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抬头望月,心头却是欢喜异常。

    他倒不是能当大官了,区区通政使,不在话下。真正让他欣慰的是,十几年的职场经验终于有用了。即便对方是姚广孝这个妖僧,也把他的底限试探出来了。

    朱棣英明神武,武略超群,以一隅之地,掀翻建文,靖难成功,绝对是狠人中的狠人。

    但是对不起,朱棣的团队实在是太差了,身边勉强算作文臣的,只有姚广孝这么个出身奇葩的怪和尚。

    其余都是一群不算顶尖儿的武夫,这些人对付建文那个菜鸟还行,要想治理这个庞大的大明朝,就力有未逮了。

    姚广孝希望留住方孝孺的命,是为了收买天下文臣,很可惜朱棣没有理解上去,一怒之下,把方孝孺宰了。

    这事弄得姚广孝心灰意冷,都想要避居寺庙,功成身退了。

    可徐景昌的出现,让老和尚看到了一个希望。

    徐达之孙,徐皇后的侄子,开国靖难双料功臣,又喜欢读书,才思敏捷。

    这么一个人,进入朝中,不论是淮西勋贵的旧部,还是满朝的文臣,都会往他身边聚集,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股势力。

    只要运作得当,这股势力绝对能抗衡丘福、朱能等人为首的靖难勋贵。

    身为天子,想要坐稳中间的位置,必须在朝堂上,形成微妙的制衡,不能一家独大。

    就像现在,靖难勋贵气势如虹,朱高煦就想到了裹挟勋贵,逼迫朱棣册封他为太子。

    如果让朱高煦干成了,那这个天下到底是谁说了算?

    坐在龙椅上,却没有绝对的权威,不能说一不二,那又算什么天子?

    徐景昌稍微套用了一下办公室权力模型,发现也适用眼下的大明朝,空降了一个部门经理下来,为了坐稳位置,经理需要提拔新人,也需要笼络一批旧人,维持住部门的运转,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看透了姚广孝的底牌,徐景昌就更加淡定了。

    “少师,您看啊,月光皎皎,树影婆娑,我在这里赏月,可以快快乐乐过一晚。如果我沉溺俗务,跟朝臣勾心斗角,想什么压制新贵,呕心沥血,焦头烂额,也是过一晚。同样都是过日子,我为什么不能选择愉快轻松一点?”

    姚广孝气得咬牙切齿,“少侯爷,老衲没记错,你才十五岁,你这个年纪,你怎么轻松得下来?”

    徐景昌呵呵一笑,“少师,魏武帝有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您已经辅佐陛下靖难成功,但距离千古名臣还有一段差距,您接下来最好是继续辅佐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时候少师就可以和诸葛武侯一较高低了。我以为凭着少师的才智,压制新贵,平衡朝局一点都不难,你又何必为难晚生?”

    姚广孝只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当初对付朱棣也没有这么难啊!这个混小子油盐不进,一肚子歪理,他甚至想去坟地里把徐增寿挖出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生的这玩意?

    不过姚广孝到底是姚广孝,他还保持了冷静,“少侯爷,老衲不过是个僧人,不文不武,没有什么根基,全赖陛下垂青,我又一把年纪,入朝也只是孤臣而已。何谈压制新贵,平衡朝局?这样吧,只要少侯爷答应入朝,老衲愿意鼎力相助,陛下初登大宝,正是一展身手的良机,何必耽误光阴?”

    老和尚说这话,就是摊牌了,我给你撑腰,你在前面冲锋。

    这种承诺,朱大胖都没有得到,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被朱老二逼得狼狈不堪了。

    徐景昌见姚广孝开出了条件,便也说道:“少师,你看是这样的,眼下徐家也就剩下我了,家父已经追赠武阳侯,我还打算承袭爵位,你说这要是接了通政使的位置,岂不是要放弃世袭罔替的爵位?我觉得有点亏,还望少师体谅。”

    姚广孝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少侯爷,原来你也有所求,老衲还以为你只想钓鱼赏月呢?”

    徐景昌毫不客气道:“钓鱼需要鱼塘,需要钓竿,饵料,那都是很贵的,赏月也要有心情,没权没势,连饭都吃不饱,看什么都像是馒头,哪来的心情赏月?”

