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声音凄厉又洪亮,如惊雷一般滚过人群,刹那间,四周静谧无声,就连一旁敲锣打鼓的喜庆乐队,也不由得放下了手上的乐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和周围的百姓们一样,齐齐把目光投向司空钺的脸上。(小说文学网)

    “是你?温肃候?”司空钺过了好一会才像是反应过来,“你,你方才说什么?”

    “殿下,这宁萍儿不能嫁给四殿下,不能嫁啊!”温肃候模样看上去急得不行,脸色涨红一片,抬手指着宁萍儿道:“这宁萍儿早就与我的儿子鲁平珠胎暗结,怀上了我鲁家唯一的骨肉,怎么能让她嫁给四殿下,污了皇家的名声啊!”

    “你……你胡说!”柳氏也回过神来,只觉得这温肃候莫不是疯了,怎么会跑来污蔑她的女儿,当即道:“我家萍儿与你家鲁平连人都不认识,你要泼脏水也看准了些,莫不是你们鲁家见不得我们宁家好,见不得我的女儿嫁给皇子,因此今日才特地过来大放厥词地吗!”

    “你这婆娘,可别太高看自己了!”温肃候对着司空钺时恭恭敬敬,对着柳氏这个泼妇却全然没有要示弱的道理,当即站起身来,吊着一双眉毛道:“自己家的女儿不检点就不要怪人家污蔑,你女儿勾引我儿子在先,怀了我鲁家的骨血在后,如今却能这般不要脸的嫁给四殿下,当真是胆大包天连这样的死罪都敢犯下,不怕来日东窗事发人头落地吗!就算你们疯了不要这条小命,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唯一的孙子就这般断送在你们手上!”

    说罢,温肃候又转而对着司空钺拜了下去,“老朽给大殿下磕头了,还请大殿下做主,如何能让怀着我孙子的女人再嫁给四殿下啊!”

    司空旭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就算给他一百个脑子,他也想不通为何温肃候会突然蹦出来闹场,而且说出这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如果是真的……他打了个冷战,一双眼睛狠狠瞪向宁萍儿,发现宁萍儿虽然盖着盖头看不见表情,但却已经浑身发软地倚在了身边的丫鬟身上,袖摆下的手指还在颤抖着。

    见着宁萍儿这般模样,司空旭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温肃候说的是真的!?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要不了多少时间,他头上这顶绿帽子就会传遍举国上下了!

    “你……你……你血口喷人!你……”柳氏被温肃候堵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索性也噗通一声朝着司空钺跪下,脖子一拧,拉开嗓子便开始哀嚎起来:“请大殿下做主呀!我的女儿一直养在深闺,冰清玉洁!又被皇后娘娘下旨赐给四殿下做侧妃,怎么受得起这样屈辱,这叫我们往后该怎么做人呐!”

    见这一男一女相继跪在自己身前哀嚎,司空钺也糊涂了,温肃候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平日里虽然嚣张跋扈了些,但也绝不是无事生非的那类人,尤其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他能不顾自己的脸皮闯进来说出这样一番话,想来也是有些根据的。想到这里,司空钺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幽幽朝司空旭看了过去。

    我可怜的皇弟啊,为了你的“名声”着想,皇兄可免不了要好好查一查这档子事呢。

    宁渊站在沈氏背后,从方才温肃候突然窜出来到现在,宁府的这一圈人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但却不代表他从脸上看不出众人的情绪,宁如海脸色阴晴不定,严氏则面目担忧,而沈氏虽然面无表情,可从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宁渊也料想到这位老夫人现下应当是气急了。

    “老夫人,这里人多嘈杂,孙儿服你去里边歇息吧。”宁渊自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以沈氏极其看重脸面的性格,若是堂而皇之地见到那些,保不准会直接气晕过去,想到自己往后还有很多需要依仗自己祖母的地方,现下还是让她避开为好。

    哪知沈氏却将摇了摇头,“老身哪也不去。”说完,她还用力跺了跺手上的拐杖,“老身今日便要看看,这宁萍儿到底做出了多少丧德败行的事情,咱们宁府,到底上辈子造了什么冤孽!给老身摊上这么一个孙女!”

