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能和回忆随意地聊聊天
像聊着某个别人的情节”
那一天,林姗姗的故事就讲到这里。
她刻意抹去了一些细节,比方说高二的英语演讲比赛、高三的升学选择,和他们几日前的重逢。我要仔细回想,才能把这些时间轴对上我自己的回忆。
和我猜测的一样,我在这个故事里其实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但在我试图成为参与者的那一年半载里,我竟从未曾意识到这一点。
我第一次听说林姗姗的名字其实是在初一。那似乎是国庆假期的前一天,实验中学为期三天的校运会快要落下帷幕。我向来是不参加体育活动的,就坐在看台上帮运动员们管着书包,磨磨蹭蹭地写最后一篇通讯稿。
忽然有一个男生翻过栏杆跃上看台,很是自来熟地问我知不知道二班的座位在哪。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似乎已经看到看台另一侧的好友,扔下一句谢谢就飞奔而去。
看台上向他招手的是二班的陈屿和陶佳。那时候虽然我成绩不好,对共享语文数学老师的隔壁班还是多少了解一点。陶佳是二班的宣传委员,班主任一个月起码提了十次二班的板报好看,我才知道是出自她手。陈屿的体育很好,才刚独揽了跳高跳远两枚金牌。除此之外,两人也是常常出现在语文和数学老师口中的优秀学生,开学摸底考都有班级单科第一进账。我想,如果年级排名公开,我和他们的名字之间一定隔着很多很多页吧。
果不其然,刚跃上看台的那个很聒噪的男生也问起了他俩的摸底考情况。我隐隐约约听见了他说他们二中和实验中学用的是同一套试卷,说数学考了满分才幸运地排到了年级第三,说很想念和他们一起学习的日子,然后补充道,如果林姗姗也在就好了。
我莫名其妙地记住了这个名字,假想着一个人的消失应该是出于某种玄幻的理由。我装作不经意地打听到了陈屿和陶佳的小学和班级。在我发现后桌的姜楚楚也是他们班的同学后,我旁敲侧击地提了下林姗姗。第二天,她便带了小学毕业照指给我看。
林姗姗和陶佳一起站在第三排,两人都穿着浅色的衬衫裙,领子叠得服服帖帖,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模样。那天的聒噪男则站在陶佳身后,咧着嘴笑得开心。
“林姗姗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人,当时毕业统考是全市第五名呢。”楚楚说,“我还以为她肯定会来实验中学的,但好像毕业之后就没见过她了。”
我焦急地问:“那其他同学跟她也没有联系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楚楚摇摇头,“你问她干嘛?”
我赶紧找了个话题搪塞过去,楚楚也就收起了照片,不再追究。
于是,我对林姗姗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很厉害,但是却消失了的人。
再听别人提起她的名字已经是高二,和林轶恒有关。
那时候聒噪男曹健已经成为了我的同班同学,仍然十分热衷于八卦。和喜欢听故事的麦麦不同,我向来不把那些“谁喜欢谁”的传言放在心上。所以当曹健无比夸张地宣传着林轶恒和林姗姗青梅竹马的小故事时,我听到的版本只是,他俩是小学同班同学,很多年不联系了,有人去向林轶恒考证了那些小故事,但他没有承认。
现在想起来,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忽略了每一句话背后的重点。是小学同学,也从小一起长大的灵魂伴侣;失联四年后最近刚联系上,正在进行频繁的书信往来;林轶恒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更像是默认了所有的传闻。
但当时的我满脑子都是英文单词。比起林轶恒的八卦,我更羡慕的是他在年纪大榜上的排名。高二的我刚刚从英语学习中开窍了一点,正在努力地抓住这难得的优势,好让我的成绩排名也往前更进一步。
如此,我对林姗姗的第二印象,是我校学霸无凭无据的传闻里的女主角,是在乱七八糟的英文单词里偶尔向我招手的女孩。
我和林轶恒明面上的交集,其实只有那一次演讲比赛而已。
纵然想过他是理想男友的样子,我却从未付诸行动。
开始是因为我并不太确定自己的这种好感算不算是喜欢。我并不了解他,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知道他姓甚名谁和每次月考的年级排名。
高三后的我更无暇顾及自己的情感需求,我只记得和他相关的,很小很小的几件事。
一次是英语演讲比赛的成绩公布。我拿了省三等奖,虽然没能进到最后的决赛,但我已经很是满意。同样拿了三等奖的陶佳来恭喜我,顺便就提到了一等奖的林轶恒。
陶佳吐槽着他平时不爱说话,原来是要把口才用在正式比赛里。然后又说,可惜后面的比赛和他什么考试的时间冲突了云云,不然还能代表迎海去参加全国总决赛。
我笑了笑,觉得全国总决赛这种事情,对我而言实在是遥不可及。
第二次是高三某天的晚自习前,我正在埋头刷题,麦麦突然从门外大呼小叫地跑进来,喊我快看窗外的紫色天空。
我只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对面走廊上正拿着手机拍天空的林轶恒。
我一边为学霸竟然不是死读书的人设感到惊喜,另一边,在撇去书呆子的刻板印象后,我开始觉得他其实挺帅的。和他的性格一样,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好看,而是有一种帅而不自知的奇怪魅力。
冬天的时候林轶恒的物理竞赛也拿了省一等奖,听说有上海的学校向他伸出橄榄枝,却被他拒绝了。我的月考排名一次比一次好,在高考这种可以努力的事情上,我不想让自己留有遗憾。只是在那一天之后,我偶尔会想,如果林轶恒的目标是北京,那我们到时候借着高中同学的名义重新认识,是不是也不迟?
