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齐砚钧穿过一众垂绅正笏的大臣,颇不成体统地凑过来勾了太子殿下的肩,铁臂沉沉,教人忧心会压折太子那一把窄腰,“这样好的天气,闷在宫里有什么意思,随我出宫踏青去。”

    沈昂抬头,只见碧空如洗,不见纤尘,高远而澄净。的确是好天,只是他的视线为重重朱檐所阻,困在这四方的金贵笼子里,飞不出去。

    他当即拂了齐小将军的手,连同他的好意一起,未开口先咳了两声,两瓣薄唇冷玉似的白,缓了缓才道:“不去,昨夜的折子还未批完。”

    齐砚钧见他眼下泛青,神色倦怠,便知他昨夜定是又批折子到后半夜,皱眉道:“你是属苦行僧的吧?虽说我们是激进派,但也用不着拿命激进啊,该缓还得缓。方才皇上不是也说,眼下正闹水患,修运河一事暂缓么?来日方长,别累坏了身子。”

    沈昂定定地看着他,看他一身紫袍,缀豹子补,衬得人神采奕奕,的确是来日方长、前途无量。

    齐砚钧迎着他寒潭似的目光,丝毫不怵,“不接点地气儿如何体察民意呢?就当是微服私访了。”

    齐小将军是如何将勤勤恳恳的太子殿下骗出宫的不说,总之等他们一身便服出了宫,没走几步便撞见一脸惊喜的齐大小姐。

    打眼一瞧,齐砚语今日穿了一袭掐花如意云雾裙,头顶飞仙髻,蛾眉淡扫,绿鬓轻描。款款走来,垂眸行礼时,当真是面如芙蓉身如柳,不愧为“京都第一美”。

    齐砚钧显得比她更惊讶,瞪着眼直直问:“你怎么在这?”

    说着他感觉沈昂瞥了他一眼,凉嗖嗖的,教他语无伦次起来,“我不知我没…她……哎哟”,他泄了气,“好似我劝你出宫是为了撮合你俩一般。”

    沈昂倒是平心静气,“既然撞上了便一起吧。”

    齐砚语柔声道了谢,笑道:“今儿早上官巷南徐记胭脂铺开张,张御史家小姐邀我同去捧场,回程将我撂在此处跑去看什么蹴鞠,没成想在这儿碰上殿下。”

    “蹴鞠?哈,这我可熟,羽林卫操练的把式。”齐砚钧哼笑道。

    “怕是不大相似”,齐砚语摇摇头,“据说是女子蹴鞠呢。”

    这时人们三三两两携着往南走,齐砚钧随意拦了一个问。

    “青云社在走马街的鞠城里办蹴鞠比赛呢,女人踢蹴鞠,谁见过啊,这不得去瞧瞧?”这人说完,鞋底一抹油,匆匆溜了。

    齐砚钧自然地勾了沈昂的肩随着人流走,“咱也去瞧瞧,这女人踢蹴鞠能踢出什么花来。”

    大渝民风开放,风气不似前朝拘束。高门女子多休蚕织、废女红、舍中馈、修周旋,相约游山览水、游戏佛寺。先时而婚,任情而动的“离经叛道”之人大有人在。古之男女不相见、不同席,女子深居简出、无才为德的旧思想,在大渝,丢得影子也不见。

    女子蹴鞠前所未闻,京都无论锦衣草服皆未曾见过,也只感到十分新奇,而无鄙夷之论。

    他们来得巧,蹴鞠比赛还未开始,但周围石阶已人满为患,座无虚席,放眼望去皆是攒动的人头,哪瞧得见蹴鞠呢。

    齐砚钧一个人也就罢了,手里拉着个尊贵的病秧子,身后跟着个挤不得的弱女子。且二人皆微服出宫,身边一个侍卫也无,齐砚语也只带了个不顶用的丫鬟,又不想亮身份施压。正当齐砚钧欲仰天长叹“如何是好”之时,忽而眼尖地发现一个淡黄身影。

    “砚语,你瞧着那人像不像你那个手帕交?”

    齐砚语踮着脚诚实道:“我看不见。”

    齐砚钧没辙,不管三七二十一,喝到:“张映月!”

