵喜家心怀嫉妒的村民,在里正那里煽风点火,说巧樱不守妇道的坏话。

    里正古板守旧,耳根子又软,况且巧樱日常所挣的,皆是烟花女子的卖身钱,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于是里正开了祠堂,想严惩巧樱,以正村纪。

    却不料赵喜与赵齐氏母子二人死死护住巧樱,非得里正拿出确凿证据来,否则便是上京城告御状,他们也非要讨还这个清白不可。

    赵喜一家在村里边声誉不错,这几年日子过得好了,对村民能帮上一把的,皆都帮了,无人作证说巧樱不守妇道。赵欢也不敢冒出头来作证,毕竟还要在村里过活,事情做太过分了,不但以后少了个打秋风的好去处,并且也会被同村人戳脊梁骨说他没个做大哥样子,欺负幼弟残疾。

    里正无计可施,只得作罢。

    可是赵喜家那崭新的三进大宅子,一百六十三亩良田,还有巧樱挣的那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撩得赵欢日夜坐卧不安。连睡梦中都是他弟弟一家惨遭不测,他霸占赵喜所有产业,日日吃香喝辣,那是餐餐有肉,顿顿有酒啊。闲来无事便数着铜板玩儿,或是监督佃农干活。

    仔细和自家媳妇,大儿子策划后,赵欢一不做,二不休,联合了赵家集三个无所事事的瘪三,在硕水城拦住去送绢花的巧樱,硬是扯烂她的衣裳,将她与同村的瘪三赵同华半裸着身体绑到一块儿,押送到府衙那里,诬告巧樱不守妇道,与人私通乃至有孕。

    此时正是年尾之际,府衙里边繁忙得很,知州大人在运河边处理河务,主薄代为审理此案,一看人证物证俱全,加上这段时间,出了几出桃色事件,便将巧樱随意判了个绞立决,以正法纪风气。

    赵齐氏说到此,又恨自己大儿豺狼心肠,为了钱居然连自己的弟媳下此狠手。又担忧巧樱一介弱女被诬陷囚禁在牢狱之中,如今也不知如何了,不由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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