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尊者与沈氏寒暄了一阵,沈氏有心要在寿安堂里摆上一桌斋宴,请灵虚尊者留下用一餐便饭,哪只那老和尚却道:“老夫人不必麻烦了,贫僧还需回山去,不便久留,现下若是不叨扰的话,贫僧还想见见府上的唐夫人。(小说文学网)”

    “唐夫人?”沈氏一愣,想了一会,才领会到灵虚尊者指的是唐氏,道:“尊者怎么会想要见她?”

    “听说那位唐夫人身子不好,贫僧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想去瞧上一瞧。”灵虚尊者合掌一礼,“还请老夫人允准。”

    沈氏心里咯噔一下,唐映瑶不过是府里的一个侍妾,出身又低贱,瞧灵虚尊者的意思是有人来请他给唐映瑶诊脉,到底是什么人有这般大的面子?

    沈氏心里虽然嘀咕,但面上却没露出来,而是立刻道:“这有什么允准不允准的,我现在就差人将她叫来。”说罢,沈氏朝罗妈妈吩咐道:“你去一趟湘莲院,把唐姨娘请过来。”

    灵虚尊者摇了摇头,“不用了老夫人,既然是探病诊脉,这里人多嘈杂反而不好,还请老夫人差人领一领路,将贫僧带去便是。”

    “既然如此,渊儿,你便带尊者前去看看你娘吧。”沈氏朝宁渊挥了挥手,同时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厉害,这灵虚尊者不光要替那唐映瑶瞧身子,居然还提出自己亲自过去,想来请动他的人面子不小,难道唐映瑶会有什么不显山露水的富贵亲戚不成?

    宁渊领了沈氏的命,即便他同样也心里奇怪,还是乖乖地在前边带路,领着灵虚尊者和他那名“随从”出了前院,在前往湘莲院的路上,宁渊眼角一直不自觉地偷偷打量那名“随从”,可那“随从”却一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路,似乎没有要同自己说话的意思,宁渊便按捺住性子也没开口,到了湘莲院,正巧碰上唐氏带着个丫鬟亲自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洗菜,见宁渊带了个老和尚来,她先是一愣,然后才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站起来怔怔道:“莫不是灵虚大师?”

    “自当年一别,已是许多没见过唐夫人了,夫人别来无恙?”灵虚尊者合掌一礼。

    “这……我哪里敢担得起大师称一声夫人。”唐氏也赶紧还礼,同时对宁渊道:“快请大师进屋里上坐,我一会就过来。”说罢匆匆进了厨房,想来是脱围裙去了。

    见唐氏和灵虚大师似乎是老相识,宁渊的疑惑更深了,他将老和尚迎进屋里,添上茶水,又对那随从道:“你要将这玩意戴到什么时候?”

    呼延元宸这才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我说话呢。”

    宁渊摇摇头,虽然不明白呼延元宸到底在搞些什么,但他到底是跟着灵虚尊者来的,来者是客,便也给他添上茶水。

    这时唐氏进来了,她进门后二话不说,理了理裙摆便朝灵虚尊者跪了下去,“当年大师的救命之恩至今无以为报,请大师受民妇大礼。”磕了一个头后,她又对宁渊道:“渊儿快来向大师行礼,当年为娘在怀着你的时候,若非没有大师救命,只怕咱们母子二人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宁渊愣了愣,随即立刻想到,宁沫在来找他结盟的时候曾经对她说过,柳氏在怀着他时曾经身中寒毒,险些一命呜呼,可照宁沫的说法,唐氏是因为孕妇的血能够克制寒毒,才可以不药而愈的,宁渊后来曾经找府上一些老仆人探听过一二,发觉宁沫所言确实属实,就没有再找唐氏求证,可现在听了唐氏的话,宁渊忽然想到,难不成当初唐氏并非不药而愈,而是另有隐情?

    但想归想,宁渊这人一贯恩怨分明,立刻就跟着在唐氏身边跪下了。

    呼延元宸脸色同样是疑惑不已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一茬。

    “当年之事,贫僧只不过是略尽绵力,夫人得以顺利产子,是夫人福气所致。”灵虚尊者起身将唐氏扶了起来,又看向宁渊道:“果然,这位公子便是那时候夫人产下的孩子吗。”

    “是啊。”唐氏点点头,又对宁渊道:“渊儿,大师是你我的救命恩人,娘当初怀着你的时候,原本生了一场大病,后来虽然得以病愈,身子却一直不适,直到后来上灵虚寺进香时,才被大师看出了因为我之前的病,胎像已经岌岌可危,甚至影响到了母体,若非大师出手救治,只怕待到娘生产的时候已是一尸两命了。”

