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

    那不良青年的一句“老子”,在司辰听来,格外刺耳。

    常大贵好歹是个长辈,绰号小马哥的年轻人,也不过十八九岁。

    这让司辰对他的印象,瞬间降至冰点。

    常大贵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可为了讨口饭吃,还是迅速堆起笑脸,给对方点烟,道:

    “小马哥说笑了不是,我哪能气您呢?”

    “哼!”小马哥鼻孔看人,夹着烟的手指挨个指着几名分销,道:

    “你,你,还有你,你们这些摆摊做生意的啊,可真是坏得很!”

    几名被指到的分销,下意识后退。

    “老子‘照顾’你们的生意,你们就是这么交‘照顾费’的?”

    说着,小马哥掏出来五张大团结,随手往地上一扔,乜斜着眼睛,冷笑:

    “就这玩意,打发叫花子呢?”

    “你们这一天下来,得收个上千了吧?”

    “咋地不得给老子一张蓝票子?”

    这个小马哥,是黑金镇上出了名的混混,伸手收费的。

    每次逢集摆摊,一到下午散集时,他就带着小弟出来了。

    挨家挨户收费。

    给了,你就安稳摆摊。

    不给,下次你来他指定带人捣乱。

    大家都是图个赚钱,没人愿意惹这种苍蝇一样的人渣。

    三天两头进去蹲班房的人,早就不怕你报~警,反正出来了继续搞你。

    不会犯大事儿,只有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不痛不痒烦你。

    常大贵一听对方想要一百块,顿时无比肉疼!

    可他又惹不起,只能态度更加谦卑地解释:

    “小马哥误会了,我们这都是小本买卖,哪有您说的那么夸张……”

    “你他妈当老子瞎吗?还是当老子聋了,耳目都不行了?”

    小马哥抽一口烟,喷着烟雾怼在常大贵脸上,骂骂咧咧:

    “告诉你,老小子,黑金镇上所有做生意的,每天营收几毛钱,老子一清二楚!”

    “别他妈给脸不要脸,在老子跟前……啊!”

    话未完,突然飞来一拳,捶在了小马哥的嘴巴上。

    顿时,鲜血直流,掉了两颗门牙。

    疼得小马哥捂住嘴巴趔趄着后退几步,尚未开口骂呢,但听——

    “小瘪犊子,你几岁了?”

    司辰慢悠悠问了一句,往嘴里放了一根烟,摸索打火机,又问:

    “你一口一个老子,你配吗?”

    说着,打火机滚轮一滑,火苗蹿出,司辰慢悠悠点烟。

    分销与家属们,纷纷后退,这场面,着实过于心惊胆战。

    那可是真正的地痞流氓啊!

    常大贵企图挽回,赶紧上前,想打圆场。

    司辰将他往身后拉,淡淡道了一句:

    “有些事,有些人,躲不了的。”

    “如果息事宁人能解决问题,他就不会变本加厉又折返回来。”

    “摆明了,这俩无赖就是见钱眼开。”

    “你们今天给了,下一轮逢集他继续来要钱。”

    “五天一逢集,一个月至少搜刮你们六次。”

    “今天可以跟你要一百,下次就能跟你要两百,你们都给?”

    常大贵还没说什么呢,缓过来的小马哥冲上来要打司辰。

    “我曰尼玛!敢打老……啊!”

    接下来,一根烟的时间,司辰简单教了一下小瘪犊子做人的道理。

    看得几个分销小心脏一颤一颤的!

    司辰揪着小马哥的头发,将人拖拽到常大贵跟前,冷声命令:

    “给大贵叔道歉!”

    “对物起!”小马哥鼻青脸肿,咬字都不清晰了。

    常大贵惊得连连后退,摆手,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司辰看一眼另外一个鼻青脸肿的二流子,冷声道:

    “去,告诉你们老大,我在宋刚饭店开了个包间,等他来吃席。”

    那名小弟也被打得够呛,连滚带爬去喊自己老大了。

    身后,司辰又扬长了声音,补了一句:

    “记得说清楚,是吃小马哥的席!”

    那小弟一个趔趄,左脚把右脚绊倒了。

    地上趴着的小马哥,欲哭无泪!

    他是万万没想到,司竟是个硬骨头,还强硬到这种地步!

    不仅把他打了,还特地喊他老大来。

    搁往常,他老大指定派人来给他撑场子。

    然而——

    最近严打,黑金镇的帮派,谁不是夹着尾巴做人?

    羊大柱那下场,谁不怕?

    因此,他们老大一早叮嘱过了,要谨慎行事。

    这就导致,最近他们这些马仔,手头都十分紧。

    原本想着,不过是几个过来摆摊的,被他拿捏一下,收点钱快活几天,不也挺合理?

    万万没想到!

    摊贩们的身后,竟然站着一个拳头硬,骨头更硬的家伙!

    那人走后,常大贵几人担忧地围上来:

    “司辰呐,这可是镇上传说中第二大帮派的小头头,小马哥,你,你确定要这么干?”

    “是啊,这些人,咱都惹不起,只能尽量躲着他们,眼下你……唉!”

