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七月夏日,陆景骑着照夜走出太玄京,时至如今,时光已悄然逝去七八个月。
七八个月时间,对于太玄京中寻常人家来说算不得什么,无非是又过了一个秋冬。
但太玄京中,却也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那横山府中的齐国古太子招来了齐国名医,治好了身上的伤势,时不时出没于太玄京几座极出名的楼阁中。
比如南国公府发生了一件大事,身体向来不好的南国公府家主南停归,也就是剑道天骄南禾雨的父亲于两个月之前病重,现在卧榻在床。宫中的几位太医都说天生骨弱血稀,丹药难医,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这对于南国公府而言是天大的不幸。
南国公府共计六位公子,以南停归为长,其中又有四位马革裹尸,南国公的第六子南风眠最具天资,修为也最为高深,可偏偏不愿意受南国公府家业束缚,便是冒着受伤的风险,也要离开太玄京。
而现在……南停归病重,南老国公年事已高,南风眠不在京中,国公府偌大的家业,竟然没有了掌舵者。
传自于南国公府先祖的那一柄斩草刀,如今还摆放在南家祠堂中,也无人执掌,练太玄京许多大府人家唏嘘不已。
「强不过三代,盛不过三代,即便是国公一脉,也有了败落的迹象。
而除去这些之外,还有些消息也成了百姓、贵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比如,九湖陆家神霄伯新纳的九房妾室,竟然都已怀了孕,甚至已然有两房安室诞下了两个婴孩。
这对于人丁并不算兴旺的九湖陆家大府而言,算得上一件好事,可神霄伯这般急匆匆纳变,却也令许多人笑话。
除此之外,陆家原本温顺、有一颗赤子之心的陆琼,这些日子来越发叛逆,时常惹老太君、钟夫人生气。
神霄伯一如既往,不用理会家中项事,只是待在小院中修行,也不许旁人靠近,即便是令老太君,也经常数十日看不到神霄伯的踪影。神霄伯甚至不参与朝会,不论是太枢阁乃至圣君俱都不闻不问。
原本神霄伯陆神远自远山道回太玄京时,圣君几次深夜召陆神远入宫,许多人都在猜测圣君是否要重用陆神远,少年盛气的陆神远消沉到了中年,是否也要时来运转。
可过去一年有余,陆神远除去了神霄伯爵位以外,仍然只有神霄将军这么一个五品散将之位。
久而久之,各种传言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许许多多变化,与太玄经中绝大多数人无关。
那些贵人们的家常琐事也许会成为百姓闲谈,却也无关紧要。
唯独今日,一则消息悄无声息的传遍了太玄京所有大府、所有衙门。
许久之前前往河中道的陆景先生,回来了。
早在去年,陆景先生就在太玄京中掀起了许多风波,他从一介庶子一跃而上成为了大伏殿前试三试魁首,成为了大伏执律,腰佩呼风唤雨两柄刀剑。
他是整座太玄京最为年轻的神火修士,是太玄京最为出彩的天骄,是太玄京书画双绝,也是无数平凡百姓心中感激的有德少年。
书楼先生、皇子少师、曾斩妖孽、教促大府兴办善堂、几次痛打齐国那位可恶太子……
这些事都被人记在心中。
凡俗百姓便是如此,有人做了善事,总有人会记上许久岁月。
若仅是这些,陆景归来,也许不至于惊动整座太玄京。
真正的原因,在陆景于河中道的所作所为。
得益于太玄京中那神秘的说书人,再加上太玄京百姓口口传颂。
几乎整座太玄京,都已知晓这位年轻的书楼
先生前去河中道之后,究竟做下了什么事。
灭去九座血祭阵法,斩去残暴太子,又于那座葬龙城中,杀龙属七百余!
又于临高山上斩围杀者上百人,这些人物也俱都是各方天才。
除了这些以外,最牵动寻常百姓心绪的,自然是陆景呼风唤雨,解去河中道灾厄一事!
这件事情便有如晴空惊雷,有如平湖惊涛,在太玄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河中道遭灾的生灵何止万万?这般漫长的大旱不知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不知让多少人投荒离乡.
