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阁中镜拾,一朵奇牡丹

    除了那艳丽而璀璨的花灯,从流花街上看莳花阁,这一处烟柳之所,却并不那般艳俗。

    仔细看去,眼前的建筑反而十分精巧雅致。

    楼阁正门前还栽种着杨柳,另一处窗外正是一条诸泰河的分流。

    秋日雾霭朦胧之际,配上摇曳的灯火,这一栋建筑,反而显得出尘。

    陈玄梧也顺利和陆景会合,跟在陆景身后,亦步亦趋进了这一处豪奢之所。

    一进门,便看到其中又有许多房舍,雕檐映日,画栋飞云。

    莳花阁中的建筑景物,也有诸多繁华。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青松翠柏、假山怪石、藤萝翠竹皆有之。

    其中有许许多多来来往往的宾客,又有艳丽的女子,奏琴声舞曲极为美妙,吸引许许多多销金郎君欣赏。

    陈玄梧一进门,便被这样的景象惊吓到。

    他跟在陆景的身后,微微张着嘴巴,左右四顾之间,眼中还有许多惊叹。

    原来这太玄京中的繁华,已至于此!

    而那些穿梭在莳花阁大堂中的女子,莺莺燕燕,各不相同。

    她们往往穿着华丽,笑靥艳比花娇,又有乌黑长发,一摞摞盘成发髻,宝钗簪起来,再加一枝金步摇,坠饰垂下,摇曳间便是极美。

    莳花阁中的女子,又岂是寻常街巷里的寻常女儿家可比?

    陈玄梧一时看得眼花了,却还记得跟在陆景身后。

    陆景其实也因为这莳花阁中的繁华而讶然。

    可他毕竟有许多前世记忆,也曾见过世面,也就收敛心神,走入大厅中。

    陆景刚刚进门。

    便有一位穿着灰衣,头戴高帽的鱼公上前行礼,又领着他们走了四五步。

    远处,一位身穿绿草百褶长裙,披着翠水烟纱的女子迎了上来。

    她脸上带笑,向陆景和陈玄梧请安。

    陈玄梧依然局促。

    陆景却面不改色,随口道:“嬷嬷,我二人前来饮茶听曲,你为我们安排二位书寓花颜最好,书寓花女也可。”

    那女子立刻点头,领着陆景和陈玄梧上了二楼,又入了一间薄纱轻帐遮掩着的雅间。

    那雅间极宽大,其中装饰也古色古香,檀香中升起阵阵袅袅香烟,桌案上也早已摆放好了茶酒杯盏,又有许多银制的灯盏,点着粗大的蜡烛,把全屋子都照得通明。

    陈玄梧看到这房中的装饰,只觉得这莳花阁,比许多豪门大府的东房还要来得更精致些。

    那女子请陆景、陈玄梧二人坐下,用手中巾帕拂面,笑道:“不知莳花阁中,二位可有相熟的姑娘?”

    陆景和陈玄梧都摇头。

    年轻嬷嬷又道:“今日客多,楼中几位书寓花颜令牌并无闲暇,二位少爷若只是为了饮茶、听曲,我可为二位安排两位书寓花女,不知可否?”

    陆景并未多言,只是轻轻点头。

    那女子这便离去了。

    陈玄梧有些好奇,询问陆景:“景兄……什么是花颜、花女,什么又是书寓?”

    陆景微微思索,想了想自己为了今日这一筹谋,刻意从修身塔中查阅的风物志,这才回答道:“这青楼,也分三六九等。

    最下等的,往往称为班、店,上等的便是楼、苑,而莳花阁在这太玄京中,却是一等一的风月场。”

    “不仅这风月场有三六九等,风月场中的女子也有三六九的。

    比如这莳花阁中的姑娘,地位最高的自然是流花街上的花魁,顾名思义也就是花中魁首,榜上第一。

    花魁之下,又有花吟、花芙、花颜、花女。

    除去之前四等,花女便是最广为人知的风月女子。”

    陆景向陈玄梧解释。

    陈玄梧也点头道:“我在许多小记中,也看到过这些字眼,没想到这莳花阁中,还有这般的等级之分。”

    “至于那书寓……其实便是风月女子中有清白身子的姑娘,往往陪客人吟诗作对,弹琴饮茶,并不行其它琐事。”

    陆景说到这里,摇头道:“似莳花阁这样的顶尖风月场,其实书寓姑娘的数量,远胜真正的风月女子。”