我的家离实验中学很近。所以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我时不时还会徘徊在校门口。陪伴了我两年的年级大榜变成了高考录取喜报。我终于可以在前排找到我自己的名字。
但不管我徘徊多少次,我都再没有在橱窗里看到林轶恒的名字。
我这才发现,或许我已经错过了离他最近的机会,而我甚至想不到一个办法,能不着痕迹地打听他的去向。
再后来,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和林姗姗成为了室友。
与此同时,林轶恒则和我第一印象里的林姗姗一样,成为了一个消失的人。
大一刚入学的时候,我对于要怎样和林姗姗相处完全没有头绪。她知道我是迎海人,知道我毕业于实验中学,但她从未和我提起任何有关于迎海的事情。我偶尔提到一些高中时候的趣事,她也从未发表任何意见。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先前对她的所有认知都只是幻象。
但其实她人很好很好,只是有点慢热,和执拗。
我莫名地,似乎可以在她的身上找到林轶恒的影子。在她执着地想把一件事情做好的时候,或是在漫步校园共赏落日的时候。
大学的第一个月过后,我和室友们开始熟悉起来。某天夜聊的时候,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起林姗姗有没有男朋友。
她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没有。”
佳蓉心领神会,反问她:“那就是有喜欢的人吧?”
林姗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的那刻,我好像突然被什么击中了。和英文单词一起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好似在嘲笑着我,原来如此。
我不怀好意地帮她坐实了肯定的答案,继续旁敲侧击地问她:“你喜欢的人,也在北京吗?”
“不。”林姗姗平静地说,“他去美国了。”
我好像忽然得到了所有问题的答案。
关于林轶恒和比赛时间冲突了的考试,关于高考结束那天他迟到了三小时的谢师宴,关于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高考录取喜报上,也关于林姗姗从不跟我提起迎海的这些天。
我想到过林轶恒可能没有考好,想到过他可能去复读,甚至想到过如果我猜对了,明年再去实验中学的门口徘徊,是不是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藏我的小心思。
明明我本来也没有想过要和林轶恒在一起,没有想过要主动告白。
但我忽然开始将这些“没有想过”全部归咎于林姗姗,觉得是因为她,我才要把我每一点的小心思扼杀在曙光里。
刚开始我还不死心,想起前几日有个男孩送她回学校,我便又试探性地问了问那个男孩怎么样。
我以为林姗姗会说“只是朋友”之类的话。
然而她无比坦承地说道:“是高中同学。那天聚餐结束有点晚,他比较绅士,就送我和我的高中室友一起回来。”
高中同学。
也许我和林轶恒的关系,最多也就止步于此了。
似乎连成为朋友都是一种奢侈。
过了几日,我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我们班考到北京的同学并不多,没有想到曹健也从遥远的凌阳匆匆赶来。
他主动问起我是不是和林姗姗在一个专业,听说我们是室友的时候不禁感叹缘分的奇妙。
我装傻:“你和林姗姗这么熟吗?”
“那当然。”曹健毫不犹豫地说,“小学一个班的,都认识十多年了,铁哥们儿。”
“可是初高中她又不在迎海……”我弱弱地反驳。
“这有什么关系。”曹健接过话头,“好朋友,就是不管距离多远,都是好朋友。我们还有个朋友叫林轶恒你知道吧,就理科班那个经常考年级前三的,莫名其妙去美国了。但是就算隔着太平洋,好朋友也还是好朋友。”
虽然就算隔着太平洋,好朋友也仍然是好朋友。
但不熟的人,就会越来越不熟。
我没有任何筹码,可以和林姗姗的十二年相比。
同学聚会结束已经很晚,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还下起了大雨。
聚餐的地方离地铁站走路还要七八分钟的距离。我没带伞,也找不到和我顺路的同学,正在门口犹豫是直接冒雨冲到地铁站还是问问店家附近哪里能买雨具的时候,林姗姗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就知道你没带伞。”她说,“你怎么没有回我的消息?”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才发现完全开不了机:“……好像没电了。而且我出门的时候,天气预报明明没有说要下雨啊。”
“我就没有见过北京天气预报报过下雨。”林姗姗笑了笑,“而且,据说我比天气预报还准呢。”
滂沱大雨中,她把手里的另一把伞递给我,然后跟我说:“走吧,一起回学校。”
我接过伞,忽然眼眶泛红:“你就冒着雨,坐了半小时的地铁特地来接我吗?”
林姗姗眨眨眼:“这不是作为室友应该做的吗?”
“哪里应该?”我吸了吸鼻子,“我就肯定做不到。”
“那你就当是中奖了好室友体验卡。”她拉过我的胳膊,“快走吧,不然回宿舍就太晚啦。”
她真的很好很好。
林轶恒你这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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