其他不论,就连太玄京中的粮食也都因为河中道连绵不绝的灾祸,变得越发困难。
而陆景竟然向上天求来了雨水……
这在寻常百姓眼中,无异于再世的仙神,足以牵动无数凡人的心绪。
就连原本颇为厌憎的宁老太君听到这一消息,先是不信,后来又将自己关入佛堂中,吃斋念佛足有三日之久。
锦葵姑娘前去送饭,都看到宁老太君眼里深深的后悔,无意间还曾听到宁老太君啼喘自语。
「大旱之年,向天求来雨水,这是天大的功德,看来陆景有佛祖赐佑,若他还在府中,想来我陆府自然也会兴盛……
有人后悔。
有人则坐在府中高位上,看似气息平稳,低头看着手上的无字天书,可几息时间过去,他却忽然深吸一口气,眼中的阴沉便如同寒冰一般。此人正是七皇子,而见素府深处,李雾里仍然头戴高冠,气度雍容,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玄宫中。
崇天帝就站在太先殿中,换做平常,这个时辰他应当已经启程,前往太乾殿召见群臣,召开朝会。
可今日,他却留在太先殿中,低头看着镶嵌在作案中的那一具龙尸。
「要斩灭天阙,光有计都罗喉,也许还不够。
「你吞食我大伏神脉已久,觉得我大伏国势如何?」
崇天帝询问,原本毫无生机的龙尸忽然睁开眼睛,龙尸眼中泛着幽幽绿光,看向崇天帝。
崇天帝徐徐一笑:「如今看来,这陆景也许会成为又一位剑甲商显。
唯一不同的是……商是令我措手不及,对于陆景、对于这一把斩去天阙的利刃我却有许多准备。
比如大伏国势……又比如那妄图长生之人。」
崇天帝说话间,抬眼看向太先殿以外。
他的目光似乎在眨眼间,越过漫长距离,看到气息神秘,眼中荡漾起雾气的陆神远就站在太乾宫中。
他看到太先宫东门前,南海、北海两位龙王正看向远处的青砖长道。
陆景正骑着照夜,与那老貂寺一同前往太玄宫。
书楼中,观棋先生似乎有些迫不及待,难得走出修身塔,走出书楼,就站在书楼门前等待着陆景。
而书楼芍暮院中,十一先生不知去了哪里,青明正坐在巨大的炼丹炉前,看着丹炉火候,时不时抓起一把药材,放入丹炉中。崇天帝收回目光,随口说道:「传我的话,今日朝会推迟半个时辰。
在殿前侍奉的传令貂寺前去传令。
崇天帝重新坐回桌案前,他微微咪起眼睛,看向河中道方向。
那里……下起了一场雪。
天上西楼呼风唤雨的权柄,比起有数百上千万河中道子民残破凝聚起来的意志加持的权柄似乎要弱上去多。
河中道天时自然归于寻常,冬日的烈日光芒也被云雾遮掩,不再那般炽热。
旱灾所在,终于下起了第一场雪。
「计都罗猴二星、清都君、书楼、国势、人间、亲缘束缚,
养一把斩仙的刀!」
崇天帝不知在谋划着些什么。
身在芍暮院中的青明,原本在认真练丹,可突然之间,青明仿佛从跃动的火光中感知到了些什么。她不由抬起头看向天空,却看到云雾深处,两颗星辰在散发着微光。
这对于不曾修行的青而言极不寻常,于是青明眯起眼睛,努力看去……
下一瞬间,丹炉中的火光似乎融入了青的眼眸中,青循着火光,觉得那两颗星辰越发近了。「是从海棠中见到的那两颗星辰。
青明无声低头,继续认真炼丹。
她从海棠中看到了持剑杀出太玄京的陆景,也从中看到了这两颗星辰。
而今日太玄京上空,这两颗星辰隐于云雾之上,似乎只有极少数人得以察觉。
便比如崇天帝,比如那位摆出棋局的姜白石,亦或者正在书楼门前等待陆景的观棋先生……除了这些真正站在顶端的人物之外,向来平凡的青也看到了这两颗星。
她眼里并无慌乱,这一次她也曾再哭,反而越发认真的炼丹。
「这一颗禅心丹能定心顺气,能对少爷起到作用。
陆景来到宫前,几个侍卫见到赤衣貂寺,匆忙来迎,又见到骑着照夜的陆景,便越发谦恭了。
他们低着头向陆景行礼,又主动上前拉住马缰。
陆景是炎序皇子的少师,往来于太玄宫许多次,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
他朝着这些侍卫点头,又翻身下马,轻轻摸了摸马首。
照夜原本还在原地踱步,此时却安静了下来。
赤衣貂寺在前引路,陆景踏上宫道想要进宫,却又停了下来,看向站在太玄宫前的两道身影。那两道身影一男一女,俱都十分高挑。
