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补回来了,或许较之从前还补过了头。
自山洞回来后,宋清凝在家中过了好一阵两脚猪的日子。整日只管吃喝玩乐,和八哥拌嘴,日子再逍遥也没有了。
这日,她没骨头似的赖在塌上,眯眼接过小丫鬟喂到嘴里的葡萄,嚼了两嚼,含混道:“幸亏我不是将帅,照我这么取得半点战果便得歇上月余的打法,老巢都得被人偷光,故而——”
“故而……”小丫鬟不知她在影射她与沈昂之间的进展,见她意味深长地停顿,小心翼翼地接着她的话茬重复。
宋清凝嘴张了半天,这新来的小丫鬟只是眨着一双大眼睛懵懂地望着她。
“继续喂啊。”
小丫鬟红了脸,慌忙补上一颗。
宋清凝又惬意地眯上了眼,摇头叹道:“幸亏我不是将帅。”
“不过呢,这追男人和打仗到底还是不能混为一谈,我这也不算消极待战,这叫做欲擒故纵,晓得吧?”她为自己的懒惰找好了心安的借口。
小丫鬟稀里糊涂地点头。
“让猎物逃一会儿。”宋清凝一锤定音。
这时,小绿忙里忙慌地从外头跑进来,一口气还没喘匀,榻上的人慢悠悠地发话了:“你都跟了我多久了,怎的半分长进也无,还这般冒冒失失的。”
小绿“咕咚咕咚”喝完一杯茶水,豪放地拿袖口一抹,欣喜道:“小姐,大老爷一家来了。”
“什么?!我大伯他们来了?”
沉稳的宋大小姐惊讶地嚷了一嗓子,从榻上一蹦而起,“快快,替我更衣。”
宋清凝边穿鞋边问:“为何突然到访?”
小绿道:“奴婢听环姐儿说,大老爷好像是回京述职,想着一家人多年未见了,借此机会团聚一番,暂住咱们府上。”
宋清凝闻言恍惚想:足有四年未见了。
她刚投进宋大小姐身子里时,大伯一家还住在京都,彼此感情和睦,常有往来。谁知第二年皇帝便将她大伯下放到云州任职,此后一家人便分隔两地,只能寄雁传书以寥解思亲之情。
等宋清凝收拾妥当,随小绿绕到前厅一看,男女老少皆有,浩浩荡荡一大家子人将整个堂间塞得拥堵不堪。奴仆有说有笑、出出进进地搬运行李,热闹欢欣的氛围弥漫整个宋府。
她目光随意一扫,便看到她老爹正眉开眼笑地同一穿金戴银的老妪攀谈着,四只手紧紧攥着。
那是她爱子如命的祖母王氏。
旁侧陪着一位面容周正而气度沉稳的中年男子,着绯色官袍,脸上挂着笑。
那是她心慈好善的大伯宋仁甫。
宋仁甫手边还站着位书生模样的公子哥,眉清目朗,一身正气,定是她的堂兄宋文松,个子看着窜了不少,立在堂间真像一棵劲松。
宋仁投一看见宋清凝两眼便发亮,将手从那老妪手里抽出来朝她一挥:“秋波,快过来见过你祖母与大伯一家。”
宋清凝走过去,乖巧地叫了人,还难得行了礼,只是不大标准便是。
“多年未见,秋波都长得这般高了,超过你爹了不曾?”温润平和的声线,蕴着淡淡的笑意,如同他大伯这个人一般。
她微微抬头,只见大伯还是记忆中高大平和的模样,却也略有不同,好似一块玉石在漫长岁月的打磨下变得愈发温润圆融,见之可亲。
宋清凝还未答话,她爹便笑呵呵地显摆起来:“我家秋波体貌随她娘,是个细高挑儿的美人坯子。”
宋清凝微笑着颔首,仿佛只要她不开口,就能配合她爹伪装成一只端方的花瓶。
“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呐,这小时候黄瘦黄瘦的像只猕猴,怎晓得如今出落得像朵白莲花儿。”一个尖细的声音插进来,如同其人一般尖酸刻薄,令人生厌。
宋清凝转头,一个金闪闪的妇人冲她笑得腻味。
这是她粗鄙无知却很走姻缘运的大伯母戚氏。
宋清凝磨牙:见过不会说话的,没见过你这么不会说话的。您老还活似貔貅成精呢你怎么不说?
她转念一想:不对,貔貅又犯了什么错,它不过是口味刁钻,喜欢吞金吃银罢了,人家好歹是神兽,摆在家中还能招财进宝,将她比作貔貅当真是抬举她了。
她同她大伯一家相处得都挺融洽,唯独她这个大伯母,无论如何也教她喜欢不起来。年幼的她想不明白,为何她大伯那般饱读诗书,待人处事如春风般祥和之人,会甘愿与戚氏这等贪财又势利的女人结为夫妻。
宋清凝粗略数了数,戚氏身上统共有四根金钗、两条金链、三个金钏、还有一手的金戒指,恨不得将全部家当戴在身上才好。
这要是出门转一圈无事发生,偷儿都没脸继续在京都混下去。
她想得专注,在脑海里还要动上手,过过干瘾,这么一想便错过了几轮闲扯,回过神来戚氏已从她的相貌扯到了她的亲事。
“秋波都这般大了,说亲没?”