    那边,柳氏依旧在辩驳着,“殿下,其实要查清楚这事纯属污蔑再简单不过了!”柳氏急匆匆道:“萍儿在出嫁之前可是要由宫里来的嬷嬷验身的,而嬷嬷昨日晚上便已验过了萍儿尚是完璧之身,又哪里会怀有身孕,不妨请殿下传验身的嬷嬷来问话,自然可以证实纯属是这老头污蔑萍儿清白!”

    司空钺点点头,望着那一队送亲的人群,“给宁小姐验身的嬷嬷可在?”

    立刻有个身着宫装的老嬷嬷排开人群,跪在司空钺脚边,“老身李嬷嬷,是给小姐验身的嬷嬷,老身昨日才验过,小姐确是完璧之身啊。”

    柳氏得了嬷嬷的话,立刻将头昂起来,“殿下听见了,萍儿还是完璧之身,怎么可能怀有他家儿子的野种!这老头定是嫉妒心使坏,竟然在大庭广众妄图污蔑皇子侧妃,想要坏侧妃娘娘的名声,简直十恶不赦,大殿下定要将此等狂徒严惩,来保全娘娘的名节呀!”

    “哼,你家女儿与四殿下连堂都未拜,哪里就算得上侧妃了,你这婆娘现下居然一口一个娘娘地叫着,如此僭越之事,老夫只要上京参奏一本,定能将你这婆娘切耳缝嘴,丢入京华运河里沉塘!”柳氏虽然是悍妇,可温肃候向来跋扈,又哪里是吃素的,当即反唇相讥道:“若你女儿尚属完璧之身,你可敢让大夫来给你女儿诊脉,看看她身上到底有没有喜脉?”

    “你这老头当真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女儿清清白白,有何不敢!”柳氏喝道:“有什么大夫你尽管领上来!”

    温肃候显然是有备而来,见柳氏这么说了,他当即朝身后的下人那里看了一眼,立刻便有一名下人牵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从人群里挤出来,“侯爷,大夫已经请到了!”

    看见那老头,周围百姓中立刻有人低呼出声:“居然是郑大夫!”而温肃候也志得意满地向周围人群拱了拱手,“想必大伙都知道,郑大夫可是我们江州城里最有名望,也最德高望重的大夫了,由他来给宁家小姐诊脉,是决计不会出什么差错的。”说完,温肃候又无比讥讽地朝柳氏看了一眼,“我便让你瞧瞧,什么叫做真正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柳氏哪里被人这样气过,她对宁萍儿怀有身孕的事情一概不知,因此觉得自己无比理直气壮,顿时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想也没想便推开宁萍儿身边的丫头,扯过她女儿的手,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宁萍儿不光在发抖,一双手也冷得像冰坨子一样,直将她拽到郑大夫跟前,咬牙切齿道:“郑大夫,便请你好好验上一验!”

    郑大夫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直到现在,他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早晨他的药铺刚开门,便有几个穿着温肃候府下人服的家丁冲进来,只说让他救命,想也没想便拽着他跑,初初他还以为是温肃候府有什么人犯病了,哪知那几个下人却将他拽到了这里,而且看温肃候的意思,竟然是让他去给未过门的四皇子妃诊脉,缘由居然还是温肃候怀疑四皇子妃怀了他们鲁家的骨肉?

    这都叫什么事啊!

    尽管郑大夫觉得事情实在荒谬,但当着那么多达官贵人的面他也不好拒绝,而且瞧着柳氏理直气壮的样子,想来也完全没在担心,于是郑大夫捋了捋胡子,让柳氏托好宁萍儿的手,然后手指搭上了她的脉门。

    柳氏志得意满,就等着德高望重的郑大夫来狠狠打一打温肃候的脸,可当她看见郑大夫的手像被雷劈了似地闪电般收回去时,她不禁疑惑了,“郑大夫,你怎么了?”

    郑大夫满脸惊疑不定,像是不愿意相信般,又重新将手指搭上宁萍儿的脉门,这一回他足足诊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才脸色诡异地收回手,一言不发地在司空钺面前跪下,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郑大夫,你诊了那么久的脉,倒是快些给我家女儿证明清白啊!”柳氏喝道。

    “清白?”郑大夫谢谢地瞥了她一眼,低眉顺眼地对司空钺道:“大殿下,依老夫愚见,这位小姐身上的脉象的确是不折不扣的喜脉啊。”

    “你说什么!?”柳氏原本得意洋洋的嘴脸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变成傻子般的表情,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冲上指着郑大夫的鼻尖道:“你这庸医不要血口喷人,我家女儿明明还是完璧之身,怎么可能会有喜脉,定是,定是……”她又指向温肃候,“定是你将这庸医收买了,一门串通一气要来诬陷我的女儿!”说完,柳氏回身,冲着宁如海的方向哭喊道:“老爷!有人要作践你的女儿,你好歹说句话啊!”

