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间里,我们守着她,陪着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姑姑没有力气回应,她就那样听着,脸色虽然越来越难看,一片灰败,但却始终带着满足的笑容。

    姑父流着泪,把准备好的衣服给姑姑穿上了。

    有个说法,人必须在咽气之前,把寿衣穿上,寿衣也叫装老衣裳。

    因为只有活着时候穿,才能带到阴曹地府,要是死后再穿,那就带不过去了,很可能去了那边会没衣服。

    大约凌晨一点,她忽然回光返照,对我们嘱咐了一番,让我们好好生活,努力上进。

    她最后看着我们,似乎想说什么,但千言万语却再也无法开口,眼中流下两行泪来。

    她握着我和妹妹的手,就那么淡淡的笑着,然后慢慢的睡着了。

    出乎意外的是,我们谁也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低声更咽,默默泪流。

    听说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是听觉,于是我强忍着悲伤,对姑姑说,我一定会好好生活,努力上进,照顾好妹妹,不会让她失望。

    姑姑似乎真的听见了我的话,她脸上笑意慢慢舒展开,紧握着我们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她像是放下了一切牵挂,安心的去了。

    因为早有准备,姑姑的葬礼并不匆忙,按照家里这边的习惯,只在家停放了一天,然后就出殡安葬了。

    葬礼其实很简单,农村也不火化,没花太多钱,姑姑生前简朴惯了,如果我们要是在她走后铺张浪费,她一定不高兴。

    再说,人都走了,搞那么多给谁看呢?

    活着时候不孝敬,死了搞的再风光,也是给人看的罢了。

    但求无愧于心,就足够了。

    我在家又待了七天,因为要等烧头七,然后我就从银行卡里取了五万块钱,交给了姑父。

    姑姑已经走了,可是妹妹还小,要靠姑父养大。

    但,他只是妹妹的继父,所以我拿出这笔钱,是表示我的一点心意,不想让他觉得姑姑没了,还要给姑姑养女儿。

    姑父说什么也不收,我只好告诉他,这个钱可以存起来,留着以后给妹妹用,他这才同意了。

    其实在东北农村有一个说法,人不能在家里的床炕上咽气,要提前准备一个停放尸体的床,多数就是用门板代替,俗称叫拍子,死人拍子。

    然后要给将死的人抬上去,穿上装老衣服,然后就等死了。

    先前我和马叔一起帮那个王野处理事情的时候,就是因为他家老人死在了床上惹起来的。

    但姑姑走的时候,我就没搭理这些说法。

    我觉得,凡事都没有绝对的,姑姑走的时候,她最牵挂的几个人都在身边,她脸上始终都是挂着笑的。

    亡人没有心愿未了,生人也没有什么遗憾,那就不必忌讳太多。

    姑姑一生孤苦,我不想她离世的时候躺在冰冷的门板上。

    一直到头七那天,我在寿衣店买了全套的家具家电,还有房子,小汽车,烧给了姑姑。

    那店老板还推荐我买童男童女,但我觉得姑姑一生朴素,她肯定不会让别人伺候她,所以就没用。

    这里有一个要划重点的地方,就是送这些东西,一定要等到头七再烧。

    因为人刚去世的时候,还有几天的流程要走,这时候烧东西是收不到的,只能带些钱和随身物品。

    比如过去要带打狗棍,打狗饽饽,这是传说入黄泉恶狗岭的时候要用的。

    但现在城市里都火化,这些东西都省了。

    从姑姑去世,一直到烧了头七之后,一切都很正常,也没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发生。

    所以你们看,姑姑也是在床上走的,但是啥事没有。

    有些民间的规矩,的确要遵守,但也不用太拘泥,只要儿女晚辈存着一颗至纯的孝心,老人走的安详,基本什么问题都没有。

    返回哈尔滨的前一天夜里,也就是头七那天晚上,我梦到了姑姑。

    在梦里,她和从前一样,穿着很干净的衣服,笑眯眯地看着我,让我不要难过,说她在那边一切都好。

    她还带我去看了她现在的住处,是一栋二层楼的房子,里面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家具家电,甚至还有一辆小汽车。

    我很欣慰,因为那些东西,都是我烧给她的。

    姑姑活着时候没住上楼房,去世后倒是住上了。

    我甚至还在姑姑的新家看到了一个人,让我倍感惊喜和意外。

    是我爸,他居然也来串门了。

    他乐呵呵的跟姑姑唠嗑,感觉就像活着时候一样,没有分别。

    我问我爸,我妈去哪了?

    他说,你妈本来没到寿,到了阴司人家一查,就说这个抓错了,但也送不回来了,所以就让她提前去投胎了。

    我一听原来如此,难怪堂单上没有我妈。

    我又问,我妈投胎到哪去了,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我爸摇摇头,说那谁知道啊,这都是秘密,想知道的话,得去问阎王爷。

    我又问他关于堂口的事,他说他也不大清楚,让我去哈尔滨问师父。

    最后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说你回头送几套衣服下来吧,我这裤子都破了。

    我一看,我爸裤子上还真破了两个洞。

    我自然满口答应,然后他就笑呵呵的跟姑姑去拉家常了,估计他们这些年没见面,也有说不完的话吧。

    再然后,我就醒了。

    回想梦里情景,我不由微笑了起来。

    我忽然觉得,其实我一直害怕这一天的到来,但真正直面死之世界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们,也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罢了。

    想到这,我心中豁然开朗,不再纠结痴然。

    转过天,我就离开了这里,坐上火车返回哈尔滨。

    当我拖着行李箱,回到马叔那里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三点多,阳光不骄不躁,空气中带着阵阵凉意。

    其实这个时候也是盛夏时节,但哈尔滨的夏天,和南京的夏天比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简直就是避暑的圣地。

    此时归来,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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