宋仁投有点不高兴,又不方便表露太过,脸上笑意淡了:“她这才多大,对于情爱之事懵懂得很,之前还问我她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来着。”
宋清凝在心里反驳:我懂得很,皮猴可不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
戚氏立马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像她这般大时已嫁给了仁甫,她这还不通人事,如何得了。”说着一侧身向后揽了一个珠光宝气的小女娘上前,那点装出来的心忧瞬间被得意的神色取代。
“我家囡囡才比秋波大了几个月,去年已同京兆尹肖云茂的次子肖雄定了亲,据说这肖雄还同恒王世子交好呐。”
宋清凝险些没认出来,眼前这一身红衣,珠翠见缝插针地塞了满头,好似外头随时有八抬大轿敲锣打鼓来接她去成亲的姑娘,是她堂姐宋文竹。她几年前和她堂姐蹲在一块玩泥巴的时候怎么没发觉她画风如此清奇呢,这对母女还真是没走样。
宋文竹娇羞地福了福身,满头珠钗乱晃,明晃晃地灼人眼。
“蛮好的。”宋清凝闭眼微笑,腹诽道:若是给这势利眼伯母知道,她面前站着的是未来太子妃,大渝朝未来国母,该是怎样一番场景呢。
还有那恒王世子沈逸之,原来认得他竟是这般了不得的,值得夸耀的事。那她还同他喝过交杯酒,岂不得用鼻孔看人。
话又说回来,那什么小熊,若真同沈逸之那风流浪子交好,只怕不是什么做夫婿的好料子。
戚氏不知宋清凝肚内的小九九,见她沉默,愈发神气,下巴微扬,“要不然伯母替你牵牵线?你舅父两个儿子都还未娶,你——”
见她愈发过分,宋仁甫沉声打断她:“宰辅独女的婚事自是大渝适龄公子挤破头的美事,轮得到你来操心。”
戚氏被丈夫当着外人的面下了脸子,一时气恼,言词不经考量即脱口:“我不过是体谅她没娘,择婿一事无人操持,以致十七岁仍待字闺中。有何不妥?”
这话说得重了,以至于戚氏一股脑说完后自个儿都忐忑。
宋仁甫一拱手,惭愧道:“你伯母久居乡里,规矩疏松,我待她向你道歉,还望恕其无礼。”
土皇帝做久了,难免自视甚高,言行无忌。宋清凝朝他大伯好脾气地笑笑,“理解理解。”
宋仁投本不悦,没成想女儿今日竟这般懂事,大哥又这么说了。多年重逢,他不想伤了和气,打了个圆场:“都是一家人,和气生财和气生财,长途跋涉想必都累了,先回房休息休息。显山——”
“老奴在。”
“带各位回房歇息。”
晚膳前,宋清凝正安分地待在自个房中看话本,窗棂忽而响了两声。
她爬起来拉开窗子探出头一瞧,宋文松正端端正正地站在树荫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探出头去,有些局促地向后一仰身,脸颊微红。
“堂兄!”宋清凝惊喜地唤了一声,双手撑在窗台上探出身来望着他,双眸清炯透亮,像揉了一把星子。
宋文松举起手里的纸包晃了晃,“秋波,这是云州特产油柿子,你尝尝。”
宋清凝伸手接过,酥甜的香气从纸包里透出来,教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堂兄怎知我馋这一口?”
宋文松也跟着笑了,“你从小便嗜甜,堂兄还记得你小时候牙齿都被牙虫蛀光了,常常疼得睡不着觉,直到换了牙才好些”,他顿了顿,有些为难地开口,“方才我母亲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边神思百转,那头宋清凝已迫不及待拆了包,揪了一大块糕点放嘴里含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说话有些含混不清:“放心吧堂兄,我这人记性不好,我嗯,这糕好甜啊,好吃!”
宋文松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气,道:“你喜欢便好,那堂兄先走了。”
宋清凝朝他挥挥小手:“晚膳见啊堂兄。”
目送走宋文松后,宋清凝喜滋滋地爬回榻上,又揪了一块,砸吧砸吧嘴,一时想着:真好吃,我可不能全吃光了,得给殿下留点。
一时又想起她还是只小狐狸时的兄长和阿姊。它们教她掏鸟打洞、揍黄鼠狼、偷鸡摸狗字面意义上的偷鸡摸狗好像也不怎么光彩。唉算了,不重要,狐狸就是这样的,春冬季节找不着食物的时候,它们就得光顾一下农舍。她是好狐狸,通常会帮他们做些好事,比如顺带抓走他们家里的大胖耗子。
总之,她很想念她的兄长和阿姊。虽然她这个人类堂兄一副很正派的模样,和她的狐媚兄长很不一样,但他给了她兄长的感觉,她很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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