    “司辰,我们不是怪你,我们就是担心往后这生意,可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是啊……”

    “第二大帮派?那第一大,你们还记得是谁不?”司辰慢条斯理洗着手。

    “第一大?不就是赵大头那帮人?”

    “那他们的下场,如今怎样?”

    众人一想到最近天天游街示众的死刑犯赵大头,顿时有些明白过来了。

    “不用担心,他们老大不敢来的。”司辰心里都有数。

    这种风口浪尖,他们老大夹起尾巴还来不及呢,敢来领人?

    近段时间的游街示众,那般声势浩大,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群人身处宋刚饭店的后院。

    正在楼上跟所长吃饭的宋刚,突然接到服务员通知:

    “老板,辰哥在后院跟人打起来了。”

    “谁?谁敢打我兄弟!”宋刚呼啦一下站起身,风风火火就往出跑。

    正跟他喝酒的所长宋恭,一听有闹事的,也起身跟了出去。

    他今天刚去县里开会了,得到了郑局的点名表扬。

    因为他先前抓住了通缉犯周子成,给这次的特大案件,撕开了一个豁口。

    宋恭正踌躇满志呢,想着啥时候能把镇上的第二大帮派也收拾了,立个更大的功。

    然后,升迁!

    万万没想到!

    他一下楼,竟然又是司辰!

    上次,周子成就是司辰给他送来的。

    这次,可是巧了!

    被司辰按住打的,居然是小马哥,宋恭顿时就乐了!

    接下来,都不需要别人发挥,所长他大马金刀,上去就把事情搞定了。

    押人离开前,宋恭留下一句话:

    “刚子,那人来了,你让他上我那里去,我请他吃小马哥的席,附送一副白金手镯,昂~”

    众人:……蒙蔽了啊!

    此后,凡是他们来摆摊,别说收照顾费了,就连靠近他们的摊子,都被各帮的老大,明令禁止!

    因为——

    有些消息,总会从宋刚这里不小心,哦,是不胫而走。

    比如,司辰究竟是谁,有几个姑姑,姑父们都是干啥的。

    ……

    赵思德的通知书,是赵议开着拖拉机带着思德奶奶又去了一趟县里,才领回来的。

    赵思德爹妈去得早,哥哥早已成家,他一直跟奶奶相依为命。

    自小,他就是个要强的性格。

    当年被调包了成绩,他是唯一一个发觉不对劲后去大闹的人。

    如果不是性格要强的人,怎会情绪找不到出路,精神出现问题?

    关于当年的事,赵议心底有一点愧疚,如果他陪着赵思德去,也许……

    赵议站在破败的土窑洞小院里,喊道:

    “赵思德,我们的通知书下来了!”

    背对着他拿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的赵思德,顿了顿手,没回头。

    赵议走近几步,道:

    “赵思德,我跟你说话呢!”

    对方依然没搭理他。

    “赵思德,我们的龙城大学通知书发下来了!”

    赵议说着,走到赵思德跟前。

    地上,他正用树枝在默写:《满江红》,岳飞。

    这些年,赵思德的精神状态,总是时好时坏。

    清醒时候,可以写字背诗词,犯病时疯疯癫癫。

    可即便是清醒时,也总是十分的悲观:

    “赵议同学,你别骗我了,通知书是不可能发下来了。”

    赵思德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八六年的七月底:

    “我昨天上午去学校问了,下午又去教局问的,我们连复读都不让了。”

    话至此,赵思德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中树枝一把折断,愤怒摔在地上。

    他暴躁踩踏地上写的宋词,怒骂:

    “学习有什么用?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那些有权有势的二世祖,早拿着我们的成绩,去上学了!”

    “赵议?咋有两个赵议?!也有两个赵思德……啊!啊啊啊——”

    看着眼前被记忆刺激疯癫的赵思德,赵议眼圈都红了。

    果然,他当年看到了真相!

    赵议一把拽住赵思德,怒吼:

    “你给我清醒点!看这里!通知书在这里!”

    说着,赵议狠狠给了赵思德一巴掌!

    被打得一个趔趄的赵思德,终于被眼前的大红色封皮的通知书,吸引了视线。

    身后,思德奶奶心疼孙子,刚想上前,赵议伸出胳膊将人拦住。

    “赵思德,你要还想上大学,最好像个人,你瞅瞅你现在的样子,你像个学生吗?”

    说着,赵议亮出自己的通知书,指着落款处鲜红的印章,道:

    “这是我的通知书,我都准备好了,9月1号就去上大学,你呢?”

    赵思德眼神恍惚了半晌,突然一亮,惊喜问道:

    “这是真的吗?不是我在做梦?赵议同学,快,你再打我一下,让我确认这不是做梦!”

    “我,我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做梦,梦到通知书送来了,可每当我打开一看,里面的名字,总会变成赵硕……”

    一提到这个名字,赵思德的眼神,突然又恍惚起来。

    赵议狠狠又给了他一拳,吼人:

    “自己打开看看啊!”

    赵思德勉强稳住身形后,这才抖着手,缓缓打开那份通知书——

    赵思德。

    龙城大学。

    汉语言文学。

    他反复反复看了几遍,直到确认它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终于,赵思德跪在地上,喜极而泣:

    “你看,这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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