男子投身双角,身穿珍宝铠甲,额头两缕长发便如同龙须一般随风而动。
他身上闪光的铠甲华贵无双,陆景仔细看去,隐约可见其上元气重重,必然是用极珍贵的天材异宝打造。这铠甲,是一件一品的宝物。
而那女子却身穿华贵长衣,头戴金步摇,双臂交叠入袖中,远远注视陆景。
「东海龙王敖寒关,南海龙王风住壑。」
陆景心中低语,继续朝前迈步。
而那两位龙王,就站在宫门一侧,凝视着陆景。
陆景黑衣随风而动,气息挺直。
他的手甚至不曾按在呼风刀上,只是随意前行。
而那赤龙貂寺如同不曾看到那两尊龙王一般,走入了宫中。
陆景刚要随这位老貂寺一同入宫,那位南海龙王风住壑却缓缓拂袖,温和的声音落入陆景耳中。「你便是陆景?」
阴影散去,可见风住壑长着两只白角,面容白皙,不知年岁几何,面容却如同二十出头的妇人一般。
她望着陆景,轻声询问。
一旁那灵潮之后才成为东海龙王的敖寒关背负双手,静默不语。
陆景看了风住壑一眼,就好像根本不曾听到这位南海龙王的话,步履丝毫不慢,就要入宫中。
恰在此时。
陆景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朝堂上,自有尊卑之分,再论年龄,你终究是小辈。
眼见两位龙王,陆景先生你是书楼先生,自当恪守儒家礼法,又何至于这般无礼?」
陆景听到自身后传来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就看到两个人也朝着宫门走来。
其中一人身穿一身陆家长袍,腰间佩剑、佩玉,手中拿着一本古卷,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眉宇中带着威严。而另外一人陆景则早就见过,这是河东世家
陈家公子陈元都。
曾经殿前文试时,陈元都就曾经入太玄京,与他争夺文试魁首。
今日再看陈元都,昔日那位读书入神火的陈家公子,现在却似乎已经映照星辰,踏入照星之境。
陆景于此倒也并不觉得惊讶,陈元都年龄已过三十,读书经年,以学问熬炼元神,成一个照星修为并不算什么。
太玄京中本就有形形***的天骄,多一位陈元都倒也不值得惊讶。
只是……陆景还记得当初在殿前试上,自己写下人贵三千言,他还清楚的记得陈元都眼神清澈,目露敬佩。
可今日再见,陈元都字里行间却带着清晰的敌意。
「书楼与河东世家理念不同,以往我只是书楼二层楼先生,可现在,九先生不辞千里而来护持于我,再加上河中道家两位家主之死………」
陆景略一思索,便以知晓其中缘由。
「陈元都与身旁这位男子有三分相似,他头戴儒冠,应当便是陈家家主!
「时值二月,并非五方龙王来太玄京现见崇天帝之时,陈家家主也已经有十余年未曾入京。
这几位哪怕是在大伏都称得上绝顶的龙王、世家主特意于今日上朝……」
陆景笑了笑,只是轻轻摇头,甚至不曾应答陈元都,便自顾自转过头去。
他刚要迈步,南海龙王风住壑没有什么动作,一旁那东海龙王却皱了皱眉头,身上那铠甲竟然泛起光晕来,散发出一股威压来。这种威压遍布虚空,令陈元都都不由退去几步,面色难看。
那中年人摘下佩剑递给陈元都,陈元都将陈家家主佩剑握在手中,表情这才好了许多。
可当陈元都回过神来,却发觉身旁的父亲,深邃眼眸若有所思。
于是陈元都抬头,却看到陆景已经走入宫中,似乎那惊人的龙王威压对陆景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此时一阵风吹过,虚空中忽然生出雾气。
雾气弥漫,勾勒出一尊凶兽虚影。
两位龙王忽然身躯紧绷,东海龙王敖寒关身上的威压骤然间散去。
「斩龙台……日食真龙五百条的鲲鹏!」
「陆景已然丝毫不弱于这两尊龙王了,东海龙王又如何能以威压压住陆景?」
「少年中总有天才,可却不曾见过陆景这般妖孽的。」陈元都心中叹了一口气。
便是自己,与陆景相比都如萤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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