    二人还在说话,帘帐之外,先头那年轻嬷嬷带着另两位女子前来,又向陆景和陈玄梧请安。

    她又低声叮嘱几句,这才离去了。

    而那两位女子则就此入座,为陆景和陈玄梧泡茶。

    陈玄梧脸颊染红。

    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身穿银黄色罗裙,身段婀娜的女子。

    这女子年龄约莫已经二十二三岁了,但眉宇间却天生带着许多风情,眼神如水,一看便十分温柔。

    “公子可唤我烟柔。”那女子为陈玄梧倒茶时,轻声开口,声音柔和,自有一股妩媚。

    陈玄梧神色局促,只是点了点头,便不敢再去看这位名为烟柔的女子。

    陆景身旁,则是一位少女。

    那少女看似清瘦,身段却也不俗,一头长发披肩,唇绛一抿,嫣如丹果,一身白衣,宽大的衣摆之上,还绣着些莲花。

    她小声低语,和陆景说话,眼中竟然也带着些如陈玄梧般的局促:“公子,我名唤镜拾,如果少爷嫌这名字叫起来拗口,也可叫我镜儿。”

    陆景倒是比陈玄梧自如许多,只是朝身旁这镜拾微微颔首。

    在之后,这雅间中便是沉默。

    陆景和陈玄梧都不知要说些什么。

    过了三五息之后,反倒是陈玄梧身旁的烟柔突然抿嘴一笑。

    她许是看出了陆景和陈玄梧是第一次来莳花阁,却并不点破,只是温柔笑着对陆景身旁的镜拾道:“镜拾,嬷嬷与我说,二位公子是来饮茶听曲的,你还不赶紧问问身旁的公子,他要听什么曲子?”

    镜拾连忙起身,窈窕身姿微动间,已然坐在了那七弦琴前。

    又轻声询问陆景。

    陆景随意道:“你什么弹的好些?”

    镜拾低头想了想,抬头想要说话,又突然有些犹豫起来。

    陆景面色从容,又道:“镜拾姑娘可是有什么顾虑?”

    那镜拾听到陆景发问,连忙回答道:“公子可曾听过这几日传遍太玄京的那阙十年生死两茫茫?”

    陆景微微一愣,旋即点头。

    那镜拾却迟疑道:“这阙词已被莳花阁中的花魁谱曲,花魁谱写的曲子极好,这词也是一阙凡间无,天上有的仙词,只是词句太悲戚了些,不知公子……”

    陆景看了眼陈玄梧,陈玄梧此时却正低着头,和那烟柔轻声说话,似乎并不在意唱些什么曲子。

    于是陆景朝镜拾点头:“无妨。”

    玉琴声起。

    镜拾弹奏、低唱,忧伤与悲凉也从那词句中透露出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这词句确实悲戚,再加上眼前这位名叫镜拾的姑娘唱的极好,不胜婉转凄切。

    直到这时,陈玄梧、烟柔也都不再说话,仔细听着镜拾弹曲唱词。

    一曲词罢。

    镜拾、烟柔神色都落寞起来。

    就连陆景、陈玄梧都不免歌声感染。

    “这词确实太悲了些。”

    良久之后,陈玄梧这才摇了摇头。

    一旁的烟柔打起精神,强笑道:“这曲这词,其实不可多听,否则悲从中来,反倒终日消沉。”

    她说到这里,又似乎是不愿冷场,便继续道:“我听许多姑娘说,这阙词确确实实是天上词,写下这阙词的词人,也是天上仙人,就连摘录这阙词的,应该也是凡间天人去了仙境,才能得这样的词句。

    只是不知这等传言是真是假。”

    陈玄梧似乎对于诗词并不感兴趣。

    但在修身塔时,他也曾听过其他人提及这一阙诗词。

    今日听到这等的传言,又想起两位长辈时常和他说的天人之事,不由好奇起来。

    他疑惑问道:“摘录这阙词的,真的便是凡间的天人?”

    旁边的烟柔正在为陈玄梧剥桔子,听到陈玄梧的疑问,只道:“不过是坊间传闻,仔细的我们却也不知,不过那摘录这阕词的人名叫陆景,平日里倒也没有听过他的名头,不是什么出名的大儒名士。”

    陈玄梧沉默下来,他仔细想了想,又看向一旁的陆景。

    此时的陆景,却好似并未听到这番话语。

    镜拾弹奏一曲之后,已经回到陆景身旁,陆景和镜拾说了几句话,又抬头问道:“玄梧兄,伱可要饮酒?”

    陈玄梧看了看桌上的酒盏,舔一舔嘴唇,又重重点头。

    “明后天就要离开太玄京了,便是喝上几杯又何妨?”

