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音诃安和钟繁微在人群中本就显眼,何况虽然认识钟繁微的乌戎人不多,但认识海音诃安的却不少,见这位王后大步而来,便一个个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这动静不小,自然便吸引了那些大越商人的目光。

    商队的头领年纪已经不算轻了,相貌平平,五官长相都并不算特别出彩,加上一路远来,眉宇间便带了几分风尘仆仆。但他见到来人后,只是微微一愣,然后便很高兴地笑了,这一笑显得温和亲切,热情却不谄媚,像是那种好脾气的年长者:“小公主怎么在这儿啊?”

    钟繁微虽然也顶着个公主封号,但她心知肚明这称呼显然不是给她的。她侧首看着海音诃安的侧脸,想着她嫁来乌戎已经六年,这商人却依然管她叫公主,仿佛她也只是楼夷的公主。

    就好像即使她自己也早就被封为公主、远嫁乌戎,采菽和采苓唤她时唤的却依然是“小姐”——采菽是叫习惯了想不到这么多,采苓最初倒是问过她要不要换个称呼,随着乌戎人叫她王后,钟繁微却觉得用老称呼也没什么不好。真要改口叫王后,她都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在叫谁。

    而这个大越来的商人,站在乌戎的草场上,对着乌戎的王后,开口也还是小公主。

    海音诃安笑道:“我怎么在这儿?我都嫁来乌戎好几年了。”

    “我说呢,这几年在楼夷的时候都没见到您,”商队首领恍然,“您嫁的是……”

    “是乌戎王。你们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哎呀这事……这事我们这个身份也不好打听啊,”商队首领有些尴尬一般,却很快地便调整了情绪,恭维起来,“这草原上的儿郎里,乌戎王可算最了不起的一个了,您这可是顶好的婚事啊。”

    草原所有部族的首领中,乌戎王达日吉勒算是最年轻有为的一个,乌戎这些年发展也是蒸蒸日上,渐渐压了其余三大部族一头。单以草原之上论,确实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与达日吉勒相提并论了。

    钟繁微看着海音诃安,见她似乎是笑了一下,浅色的眼睛里却始终没有什么笑意,她像是不想再提这些,便将话题一带而过:“我之前看到是越人的商队,只觉得有点眼熟,却也没想到会是你们。你们的商队往常不都是只去楼夷的吗?今年怎么到乌戎来了?”

    商队首领叹了口气:“今年大越和北燕边境那里大大小小战事不断,我们不方便往北去,多出来的货物单独楼夷一家也吃不下,就干脆往别的部族也跑一跑,不止乌戎,回头还要去九蛮和西羌呢。”

    “所以你们这里的东西都是在楼夷已经让人挑过一遍的了?”海音诃安挑眼看他,语气里带一种恰到好处的嗔怪,这话听起来蛮横,她的语气却掐得精准,便不让人觉得冒犯,只觉得是亲切,“拿别人挑剩的给我,我可是要生气的。”

    “哎呦小祖宗,您看您这话说得……这不是不知道您在这里吗?楼夷和我们做生意那么多年了,我们当然得先紧着老主顾啊。”商队首领慌忙道。

    海音诃安噗嗤一声笑了。

    “怎么,你们还真怕我生气啊?都认识这么久了,我有这么不讲理吗?开个玩笑而已。就是本来还指望你们替我往楼夷给我家里人送点口信的,但既然你们已经去过了,估计这一次也不会再往那边走了,”海音诃安见好就收,有些遗憾般笑着说,“那给我看看今年有没有什么新东西吧。”

    她一边说,一边就理所当然地向车队的方向走,仿佛是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做法。商队首领大概也很习惯她这样的做法,当即便让手下人拿了几个箱子过来给海音诃安看。

    海音诃安环视了一周,又指了指最后一辆车:“那三个箱子里的是什么?看木料和你们往常用的不太一样?”

    商队首领看了一眼,有些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小公主,那里的东西不能卖给您,那不是我们卖的货,是有人托我们捎带到乌戎的。”

    “还有大越人往草原上捎东西的?”海音诃安有些好奇,“这是怎么回事,能说吗?”

    “是玉京城里的大人物,听说我们要来草原,就找人辗转托到我们这里来,让我们带点东西。”商队首领斟酌了一下,想想这也不是什么禁忌,便说,“去年大越不是也嫁了个公主来乌戎吗?应当是叫永宁公主的。她家里人花了金银委托给我们,要我们把东西送到那个公主手上。说起来,小公主,您听说过那位吗?”

