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暮想终于到了周六,lisa让小昱送来的剧本自己压根没有心思看,索性就打了小昱的电话,说他要去宁市一趟。然后挂了电话后,他想到下午的时候,母亲打进来了好几次电话,但是回过去都没有人接听,现在看是母亲的电话,便立马接了起来。
虽然母亲强忍着,但是云暮还是听到了一丝哭腔:“小暮,外婆可能这次要挺不过去了……”
云暮在剧组期间,因为外婆住院请了两次假。
后面这次,已然感觉外婆好了一点点,医生也说还有一年左右,可怎么突然又……
继而电话那边母亲又说:“外婆嘴里一直念叨你……”
云暮想起当时外公走的时候,自己到现在都觉得满满是遗憾。
云暮:“我知道了妈,我尽快回来”。
虽然说是休息,但是一些活动还是排着档期,所以这一晚,云暮几乎一直在打电话沟通、协调、及安排工作,后面又要赶最早的一班飞机,一晚上没合眼。
云暮下了飞机就直奔医院。
云暮也和医生又重新了解和沟通,医生说这次外婆的病情来势凶猛,他们只能是尽最大的努力……
傍晚,我在洗头发时,竹姐告诉我,我手机响,我因为洗发露弄到眼睛了,就没睁开眼睛,而是直接接了。
我:“喂,你好,哪位?我这边有点忙,您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边,我听着云暮疲倦的声音“是我,有事儿要和你商量”。
我听到是云暮老师的声音,然后竹姐还在边上,所以就赶忙说:“好的,我知道了,我等会儿给你回”。
竹姐是个急性子:“谁呀?不会有啥重要的事情吧,你麻利点啊”。
我赶紧洗好,然后回房间给他拨了过去。
我:“云暮老师,怎么了,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我第一次听到云暮用这种语气和说话,满满的悲伤和无力感:“就是这一刻想要你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听出来了他说话的声音充满了悲伤,我甚至都能预设到他的神情。
我:“好了,给你一个温暖的抱抱,那你可以说了吗?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暮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我想带你给我外婆看看”。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额……”
云暮感觉到我有点失措,便压低了声音:“我知道,都太快了,毕竟连父母都没有见,直接就跳过一层关系,但是天天,我想我真的需要你”。
我知道云暮老师一直都是很沉稳,他不会毫无厘头地说这件事,我听得出他的恳切与认真。
我冷静地、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我和邱老师与兰老师商量一下”?
云暮心里有点没底,便解释到:“外婆换癌,可能挺不过去了这次”。
我的心瞬间也跌落谷底,记得他好几次提到外婆,他与外婆感情很深,此刻他应该很疼吧,我没有犹豫,“好,我知道了,你等我”。
我吹好头发,看着邱老师和竹姐都在看着电视,而且一如往常地有说有笑。
我突然觉得,人的这一生,如果能逃过天灾、躲过战乱、不遇坏人、不生大病,也算得上非常非常幸运了,如果还能家庭和睦、收入稳定、爱人相守、友谊长存,那就真要感谢命运的垂怜了。
我试探性的开口:“邱老师,兰老师,我想和你们说一件事情,但是你们必须淡定”。
邱老师睨了我一眼:“什么事儿?不是又要让我给你花什么钱吧”。
我自然知道邱老师是故意逗我的。
我抿了抿嘴唇,双手松开又握紧,然后鼓起勇气说道:“就是,我要去重庆一趟,而且可能要好几天,我也不是很确定”。
竹姐看了一眼我,然后又看向电视,淡淡的说道:“好好的你去重庆干嘛,我记得你好像也没有朋友吧重庆”。
邱老师皱了一下眉头,疑惑地问:“还去好几天?你不是说在研究生开学前要在家好好陪我和兰老师吗?怎么又想出去玩了”?
我其实真的没有想好怎么说,但我想毕竟邱老师和竹姐已经见过云暮老师了。
所以我还是坦诚地回答:“云暮外婆生病了,他说想带我去看看”。
竹姐顿时就有点哑然,愣了几秒:“什么身份去呀?人家外婆生病你凑什么热闹”。
邱老师:“邱天你说,你们什么关系”?
我:“额,爸,就是反正我就要去看……”
竹姐:“人家让你去?你搞清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吗你”?