    姚广孝终于点头了,“你说的也对,老衲要不是有陛下垂青,也没法安居寺庙,颐养天年……这样吧,陛下跟老衲说了,要加封我为荣国公,按老衲本意,是不想要的。现在看来,也只有接了,少侯爷意下如何?”

    徐景昌露出了笑容,姚广孝接了荣国公,自己在朝堂也就不那么显眼了,至少攻讦自己的时候,要想想这位深不可测的姚少师。

    官位爵位两开花。

    这笔还算不错。

    但还不够。

    “对了,少师,我大伯尚在天牢,他的罪名还没有定下来,生死不知,我现在还是钦犯亲属,只怕身世不干净,不好为官。”

    姚广孝气哼哼道:“好,老衲跟陛下讲,你们徐家不是有免死金牌吗!就让陛下把徐辉祖的罪名赦免了,罚他去中山王的坟前,替父亲和兄弟守灵,每日念经忏悔,你看怎么样?”

    徐景昌心情大好,以徐辉祖的作为,只要不死,就已经算是运气逆天了。自己也可以有所交代,不会担什么救援不力的罪名。

    “既然如此,那就谢过少师了,不过……晚生还有一件事。”

    姚广孝哼道:“讲!”

    “就是晚生刚刚丧父,按照道理,需要守孝三年,不过考虑到朝堂多事,我可以只守百天,以全孝道,还望少师体谅。”

    “你放……做梦!”姚广孝着实是气炸了,“你当老衲不知道朝堂的礼典规制?在我大明,文官守孝三年,雷打不动,可你是武将家门,用不着守三年,一天都不用。”

    姚广孝还真没说错,试想一下,某位将领正在打仗,突然家里父母去世,必须回乡守孝三年,临阵换帅,一败涂地,耽误了军国大事,那又该怎么算?

    所以在大明朝,武将是不需要守孝的。

    “姚少师,话虽如此,可我转任通政使之后,我就是文官了,还是要守规矩的,不然会有同僚戳我脊梁骨的。”徐景昌振振有词道。

    姚广孝看了看徐景昌,没说什么,只是举起巴掌,照着那个金丝楠木的象棋盒子狠狠拍了下去,一腔怒火,全都落在了这个可怜的木盒身上。

    老和尚缓缓收掌,徐景昌闪目一看,只见盒子上有几道碎裂的纹路,触目惊心。

    我的老天啊,这和尚还有功夫?

    徐景昌下意识摸了摸脑门,“那个少师,晚生几时去报道?”

    姚广孝缓缓站起,“明天就去吏部,然后面见陛下。”

    徐景昌乖乖答应,丝毫不敢怠慢。

    姚广孝这才从徐府出来,走在外面,立身月下,老和尚一脸苦笑,几十年的不动禅心,愣是让这小子给破了。

    一个靠着嘴皮子说动君主的人,改用拳头了,这就已经输了。

    “罪过,罪过啊!”

    ……

    第二天,徐景昌早早爬起来,他有个锦衣卫千户的身份,还是当年朱元璋赐的,光领俸禄不干活的那种。

    徐景昌让徐义翻出了衣服,自己穿戴好了,又道:“你去祖父坟前搭个棚子,准备床铺炉火,回头大伯用得着。”

    徐义浑身一震,片刻之后,老泪横流。

    “多谢公子,公子有心了。”

    徐景昌也没说什么,就直接出府,前去吏部。

    还真别说,徐景昌刚到吏部,尚书蹇义就等在这里。

    “少侯爷,往后我就要称呼你徐通政了。”

    徐景昌忙躬身道:“天官在上,往后就要靠您照顾了。”

    蹇义笑容和蔼,他把徐景昌请进了吏部大堂,随后落座,蹇义开门见山道:“我原本只是吏部侍郎,得蒙天子恩待,升任尚书,位居百官之首,固然是天恩浩荡,可也和一个人脱不开干系啊!”

    徐景昌一愣,“此人是?”

    “就是令尊武阳侯啊!”蹇义叹道:“令尊曾经给陛下拟定了一份名单,就是入京之后,可以提拔重用的臣子,其中我排在第一位,户部左侍郎夏原吉排在第二位,算起来我们都是令尊的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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