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后台,姗姗意外地见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林轶恒拿着她的外套朝她挥手,迷蒙的灯光下,姗姗差点以为眼前的人是个幻觉。
他穿着浅色的毛衣,背着书包,伫立在忽明忽暗的角落里。身旁保送班的学长学姐们匆匆地穿梭而过,而他只看向她。
姗姗看不真切,急急地跑向他,站定在他面前。
快半年未见,眼前的人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姗姗要微微抬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周身还带着早春夜晚的丝丝凉意。即使头发有些乱,也仍然是好看的。
突然感觉,整颗心被填满。
姗姗一时语塞,开口时竟然有些颤抖:“……我不是让你看直播吗?”
林轶恒绕到她身后,帮她披上外套。他倏然地靠近,更像是在浅浅拥抱她。
只不过短短几秒,他又回身,笑意吟吟地看着姗姗:“想着直播可能只有一台摄像机,看不清你。一冲动就坐了火车过来。”
姗姗轻声问道:“那……值回时间和票价了吗?”
“当然。”林轶恒毫不犹豫地点头,“比期待的还要更精彩。”
他艺术细胞有限,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刚才看完整段戏剧表演时候的震撼。他想到姗姗这一整个月的投入,被她刻意隐瞒但必然存在的许多艰辛和困难,又无比真诚地补充道:“真的很精彩。”
所有表演结束,评委老师们的打分也如实公开。《芝加哥》独揽最佳导演、最佳剧本、最佳女主角和最佳音效四项大奖,是当晚的最大赢家。
林姗姗和徐蔓舒一同上台领奖,林轶恒就站在台侧看着她。
他想起二年级春天的校庆晚会上,她像一只湿漉漉的小松鼠,陡然撞进他的生活里。那时的她,是可爱灵动的,穿着表演服的时候,有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就算不是最显眼的主角,他也能一眼在所有小动物里找到她。
而此刻的她,是自信坚定的。舞蹈的时候自然洒脱,轻盈地踩住每一个节拍。下场后又重新回归导演的身份,监督每一个场次的切换,将一切安排妥当。她仍然是九年前那个占据了他所有视线的小女孩,但同样也在更广阔的世界里闪闪发光。
他想,如果他也能一直在这里,该有多好。
如果可以。
戏剧之夜的晚上,学校按照惯例遵循宿舍十二点关门和不熄灯的传统。
林轶恒帮姗姗和大家一起收拾完所有的服装和道具,已经十点多。姗姗拖着他来到操场,两人并肩坐在看台。
姗姗的大水杯还在林轶恒手上。从体育馆出来的时候,林轶恒从自动饮水机接了开水,一路帮她提着。现在水温已经没有那么烫了,就递给她暖手。
姗姗接过水杯:“谢谢。”
他蹙眉看她的薄外套:“冷吗?”
姗姗摇头:“不冷。”
明明有很多话想跟他说的。此刻他就在身边,姗姗却忸怩起来,不知道千头万绪该如何开头。
她想了想,挑了最平常的问候:“你今天……几点到的?”
“五点多。”
“那你怎么进来的?”
“在校门口押了身份证。”林轶恒笑道,“今天的保安比上次严多了。我说来找高二七班的林姗姗,他还问我找你干什么,让我报你的学号和班主任的名字……还好你跟我说过一次,我还记得。”
“你其实可以打电话给我,让我出来接你的。”
“想着表演之前你肯定会特别忙,而且看完表演再来找你,可能会比较……惊喜?”林轶恒侧头看她,“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惊喜。”
姗姗点头,心里酸酸的。
想着他有时间看直播就很好很好,之后可以跟他小小炫耀辛勤劳动的成果。他说不用一直这么紧绷着学习,她也可以告诉他,她真的有在好好利用课余时间,做有趣的事情。
她是对他有一些别的想法,但在没有明确他的想法之前,她反复对自己说,要先要降低期待,再慢慢靠近未来。
但他突然主动来找她,每天跟她一起做题和学习,在刚好零点的时候祝她春节快乐,还会远程点外卖给她。
姗姗有一点开心,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心安理得地接受。她怕如果以后有太多的期待,会在某一天陡然落空。
而她随即又努力清空这种想法。
她想,既然不知道怎么办,就顺其自然吧。
当下的时间已经很难得,不要在意明天,不要绸缪未来。
他与她聊起方才的表演,聊起她最喜欢的那段木偶戏,听她抱怨让大家把台词背下来有多难,形容每天晚上如何为了挑灯补作业而躲避宿管老师的查寝,夸他点的外卖超好吃。
他说起刚刚结束的月考做到了她曾分享过的题目,说起实验中学附近新开的购物中心,又提到马上会参加一个省级的英语演讲比赛,还想请她帮忙。
在电话里曾短暂出现过的日常,再听一遍也觉得开心。
不知不觉已经十一点,操场边的路灯也渐渐暗下来,只留了最后一点昏黄的光线。操场上只剩下寥寥几个人,沿着光线各自离开,像快要终场的旧电影。
“你怎么回去?”姗姗担心地问他,“还是坐火车吗?”
“班主任只允许我请一天的假,明天早上就得回学校。”林轶恒从书包侧袋里取出返程的火车票给她看,“我买了过夜的票,睡一觉就到了。”
“那我们走吧。”姗姗说,“一会儿赶不上火车了。”
看台有些高,姗姗上来的时候还没觉得,现在想跳下去又不太敢。
犹记得放学后的窗台和春游时的秋千。
恍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而每一次,都是他在身边。
林轶恒先她一步跳下来,回头做了一个保护的姿势,示意她不用害怕。她只好心一横,撑住他的肩往下跳。然后,稳稳地落在地上。
穿过熟悉的主干道,姗姗送他到校门口,等他取回身份证,就要挥手告别。
姗姗扁扁嘴,就算再不舍得,他也还是要回去,甚至没有办法开口挽留。
林轶恒签完字,回头捉住她的手腕,她的视线也落在他的手上。
她听到他问她:“林姗姗,暑假的时候,你会一直在凌阳吗?”