我:“妈,妈,你别着急,就,就……我和云暮老师在一起了……他外婆患了癌……”
邱老师和竹姐原地愣住……
而竹姐不过几秒就变成了吃瓜群众,想问我一些关于我与云暮的事儿
但是被邱老师拦住了,邱老师只是变得很冷静,他平静地说:“那你去吧,回来再说”。
我看着邱老师转身的背影,那一刻,我的心思他一眼就看透,而我却不懂也不理解他的意思。邱老师看着女儿,自己其实内心是生气的,自己视若珍宝的的女儿,一下子说有男朋友了,但更多的是担心和畏惧,凌晨了还在看关于云暮的事情,他知道在对方的世界里,网络舆论能杀人,自己一整夜辗转反侧……他盼着女儿在学业上有作为,但生活,他只希望女儿平安健康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地过。
当邱老师送我去机场的时候也只是叮嘱我“我知道你历来都有分寸和主见,但出去终究和家里不一样,你心思要细腻一些”。
我初来的那天,外婆很不好,她记不起任何人,只是像孩童那样吵闹着,要回家,要吃糖,而她疼的时候,又蜷缩着,一直低声唤着一个名字,云暮老师告诉我,那是外公的名字,外婆忘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甚至外公,却独独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不清楚云暮有没有和家人提过我,我知道,当时那种情形他没说,也没有关系,只是,吃饭时,云暮妈妈、舅舅与舅妈都格外照顾我,还提到,和云暮在一起让我受委屈了等之类的话,我才明白,他就算自己悲痛难过,也会让我心安。
我听云暮妈妈说,云暮这几天每晚坚持陪床,怎么都不肯和她们替换,我看着他,的确沧桑了许多,打算今天晚上我换他,只是他坚持一起。
我趴在床边上,隐约觉得有人在看着我,我睁开眼睛,原来外婆醒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是想了一下还是糯糯的开口:“外婆,你怎么醒了”?
外婆木木的盯着我:“我,我有点渴了……”
我本想喊云暮老师的,但是我看他在沙发上睡着了,心想这几天够累的了,所以我自己去给外婆倒了水。
外婆喝着水,一脸和蔼地看向我:“你是小暮女朋友吧?长得很乖”。
然后自言自语:“啷个嫩个般配哟。”
我看着外婆喝过水,便试探的询问:“外婆我扶你躺下?”
外婆看着我,笑的云淡风轻:“生时何需久睡,死后必会长眠”。
我知道这会儿外婆是清醒的,我便主动和外婆说:“外婆,那你陪我聊聊天吧”。
外婆:“要得”。
我和外婆聊了好一会儿,外婆说,以前云暮,其实也是肥懂懂的(小胖子)但是现在是吃莽莽(吃饭)和睡告告(睡觉)的时间都没得儿瘦了很多。外婆说现在提起,他可能会马起脸(板脸)但是以前真的蛮可爱,他最怕哈即跟儿(挠痒痒),外婆说着,我笑着。
云暮仿佛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但睁眼一看,是自己心爱的两人笑容满面地在窃窃私语。
外婆看着云暮轻轻地走过来,但却没告诉我,直到云暮老师把衣服披在我的肩膀上。
外婆很是喜欢的说着:“小暮,天天这个娃儿很乖长得也好,以后生得娃娃也肯定好的不行哟”。
云暮笑着:“是呀,到时候还要外婆帮我们带的”。
外婆:“带不动咯”。
外婆:“你克人家没得嘛”?(你去过她家里了吗?)
云暮:“耍朋友后还没去”。
外婆叮嘱云暮:“耍朋友嘛,见父母要嘴巴甜一点儿,脚杆勤一点儿”。
我和云暮都笑了,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后面外婆终于睡下了,我让云暮老师也去眯一会儿,我坐在床边,以前我从来没有、也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你爱的人,忘记了你,甚至忘记了自己,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而阿尔茨海默症就是这样一种残酷的疾病,让人徒有□□,却已失去了灵魂与意识。它就像生长在脑部的一块橡皮擦,而且不受意志影响,它可以抹除患者的记忆,抹除掉患者判断思考的能力,甚至抹除掉生存的本能。
阿尔茨海默症临床上以记忆障碍、失语、失用、失认、视空间技能损害、执行功能障碍以及人格和行为改变等全面性痴呆表现为特征。
听云暮老师说,外婆得这个病已经10年了。
大量的临床数据显示,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与癌症很少在人体内共存,这一奇怪的现象也让科学家一度认为,两种疾病或许互为天敌,流行病学研究也表明,患阿尔茨海默病与癌症之间存在负相关关系。
但是也有专家指出,年龄是神经退行性疾病(例如阿尔茨海默病)和癌症的最重要的危险因素,不能确定排除两者可能并存的可能性。
而外婆偏偏就是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携带者。
以前不太理解为什么奶奶总是说“人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不是少年得志,也不是中年富贵,而是到了老年还能健健康康,最后能无疾而终”。
我刚洗簌好,从卫生间出来,从窗口看出去就发现,外面好似有几个看似记者的人,我想是不是来蹲云暮老师的。
云暮:“天天我去买早餐,你看着外婆,她估计现在起来需要上厕所什么的……”
我立马回答:“额……还是我去吧”。
云暮:“你不知道去哪儿买。”
我:“你告诉我就好了呀,我那么聪明。”
云暮,走向窗边然后指向外面:“你不让我去是因为这事儿?没事儿的,这几天都时不时就来两家媒体,医院的安保工作很好,而且我现在出去他们认不出我”。
这会儿,病房门响了,我看向云暮老师:“我先去开门”。
我:“简川?”
简川也一脸疑惑:“邱天小姐姐,你怎么……?”
简川看到云暮,瞬间就明白了,用手示意自己立马闭嘴:“哦,我懂得的”!
云暮看着简川:“去买早餐来”。
简川:“哥,我6点的飞机,你知道我几点起床的吗?你还让我去”?