    宁如海不是不愿意说话,是因为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他从前一直宠爱的三夫人居然会有如此丢脸的一面,在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不知道端庄收敛不说,还表现得像个十足的泼妇,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柳氏真实的脾性一般。

    郑大夫一听柳氏说他是被收买的,立刻就急了,他从医三十多年,一直妙手仁心,怎么愿意被担上这样的污名?可他还没开口,温肃候便冷笑着道:“完璧之身?你这婆娘莫要为自己的荡妇女儿自欺欺人了,看老夫今日如何来撕你的脸皮!”说罢,温肃候又对身后的下人道:“快些将孙姑姑领上来!”

    一听到温肃候说出“孙姑姑”三个字,宁萍儿在被郑大夫断定自己有喜脉后,已经变得摇摇欲坠的身子,彻底瘫倒下去,就这么穿着一身喜服毫无仪态地坐在大街上,红盖头也从脑袋的一侧滑下,露出她惨白惨白的脸。

    立刻便有下人又领着一个穿着明艳的中年妇人上前,那妇人年纪不轻了,却打扮得十分娇俏,她动作不慌也不忙,像是早就知道眼前的情形一般,对着司空钺施施然下跪,“民女参见殿下千岁。”

    司空钺不解地看着这个女人,又望向温肃候,便听见温肃候道:“这位孙姑姑是明月楼的教引姑姑,更是千金一刻的好手,有一手将已经破身的女子重新恢复完璧的绝活。”

    周围的人听到“明月楼”三个字,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因为明月楼是一处青楼,而青楼里的教引姑姑,素来是教导那些刚入行的青楼女子服侍恩客的女子。

    司空钺一愣,他尚在奇怪既然宁萍儿是完璧之身,为什么又会有身孕,可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已经破了身的女子居然还能恢复完璧,当真闻所未闻,不禁看向那位孙姑姑,“温肃候说的可是真的?”

    “回殿下,却有其事。”孙姑姑低眉顺眼道:“民女曾经在多眼前研究出一种技法,以羊肠来将已经破身的女子修复回完璧,只是因为羊肠是死物,如若三天之内无法再次破身,则需重新取出再次进行修补,不然若是留着在体内腐烂的话,不光会有异臭,也会损害妇人身体。”

    “竟有这等技法,当真奇特。”司空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又指着宁萍儿道:“你便看看,你可有为那名女子修补过。”

    孙姑姑只扭头瞧了宁萍儿一眼,便道:“修补过,此女昨日上午才来找过民女,央求民女将她恢复完璧之身。”

    “你……你胡说!你们分明是串通好了的,要来一起栽赃我女儿!”柳氏已经气急败坏,但骂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因为不知怎么的,连她自己都开始动摇起来。

    “回殿下,民女不敢胡说,毕竟此事关系重大,民女并不知道此女是要嫁给四殿下为侧妃的,若是知道了,就算给民女一万个胆子,民女也不敢帮着她做出这等欺瞒皇族之事啊!还望殿下恕罪,殿下若是不相信,只需找个嬷嬷在那小姐体内探上一探,羊肠不牢,很轻易便能取下来。”孙姑姑说完,又是一头磕下去。

    “疯婆娘,你敢让你的女儿再给嬷嬷验一验吗!”温肃候冷笑地看着柳氏。

    柳氏脸色清白一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想喊出验又何妨,但证人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如果宁萍儿怀有身孕的事情居然是真的,那么后果……柳氏浑身一颤,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不用验了!”哪只这时候,宁萍儿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神色凄厉地望着温肃候,“不用验了!没错,我的确让孙姑姑为我补过身,我也的确怀有身孕!”