“嗯。”
“那我们夏天的时候再见吧。”得到确认,他松开了手,“……如果省大还开物理竞赛课的话,我应该会在这里待两三周。”
他说:“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如果哪天你有明确的目标了,一定要告诉我。
不要再像小学毕业的时候那样突然逃跑了。
回宿舍楼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姗姗蹑手蹑脚地走进寝室,室友们竟然也都还没睡,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今晚的演出。见她回来,韩彦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姗姗姗姗,今天的表演真的太精彩了!”韩彦趴在床沿上星星眼看她,“我今天才第一次看完整的,结果完全被齐舞的那段音乐洗脑了——itwasarderbutnotacri”
晓婧也点头附和:“我也喜欢那一段,还有后面的木偶戏。我之前看了电影版,觉得超级还原!”
钰洁刚好洗漱完回到房间,一把搂住她:“我们姗姗超厉害吧。我可是见证了她这一个月怎么搞定这些的,真的是大工程。我觉得这是这几年戏剧之夜里最好看的节目了。”
韩彦表示同意,又夸钰洁编排的舞蹈。
“我都是看视频把舞蹈扒下来的,只是有些动作太难,我就给改简单了。”钰洁谦虚地说,“而且还好最后有姗姗补位,锦上添花。”
“对对对。”晓婧看向姗姗,“我听钰洁说你只学了两天,一点也看不出来。”
姗姗摆摆手:“我这不是想着前面有徐蔓舒和唐致远吗?观众应该不会看我,才敢上场的。”
“对了,我们刚刚散场的时候他俩还说呢,想大家一起明天晚上约个饭,庆祝表演成功。”钰洁说,“结果那会儿没找到你,你去哪儿了?”
“是被拐走了吧,所以才这么晚回来。”韩彦促狭地笑,“小林同学已经走了?”
姗姗点头:“你见到他了?”
“我在后台看到他,觉得很眼熟,但又以为认错了。”韩彦说,“结果他直接走过来,找我拿你的外套。我这次记住小林同学长啥样了,是帅的。”
钰洁笑着点头:“是吧是吧。”
“我说,小林同学会不会也太拼了。”韩彦看着姗姗说道,“他过来得坐十个小时的火车吧,待五六个小时就走,值吗?”
“姗姗觉得开心就值。”晓婧问她,“是吧姗姗?”
姗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只是他刚走,突然就有一点想念他。
手机屏幕亮起来,是林轶恒发来的短信,说已经坐上火车,让她早点休息。
姗姗回复晚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到迎海的时候,记得报个平安。
真是疯狂又漫长的一天。
姗姗洗漱完躺在床上,感觉终于卸下了这一长段时间的疲惫和焦虑。而那些若有似无的情绪却卷土重来,并且比以往每一刻都更加强烈。
她用被子蒙住头,听着自己心跳在静谧的夜晚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很喜欢他。
想有更多的期待,想分享更多的事情。但他不在身边,在远方。
这一学期的体育选修,姗姗和韩彦一起选了乒乓球。
韩彦练球和她做题一样严谨,不管姗姗打到哪儿,都能回到同一个角度,一整节课的推挡愣是一次都没失误。最后姗姗不得不喊停。结果随后的数学课上,两人的手臂根本不停使唤,连写字都在发抖。
但这并没有打消两人的练球热情。
姗姗从小耳濡目染,和爸爸一样是整个国乒队的球迷,连带着韩彦一同关注起伦敦奥运会的参赛名单。两人在课间偶尔看看预选赛的赛况,约定好每天午间去抢体育馆的球台练习。一来二去,进步神速。
给林轶恒写信的时候姗姗想起曹健曾经的雄心壮志,顺便问了下他最近的战斗力如何。
曹健听说后忙拉着林轶恒要和他比试一场。
“曹健一开始说五局三胜,0比3输了他又不服气,非要七局四胜。结果0比4了。”陶佳在电话那头咯咯笑,“这俩都说很多年不练了,现在倒是被激发了斗志,说一个月后还要再比一次。不过林轶恒打得真是很不错。”
被陶佳说“打得不错”的本人倒是没有跟她炫耀什么,只是在电话里问她怎么突然想起来他俩学过乒乓球。
“……其实也不是突然想起来的,是一直都记得。”姗姗说,“我可能多少对乒乓球高手有点崇拜感吧。以前看曹健好像更喜欢打篮球,就没好意思说。”
“现在好意思了?”
“对啊。”姗姗理直气壮,“我这不是相信你的水平,想让你展示一下优点么。不过不要骄傲,还得再接再厉。”
“你也是啊。”林轶恒反过来敲打她,“林姗姗同学,这学期的体育能拿优秀吗?”
“只考推挡和正手攻球的话应该可以。”姗姗讪讪地笑,“如果是要循环打比赛,就怕遇到花里胡哨的发球,一个也接不住。”
“下次有机会的话,一起打混双吧。”林轶恒吐槽道,“曹健的自杀式发球就花里胡哨的,非常值得学习。”
“好啊。”姗姗用手绞着手机挂绳,笑意渐暖,仿佛约好的“下次”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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