然后又走向云暮,耷拉在云暮肩膀上:“你去吧,啊?”
云暮无奈:“好,我去”
云暮走到门口,突然又回来拉着我(云暮心想不能让邱天与简川一起待着):“算了,我们一起吧”。
我:“额,云暮老师,刚刚不是告诉你外面有人在蹲你”?
云暮:“没事儿”。
然后半推半搂着我往电梯方向走去。
其实,我们俩从电梯走出来的时候,我似乎感觉有人跟着我们俩,但是我环视四周,又没看到可疑地人,我想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不知怎么的,外婆今天格外的清朗,分得清所有人,想得起所有事情。
外婆强烈的让云暮妈妈给她买一个草莓味“可爱多”。
外婆:“小川,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这次回来没带女朋友回来呢”?
简川故意笑着说:“奶奶,等哥和嫂子婚礼时,我带回来,绝对惊艳四座”。
外婆拉着我的手,把云暮老师的手也抓过来,搭在她的手心:“小暮,那你要抓紧了,你是哥哥,从小到大都是弟弟的榜样,自然这事儿,也是”。
云暮看着外婆,眼眶红红的但折射出更多的是笑意和珍惜:“外婆,这是自然,我和天天很快了”。
外婆看着我,紧紧盯着我的小腹,然后眉开眼笑:“是,上次就告诉我,要生个可爱的娃娃来和我一起玩了,但是现在我是影儿都没看到”。
简川坐下搂着外婆:“奶奶,你想要有影儿,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你看我哥,各方面都很优秀……哈哈哈。”
到云暮妈妈和舅舅、舅妈来时,外婆就开始撒娇,闹腾着,说趁大家都在,想去看看外公。
舅舅:“妈,我可是听医生说了,你今天不乖啊。”
外婆:“那我也想与几个孩子一起玩一起闹,好不容易唯一一次不是春节也能那么齐整”。
简云(云暮妈妈):“妈,你就别闹了,医生说你必须休息了。”
外婆真的特别会撒娇,把全家人拿捏得恰到好处
舅妈看了看舅舅:“算了吧,随她吧,孩子们都在,就听她的吧……”
其实,最懂外婆,最宠外婆的人还是非舅妈莫属。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外婆已经缠绵病榻已久,当我见到外婆时明显感觉到她已气若游丝,可我们都在的那天,她却说了很多话一直笑容满面,舅妈说,其实外婆清醒的时候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所以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她不想最后的日子,全家人都守在医院。
后来舅妈告诉我,外婆这一辈子,爱所有家人,唯独恨外公,怨外公,恨他怨他丢下她一个人,所以外公走后的这些年间,她始终一次都没有去墓园看过外公。
记得,那天在墓地,外婆讲,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外婆是讲给我们,但更似是来和外公和解的。
外婆和外公说:“在梦里,我和你一同在弄堂里散步,那是你刚来上海的时候,我们才见过三次,你就总来楼下等我。你总是拿着一把我喜欢的紫菀,你话特别特别多,都是你一直说,而我则是笑着看着你,就这样走着,我们走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又似乎是在杨浦公园,太阳已经只剩最后一点斜影,黄昏薄幕,但是你却不见了,我环顾四处,还是不见你的影踪。我唤你,没人应,瞬间黑夜侵袭,四下真的只我一人了,你还是没有来接我走,我记得你说过,如果走丢了,那最好是别乱跑,因为你会原地返回,所以我真的再也一步都没有挪动,像是木头人,但幸运的是,我能喊出声音,我大声呼喊,连名带姓地喊你,喊声落在整个杨浦公园及泛舟的船上,终于,好像微光中你划船而来,但是你只是自顾自地划着,听不到我的声音,也看不见我,我沿着你的方向走去,但你下船后却径直朝着出口走了。我想可能是你先回家了,那我也得回家呀,不然你回家见不到我,你又该着急,四处奔走寻找我了,我正着急时,天空好像故意似的下起了雨,一辆又一辆的黄包车从我身边穿过,终于,我见到一人拉着一辆空的车,我赶忙说,你送我一程吧,他倒也停了车,问我去哪儿,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要去哪,惶急中忽然想起‘简意泽’这个名字,嗯,师傅去新昌路口东望大光明电影院,我记得和你约好了要去看电影的”。
云暮看着有风,就给外婆披上了外套,但是外婆,抚摸着外公的照片:“是呀,一直都是你让我站在原地,那这次我来找你吧”。
外婆从衣服的口袋里面掏出一张与外公的合影,照片里,两人大抵就二十七八岁那样,外婆手里真的拿着一把不大不小的紫菀,虽然是黑白的色调,看不出什么颜色,但照片里的男人那么英俊帅气,女人也那样明艳动人。
外婆说“小暮把外公的照片换成这张吧”。
我们所有人都凑过云暮那边去看那张照片,外婆坐上了轮椅,静静地看着我们,她的对外公的恨和怨都被风吹散,只有笑意,许是被风传到了外公的耳朵里,所以外公真的来接她了这一次,我们回过身,只看到云暮给外婆的外套已然滑落就这样静默地躺在地上,轮椅上的外婆也十分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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