    海音诃安略微怔了怔,下一刻便回过神来,转头来看同样怔住的钟繁微:“这不就巧了吗?喏,这位便是中原的那个永宁公主。”

    商队首领这才看向始终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的钟繁微,不禁有些尴尬。这姑娘来的时候他倒是注意到了,但她就这样站在一边,他便以为她就是过来看人射箭的,此刻一打量才注意到对方那明显有别于乌戎人的长相,客客气气地见过她:“原来是这样,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钟繁微看着这大越的商人,因几分近乡情怯,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这是她这大半年来,第一次听说故乡的消息。

    海音诃安左右看了看,像是觉得有些无趣一般,撇了撇嘴:“你们都是越人,便都在这里聊着吧,叫个人陪我去别处看看。”

    海音诃安走得飞快,商队首领则对钟繁微行了大越的礼,钟繁微略微避让,用大越的语言问道:“阁下怎么称呼呢?”

    对方回答道:“我姓白,叫白客,王后随意称呼就是。”

    “那我便称呼您一声白公吧,”钟繁微又问,“是谁托您给我带的东西?”

    虽然这样问,但她心中其实也有猜测。

    “找我的是一位姓晏的大人。”白客也没隐瞒。

    这说的应该是晏秀,但她对自己和晏秀的关系心知肚明,这事情多半还是钟惜铃牵头做的。

    既然钟惜铃能以晏秀的名义行事,那就应该是已经离开了乐阳王府,嫁到了晏家。晏秀和晏先生为人都和善,又有京郊那些年的旧交情,凭着钟惜铃的本事,日子应当没有什么不好过。

    倒算是个好消息。

    白客说:“那三个箱子,都是那位大人要我们捎带的。里面有什么我们也没有看过,您看您是在这里查一遍,还是我直接叫人给送到您住处去?”

    “直接送过去便好,我之后再看。”

    白客微微笑起来,眼角细纹越加明显,就更显得和蔼。钟繁微看他长相,觉得他应该已经有五十岁上下,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还是在天南海北奔波着。

    他说:“您倒是信得过我们。”

    “我观白公言行,觉得您是个讲究信义的人,”钟繁微说,“您与海音王后也是旧识,能与楼夷做这许多年生意,她又是这样的态度,您应当是可信的人。”

    其实不止如此。

    ——多年辗转来往于大越、狄燕与草原,这是有能力也有魄力;乌戎势大,他却仍然先去了实力不如乌戎的楼夷,这是念旧不善变;海音诃安地位高,与他又是旧识,他却仍然直言那是旁人托他转交的东西,不能贩卖给她,这是有原则。

    这位名叫白客的商队首领,可已经胜过这世上的许多人了。

    “我与海音公主倒也不敢称旧识。”白客像是想起什么旧事,眉眼里带上几分怀念,“我走南闯北这些年,去楼夷做生意的时候不少。每次都有个小姑娘来找我们商队,一边挑些喜欢的东西买,一边笑眯眯地问东问西,问我们去过哪些地方,那些地方都是什么样,那里的人是什么样,东西又是什么样,也缠着要我们教她说别的地方的话。那时候她也还不到十岁呢,性情却已经很刁钻了,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也经常被她问得答不上来……”

    他叹了口气:“最开始我见她的时候,就想起来我那走得早的小女儿。那时候的小公主和我闺女走的时候也差不多大,虽然她比我闺女闹腾多了,但也因此觉得有几分亲切,每一次去楼夷的时候,就都总是特意给她留点她喜欢的货物。后来才知道她是楼夷最小的那位公主,当时我们可都吓了一跳,哪有这样在外头到处跑的公主?再说她那个性子也不像公主,总是笑眯眯的,和谁都聊得来,有时候看我们忙还给我们搭把手,商队里有些小伙子说些没轻没重的话她也不生气,脾气是真的好。我们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后,她却还是来找我们,也不摆公主架子,就和之前一模一样,我们要是恭恭敬敬的,她反倒还要生气呢……之前几年没见她,我们也只以为是她年纪大了,不好再接着这样胡闹了。这事情也没处去问,我们这样的身份,总不能去问楼夷的哪个王公贵族说你们公主哪儿去了吧?”

    “不过也是。我闺女要是还在,也早就该出嫁了,小公主也确实是这个年纪了……乌戎王好,好啊,草原上都说乌戎王好。我听说楼夷王一直很喜欢她,肯定也是好好替她打算过的。”白客最后说,“我就是……就是一直以为她还小呢,总以为她还是那个总有问不完奇怪问题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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