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让他吃出了千般滋味,唯独没有吃出那一丝气感,只是觉得浑身发热,如吃大补之物。

    秋风入夜夜微凉,地上月色白如霜。

    饭后,安坐观书的少年,一直等到戌时近半,才等到韩千叶从外面回来。

    韩千叶满脸春风,乘意而归,身上还带着微微的酒香。

    他似有交际,只是碍于夜间听课,这才不得不回来,南云微微羡慕。

    “师兄,你回来啦!”

    他放下书,开心地走了过去,把另一边柱头的蜡烛点上。

    “回来了回来了,可不敢误了师父传道的时辰,师弟,喏,这个,是我悄悄在桌上带回来的,你赶紧吃了,保管有用。”

    韩千叶从宽袖里拿出来一个灵果,目光灿然,言语之间都是润来此物的贼兮兮贱样。

    只是看着对方的目光,南云就明白,师兄也知道他不能修行,之前称呼的那些师兄,是他南云,高攀了。

    微微错愕,韩千叶一把把灵果按到他手里,道:“我说是你师兄就是你师兄,这点能耐,我韩千叶还是有的,咋的,吃了它,你怕它会咬你?”

    这语气霸道又亲近,完全就不是韩千叶常用的说话方式,南云心里哽咽,狠狠点头,大口大口地啃着这个灵果。

    没来此处时,他满心想修行报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来到这里,他忽然不强求自己能够修道了,身在修行势力,他才明白那些不切实际的执念多么可笑。

    见他放心吃了,韩千叶才道:“师弟,咱们千道宗,可是整个灵墟都排得上号的宗门,就算你不能修行,以后跟着师兄我,也要做出一副高手的样子,这样,师兄才好带着你外出打秋风啊,不然你这体质,什么时候才能窥探那三百年的寿元?”

    修道四境,炼气,灵胎,长望,归真。至于更高,则是传闻里的仙人境界,可是整个灵墟,仙人只在神话传说之中出现,神仙绝迹,不显世间,已经数万年。

    凡人欲求长生,踏入仙门,需以灵脉感气。

    感悟大道,以自身纳道,神魂洗意,天人合一。

    在经受天道雷劫考验之后,遁入世间至高上上仙。

    可,仙人是什么?

    这个概念,在灵墟众生的记忆里,真的太久远了。

    这些知识,都是南云在桌上书籍里看来的,炼气修士,感气而生意,纳气入体修之,以气御物轻身,别于凡俗。普遍的寿元,便是三百之数,放在凡俗之中,可算作宗祖,在修士之中,不过是漫漫仙路第一步。

    灵胎,纳气入体之后,神意如春种萌发,造化于内,在人身灵台要穴之内,诞生如真人造化一般的灵胎,神魂如肉身,可遨游天地。

    长望,仰望长生之意,到此境者,已经是世间高人,举手投足间翻江倒海,能够初步领悟大道真意,调动山海之势为己用,身魂合一,是修士之中数量极少的存在。

    至于最高处的归真之境,则是身近于道,万法不侵,那样的修行者极为稀少,在如今之世,宛如仙人,不可多见。

    如此种种,都离南云太远了,三百年寿元,拜入千道宗后,反而,最有可能达到。

    灵墟凶险,也孕育机缘无数,天材地宝层出不穷,在这种排得上号的宗门之中,南云也妄念勃发,他相信,只要机缘得当,活个两三百年,不是问题。

    不知不觉,他刚刚放下的执念,又被韩千叶勾起。

    “所以,你在这宗门之内,遇到能吃的,好吃的,都不要放过,说不定哪一天,你的机缘就来了。”

    韩千叶的话语失去了一贯的庄重,南云却感觉到一种自然的亲近。

    翩翩少年,本不该老成。

    “是,师兄。”

    狠狠咽下最后一口果肉,嘟囔着回应,南云便说不出话了。

    热,浑身灼热,如火烧一般。

    感受着体内翻涌的热气,他总感觉似乎是有一股气流在腹部生发游走,可又抓不住它的踪迹。

    韩千叶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也有些期待。

    过了许久,南云失望地仰头。

    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地方,值得这个新认识的师兄耗费心力,正因如此,他才愈发愧疚。

    气氛微微沉默。

    “师兄,以后,还是不要给我带了吧。”

    用尽所有力气说出这句话,南云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为什么取名南云,为什么一家人为了让他走上修行路,先后失去性命?

    因为他出生之时,天有异象,在他们家唯一可见天日光色的方位,也就是那南方,出现一朵彩云,它伴随着南云的娘亲开始生产而出现,也随着生产结束而消失。

    这样的异象让南云的爷爷和父亲坚信,南云日后必然成才,必然能走上修行路。

    后来南云记事后,便会每日做梦,一个古怪的梦,这更坚定了一家人对他的期待。

    成为修行者,便有了在灵墟初步立足的资本,只要小心谨慎,平安活一辈子,开枝散叶,再简单不过。

    而一家人希望南云能走上修行路,就是希望他能延续血脉,希望他替家族开枝散叶。

    再平凡不过的愿望。

    一家人这才冒着危险,去到了环山堡。

    他爷爷本以为在赵府学到足够的知识以后,南云就可以去到更远的地方寻找修行宗门。

    可是南云父母先后失踪,一家人接连死去,已经没有人能在南云后来的人生道路上陪伴他。

    他一边想着一家人为自己付出的辛酸,还在努力尝试。

    抓不住肚子里那一丝热气,更无法做到用意念驾驭它安静地在丹田待着不动,灵果催动的热气生生不息,他却一丝也抓不住。

    不知道这灵果价值几何,但他能猜测到,一定是非凡之物。

    来此相逢,承人大恩,南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脸上也有微微失望,韩千叶忽而又轻松道:“怕什么?我只是在你身上尝试而已,万一要是成功了,我岂不是发大财?你还不知道吧,嘿嘿,其实师兄我们家,可是灵墟排得上号的富贵。”

    呃?

    看着这个似乎越来越‘暴露本性’的师兄,南云觉得,这才是师兄正常的样子,可宗门和韩家是什么势力,书上没有排名。

    “我人族人口海量,修行者数量却不够多,什么荒灵妖族,谁都敢在我人族地盘闹事,这要是被师兄试验出凡俗修行之法,嘿嘿,嘿嘿。”

    韩千叶陷入一种财迷憧憬的嗤笑幻想,南云一下扶额。

    还以为我这个师兄实在是太稳健了,原来,原来如此啊。

    搞不懂有钱人都是在想着些什么,南云愧疚的心思被韩千叶这无所谓的态度冲淡,还未等他向韩千叶打探今夜授课的事情,便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韩千叶,你闹够了没有?”

    痴笑的韩千叶一下缩紧脖子,神色惶恐地躲在南云身后,隔着房门,对着院子里道:“师叔,我师父说了,是要你教我道术,可不是要你把我赶回去。”

    院子里的女子微微顿挫着问道:“所以你的修行,就是在女弟子中骗吃骗喝?嗯?”

    紧闭的房门被清风打开,月下美人提剑,轻点在芳草尖上,似乎地上月华,也不足以沾染她丝毫。

    可这剑,是拔出鞘的,挡在韩千叶身前的南云头皮发麻,又呆又惊。

    “师弟,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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