    淡黄长裙应声回头,正欲呵斥“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竟敢直呼本小姐名讳”,就瞧见齐将军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呛了个死去活来。

    还没顺过气来,那一点不懂怜香惜玉的齐砚钧又道,“快给我们腾地儿。”

    张映月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支使小厮在一片骂声中给齐将军开出一条道来。

    “这地儿不错,排兵布阵一览无遗。”齐将军叉腰站在石阶上俯瞰整个鞠场,满意地叹道。

    这人职业病又犯了,张映月又是一个白眼给到他,才翻一半,忽而听到一声清浅如春风拂过的“多谢”。她正疑惑,便见太子殿下颀长如松的身影自齐砚钧身后迈出,脸顿时红了个透。

    “无……无事。”她期期艾艾地望过去,那一双凤目却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她,落在远处。

    她失望垂眸,正对上齐砚语的目光。这一瞬,两双风采各异的眼里,藏着如出一辙的情意。

    场上小绿拉长声音报着首发人员:“球头——宋清凝、骁球——张羽……唉?”

    “大点声,我可记得你午膳吃了两碗米饭三块点心。”宋清凝冲她喊。

    小绿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吼道:“球头——宋清凝!”

    宋清凝上前朝观众们矜持地一抬手。

    藏在观众里的宋府小厮们立即放声鼓掌,给自家大小姐造起势来。周遭观众不明所以,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跟着一起叫嚷起来。一时间锣鼓喧天,彩旗招展,现场气氛被炒得火热。

    宋清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才是本小姐应有的待遇。”

    石阶上,齐砚钧眯眼道:“这姑娘眼熟得很。”

    张映月:“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啊。宰相府大小姐宋清凝,贵家小姐里顶有名的纨绔。”

    等报完红白两队队员,重鼓一擂,蹴鞠高抛,比赛开始。

    宋清凝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脚尖连续颠球,使出一记“流星拐”,在白队来截前旋身踢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球——

    被红队正挟稳稳接住,足勾膝顶,一路传至球杆附近。临门一脚之时,被白队将球截走,一路短传。白队还没来得及高兴,球又被宋清凝突然现身抢断,在白队回防前传给小绿。

    趁她颠着,宋清凝飞身踏上队员的肩,向后仰身,单腿凌空划了个弯刀剪影,“咚”一声将小绿传回的球射进风流眼。

    风流眼内的银铃被球撞出“叮铃”一声脆响,红队拔得头筹!

    观众这才发现这比赛远比他们预想的有意思,瞬间沸腾起来。

    张映月拉着齐砚语慨道:“这记后旋踢真是不错,宋清凝在玩乐一事上还真有两把刷子。”

    齐砚语点头:“配合也十分默契。”

    场上,宋清凝与小绿一击掌,气势汹汹开球,一路快攻,球好似长在她足下一般,近乎晃出残影。

    白队拦截,她也不逞能,即刻传球小绿。小绿射球,未进,球弹回即将触地,被宋清凝一招旱地拾鱼堪堪救回,飞射进球。

    又是一声“叮铃”,梅开二度!

    “好球!”喝彩声爆开。

    宋清凝穿一身窄袖收腰的胡服,一头青丝不过用红丝带编了垂在身后。未施粉黛、未饰簪钗,奔跑时却鲜眉亮眼,打眼得很。

    齐砚钧盯着场上那抹意气风发的身影道:“有点东西。”

    照例红队开球,此时白队已反应过来,使出两翼包抄的战术,三人朝宋清凝包过来。

    宋清凝正炫技呢,使出一记“玉佛顶珠”将球顶在额上,纤颈连着丰颌,流丽如一线春光。一时不察,被白队将球截走,快传射进风流眼。

    “叮铃”,白队得一筹。

    轻敌了,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宋清凝耸了耸肩,笑得疏朗。

    接下来白队开球,势如破竹,使出“叶底摘桃”晃开两人,临射门被宋清凝抓住漏洞抢断,一记“鸳鸯拐”将球传回。

    白队拦截不及,红队再得一筹。

    战况焦灼,观众也焦灼。

    “哎哟,白队怎么回事,踢球也得带脑子不是。”

    “红队千万得稳住。实力肯定没问题,只别占了上风便开始骄躁,骄兵必败啊。”

    也有一些个不正经的:“红队打头那个,小模样真俏啊,看得我心痒痒。”

    张映月掩唇凑了过来:“这下宋清凝的名号在京都可真就响当当了,你可得有点危机感。”

    齐砚语闻言看向沈昂。

    周遭人潮彭拜,唯他一人清清冷冷地负手而立,带一身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平和。再躁动的心思,看他一眼都会沉静下来。

    白队开球,红队拦截。双方对抗时稍有失误,球即将触地,宋清凝使出一记“转乾坤”,脚尖一挑,球跃上左肩,划至右肩。

    “这球救得漂亮!”