    宁萍儿忽然说出这句话让四周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柳氏更是张大了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这个疯丫头,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街道不远处,之前留在宁府里料理剩下的事宜,没有跟着接亲的队伍一同前来,现下才刚刚坐着轿子赶到的宁湘和宁倩儿,看到拜堂的府邸门前的大街上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本来正好奇出了什么事,可当他们刚刚挤进去,却正巧听到宁萍儿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宁湘顿时吓得张大了嘴,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站在府邸门口的沈氏也身子一颤,宁渊赶紧扶住她,同时眼里闪过一阵寒光,事已至此,宁萍儿究竟想要做什么。

    宁萍儿脊背挺得笔直,她红盖头已经落下,脸上原本艳丽无匹的新娘妆,如今在周围的人看来只觉得凄厉。她目光一一扫过周围所有人的脸,扫过温肃候得意的脸,扫过柳氏震惊的脸,扫过司空钺意味莫名的脸,扫过沈氏与宁如海气急的脸,最后落到司空旭无比僵硬的脸上,用尖厉的嗓音叫道:“没错,我是怀有身孕,可我怀着的分明是四殿下的孩子,关你们鲁家什么事!”

    温肃候膛目结舌,这宁萍儿,当真好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坦白自己未婚先孕,即便她怀的真是四皇子的种,也是连最后一丝脸面都不要了。

    “孽畜……孽畜……”沈氏颤抖着吐出这么一句话,居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宁如海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生宁萍儿的气了,与严氏还有几个丫鬟婆子手忙脚乱地将沈氏往屋里扶。

    宁渊却没有跟进去,而是依旧站在门口,遥遥望着宁萍儿,明白了她到底在打什么心思。

    反正她怀有身孕的事情被当众挑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她还不如破罐子破摔,索性自己承认,然后说自己怀的是司空旭的孩子,毕竟跟怀着别人的种却要嫁给另外一人这样闻所未闻的事情比起来,未婚先孕,奉子成婚之类的说法却要没那么难堪。

    而且司空旭如果不想将这个绿帽子戴严的话,只有顺着宁萍儿的话往下说,即便明知道宁萍儿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是自己的,也要帮她圆了这个谎,否则他捡了一个破鞋还喜当爹的丑闻一旦传扬开去,他身为皇子的名声将会毁得更加彻底,说不定皇帝还会因为给皇族丢脸这样的罪名来治司空旭的罪,不然现下围观了这场闹剧的人如此之多,皇帝总不可能为了维护一个本来就不喜欢的皇子,而将所有围观司空旭丢脸的老百姓都给抓起来吧。

    宁萍儿到底还没有蠢到家,懂得这样来给自己找退路,只要他能过了这一关,而温肃候又没有其他证据证明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鲁平的,她还是可以风风光光地嫁给司空旭,做她的皇子妃,只是司空旭关起门来会怎么对她,她已经顾不得了,她现在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成功嫁给司空旭,而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塞给鲁平那只猪!

    “皇弟,宁小姐说的可是真的?她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你的?”司空钺似笑非笑地看着司空旭。

    司空旭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他即便出身不高,可长得这么大,还从未收过如此屈辱之事。从前那些给他脸色,给他羞辱的人大多位高权重,比如皇后,比如各位贵妃,再比如他的大皇兄,他身份低微不能反抗,因此这些屈辱不得不受,但宁萍儿!这个宁萍儿又算是什么东西!

    他现在只想立刻撕了宁萍儿那张脸!

    “哥哥,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看姐姐是疯了,你一定要拦着姐姐啊!”人群里,宁倩儿焦急地在宁湘耳边说着,“再让姐姐这样胡言乱语下去,咱么一家都会跟着遭殃的!”

    “这个臭丫头一意孤行,我之前又不是没劝过,现下事情变成这样,我又能怎么办!”宁湘也心急如焚。

    “咱们一开始就该拦着姐姐,不该让她做出这种糊涂事的,就算她今天能蒙混过去,可四殿下受了这样的屈辱,会如何回过头来对付咱们,哥哥你想过吗!”宁倩儿表情惶恐,话语间却在不停地煽风点火:“如果事情没有败露,咱么多少还能帮着姐姐将她肚子里的东西掩饰过去,可如今分明已经掩饰不了了啊,现下姐姐迷途知返没准还来得及,她肚子里怀着的可是温肃候唯一的嫡孙呢,月嫔在宫里正得宠,哪怕是为了这个嫡孙,温肃候也会保住姐姐的,不然要是姐姐真的嫁给四殿下了,四殿下因为这等屈辱之事,容不下姐姐不说,兴许还会迁怒到咱们身上,那不是得不偿失了吗!哥哥别忘了,你再过小半年便要参加秋闱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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