    陈玄梧心中想着:“而且,大师父总是躲在大星君雕像之后偷偷饮酒,我许久之前便已发现了,若是二师父问起来,我就说是大师父教我的。”

    镜拾、烟柔倒酒。

    陆景话语并不多,往往只是在镜拾开口引些话题时,才做回答。

    他眼神始终平静,面色也波澜不惊。

    反而是陈玄梧,三五杯美酒入肚,双颊更红,眼神迷离,却没有了之前那般拘谨。

    他与烟柔说话时,也流畅许多,说出许多儿时的见闻。

    烟柔含笑看着他,需要回应时,才徐徐点头,眼神认真而专注,就好像是对陈玄梧道出的那些无聊琐事极感兴趣。

    时间缓缓流逝。

    一个多时辰倏忽而去。

    陈玄梧喝的晃晃悠悠。

    就连陆景也眼神迷离,脸色通红一片,躺在镜拾怀中。

    镜拾低头望着怀中的少年,只觉得眼前这少年年龄不大,却极为俊美,而且说话时眼中也自有一股成熟的韵味,也不似寻常公子那般明知自己是书寓,却还要口花花占些便宜。

    正因如此,当陆景喝醉躺入镜拾的怀中,镜拾并未挪开陆景的头颅。

    此时的陆景也并未沉睡,眼帘微动间,转过头去,看着护栏下的莳花阁大堂。

    莳花阁大堂中,吵吵闹闹,许多人都聚拢在一处高台上。

    高台四周,有许多烟雾缭绕,有喷泉零落,再加上诸多奇花异草,倒是显得极出尘。

    只是这般出尘高台上,却嘈杂了些。

    一张巨大的桌案由南及北,横立在高台上。

    石案雕刻典雅,看起来便极珍贵,其两侧有许多士子文人、权贵少爷站立两旁,手中持笔,仔细谱写。

    高台最前方,还有一位脸上笼着轻纱,衣着华贵的女子拿过一张宣纸,递给身后的小厮。

    不多时,小厮回话,高声道:“明罗街王公子写下一阙新词,且容诸位赏析。”

    那宣纸立起,许多人聚拢而来,纷纷惊叹,纷纷摘录。

    “这首诗,当得一朵奇牡丹,王公子想要将这朵奇牡丹带回去,还是要将这朵奇牡丹送给楼中哪一位姑娘?”那轻纱女子又开口。

    下方,一位衣衫华贵,手持折扇的少年起身,对众人笑道:“这朵牡丹有奇效,能够养颜蕴神,便是许多元神修士,也想要得到一朵,自然要送给花芙雪玉姑娘。”

    二层阁楼上,轻纱被揭开,有一位女子抿着朱唇,眼中还含着泪,向那王公子行礼。

    高台上的众人俱都艳羡,向王公子和雪玉姑娘道喜。

    向雪玉姑娘道喜,自然是因为那一朵极贵的牡丹。

    向王公子道喜,则是因为看那花芙眼中含泪,必然已经心系王公子。

    莳花阁中的姑娘便是如此,见惯了许多尊贵的贵人,自也养出了些矜贵,再加上来莳花阁的不是什么乡野村夫,而是懂礼的少爷士子,除了偶有急色的少年,多数都是与书寓们相敬如宾。

    他们想要肌肤之亲,也不会找书寓作陪。

    可若能得莳花阁里的清姑娘芳心,自然也是一件美谈,在同僚同学中,也能多几分声名。

    于是,那玉案旁,写词、弹琴、作画的便也更多了。

    陆景看着下方的高台。

    镜拾也是如此。

    当她看到那王公子摘来一朵奇牡丹,送给那一位花芙时,眼中也露出艳羡之色。

    士人想要扬名,莳花阁中的楼女也同样如此。

    那一位花芙得了一朵奇牡丹,往后在楼中便多了些声名,声名涨了,也有人慕名而来,身价自然也涨了,也就不必受许多腌臜气。

    可是,得一朵花魁的奇牡丹又谈何容易?

    往往许多日都没有客人能得到一朵,有些人得了,也是拿回家中去,因为这奇牡丹确确实实是一种宝花,除了深谙植花之术的莳花阁花魁,少有人能种出来。

    “而且……我新来莳花阁,不过是一位花女,对比许多花颜、花芙,甚至花吟而言,没有半分名气,又如何有人愿意以奇牡丹送我?”

    镜拾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太贪心了些,正想摇头将脑中的贪念驱散出去。

    可正在这时,她耳畔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

    “那牡丹……很好吗?”

    镜拾姑娘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却看到怀中的少年眼神依然朦胧,面色却又带着平静。

    一时之间,镜拾姑娘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少年却又重复道:“镜拾姑娘,你想要那一朵牡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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