    她将传给小绿,小绿不察又给白队抢断,使出一记“马赛回旋”带球朝另一侧风流眼奔去。

    “回防!”宋清凝快速打着手势,还是迟了半步,又失一筹。

    宋清凝抹了把汗,身轻如燕地穿梭场中,露出的皮肉在日光下白如凝脂。

    看了这么久,齐砚钧也看出些名堂来:“女子蹴鞠比起军中蹴鞠,少了些对抗,多了些花样,不错。”

    这才夸完,他就看见踢红了眼的女人们堆在一处,抱球疯抢。

    “撒手!”

    “你起开!”

    被死死压在最下面的宋清凝:“别别……哎冷静…谁踩着本小姐的手了!”

    沙漏尽,铜锣一敲,比赛结束。

    宋清凝辫子都给拽散了,披头散发地站起来,伸手撩开乱发,看着手上硕大的鞋印,对罪魁祸首撂下一句:“你这月的月钱扣光。”

    红队险胜,沈昂见宋清凝得意洋洋地给白队球头抹上一脸白/粉,昂首挺胸的,像只斗胜的花孔雀。他心下好笑,往人群中扫了一眼。一场球下来,他大概知道宋府训练有素的小厮们都长些什么模样了。

    已经说不出话的宋府小厮们:小姐可得给我们涨点月钱。

    小绿正趁势给青云社宣传,宋清凝接过下人的帕子囫囵擦了脸,忽的瞧见石阶上俊男靓女四人组,立马扔了帕子两步作一步地迈上来。

    她本想直奔太子而去,却被齐美人挡住了去路,转念一想:若是“京都第一美人”齐砚语肯加入青云社,定能引起一阵女子蹴鞠的风潮。遂登徒子一般握住齐砚语的手,笑容可掬地冲她道:“齐姑娘,我看你骨骼精奇,神清骨秀,是个踢蹴鞠的好苗子,很适合来我们青云社一展身手。”

    齐砚语是谁,京都第一端庄守礼的高门小姐,哪遭人这般无礼过。一双手被宋清凝热腾腾地裹着,她有些慌乱地瞥了眼她不羁的乱发,想起方才混乱的场面,一时答不上话。

    一旁的齐砚钧为自家小妹解围:“你看我怎么样,我也会蹴鞠。”

    宋清凝立马变了脸:“青云社不加臭男人,谢谢。”

    齐砚钧当真抬臂闻了闻自个。

    宋清凝本欲继续劝说齐美人,见沈昂看着她,当即撒了手,巴巴地贴上去,仰视着:“殿下何时来的?累不累?看脸色不大好,走走走,我请客,咱们去庆丰楼找个雅间促膝详谈一番。”

    张映月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宋清凝老神在在地去寻太子半拢在衣袖里的一只手,心道:简直胆大包天,难道不知太子不喜他人触碰么?

    宋清凝寻见那截青白的、冷玉似的指尖,刚想给他暖暖,他便将手背到身后去。

    她呆呆抬头,太子殿下并未现怒容,反倒心情不错的样子,只睨了她一眼,眉梢眼角甚至带点慵懒的笑意,“不了,今日已值。”说罢施施然离开。

    晚上,宋清凝抱着被子想:沈昂走后,齐砚钧似乎同她说了些什么,但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沈昂最后那点吝啬的笑容,矜贵里带点佻达。大抵是他上挑的眼尾和丰润的唇珠,中和了骨相的凉薄,竟教她咂摸出些风流的韵致。多一分显轻浮,少一分嫌寡淡。连带身上那丝微涩的药味,都成了最好的点缀。

    她不自觉捂住胸口:多谢殿下,令她一只没心没肺的狐狸也能体会到小鹿乱撞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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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非典型狐狸精缠上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peachp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3章 女子蹴鞠,被非典型狐狸精缠上后,一本书并收藏被非典型狐狸精缠上后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