    原来还有这一茬,宁渊点点头,又恭恭敬敬地朝灵虚尊者磕了个头。

    “少年,你也快起来吧,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当初你娘既然能遇到贫僧,自然是你命不该绝,倒也不必感谢贫僧。”灵虚尊者捋了捋长须,“何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贫僧方才也说过了,少年你命格奇佳,隐含文曲星之象,预示你命里将有富贵命与大福祉,这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命格啊。”

    宁渊站起身,“多谢尊者吉言。”

    若是方才从前,宁渊其实不怎么相信这些命格之说,可当他死而重生之后,对于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他却持有了一种保持态度。

    “少年若是不介意,可否再让贫僧瞧一瞧手相?”灵虚尊者忽然又道。

    “自然没什么不可以。”宁渊伸出白皙的手掌,灵虚尊者握住了细细打量,宁渊一直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却见他脸上表情完全没变化,甚至连眼神都透不出情绪,末了,只是点点头,松开了宁渊的手。

    “少年,可否与贫僧借一步说话?”

    灵虚尊者忽然提出的要求让宁渊一愣,也让唐氏好奇道:“大师,渊儿的手相不好吗。”

    “只是贫僧有几个问题问一问罢了。”灵虚尊者又捋了捋胡须,“贫僧有几点疑惑,还望少年能替贫僧解答一二。”

    “既然如此,便请大师跟我来吧。”宁渊点点头,领着灵虚尊者到了院子东边的一间偏房里,关上门,才道:“大师有何想问的?”

    “其实从贫僧见到少年你的第一眼开始,贫僧便想问了。”灵虚尊者站在房间正中,也不坐下,而是望着宁渊沉声道:“你明明活着,为何身上却尽是死人的气息。”顿了顿,灵虚尊者又道:“或者说,你明明应当已经死了,却为何还活着?”

    宁渊身子一颤,却强迫自己镇定,望着灵虚尊者道:“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是妖物不成。”

    “并没有,贫僧只是好奇而已,因为贫僧绝对不会看错,你有一只脚分明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另一只脚却踩在生死边界线上,保持着一种或生或死,非生非死的状态,贫僧活了数十载,还是头一次见到少年你这样的人,是以才十分好奇。”

    “大师在说什么,请恕我听不懂。”宁渊深吸一口气,“大师能否再说得明白一些。”

    灵虚尊者却摇了摇头,“贫僧也十分不解,少年你的面相确有文曲星之象,亦有大富大贵的命格,但是却从中间生生断开,以致之后的命格十分模糊不清,而你的手相却更让贫僧惊异,因为从你的手相上看,却又是另一条与面相完全不同的命格,那条命格表明,你会半生凄苦,多灾多难,并且……”灵虚尊者顿了顿,才继续道:“并且数年之后便会死于非命。”

    “世上从来未曾有过拥有两种命格之人,加之少年你这种奇异地非生非死状态,着实让贫僧诧异了。”灵虚尊者道:“少年你当真不能为贫僧解惑吗,或者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奇异状态?”

    “我……我不知……”宁渊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可他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因为这灵虚尊者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再明白不过了。

    或生或死,非生非死,莫非是指他原本就该在上辈子被烧死在火刑架上,如今却重生回来的事?两条命格,一条凄苦,一条富贵,上辈子,他便是一辈子凄苦无依,最后也不得善终,如今自重生回来后,境况同上一世相比已是大不相同,莫非命格之说,便是在指这个?

    但是他不能说,毕竟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太匪夷所思,而且他与这位灵虚尊者并不熟稔,也没有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的道理。

    可宁渊自己也有些疑惑,照方才灵虚尊者所说的,自己这条富贵的命格,是从中间断开的,按照常理推断,莫非在这一世,他也会有度不过去的劫难吗。

    “也罢,无论你知不知道,贫僧不过是好奇才有此一问,的确,命格一事玄之又玄,老衲主修佛法,涉猎并不高深,或许是老衲看错了也说不定,可他日若是少年你遇上了有精通命理相术之人,务必要请其帮你细看一番。”灵虚尊者道:“因为贫僧放才也发现,少年你两条命格其实有一处交汇的地方,便是你上命格的断点,也是你下命格的死亡点,之后便不再有双命之象,但却仿佛有一层迷雾挡着,致使之后的命格十分模糊不清,甚至后边还有没有命格延续,贫僧以为,此处当是你命格中的一处打劫,若是能安然度过,则命格自然能延续下去,若是度不过……”

    灵虚尊者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宁渊能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度不过,那往后的命格自然也就没有了,说白了,就是死路一条。

    “多谢大师提醒。”宁渊顿了顿才道:“我会多加小心的。”

    灵虚尊者点点头,不再多说,看模样是打算出去,宁渊赶紧替他开门,结果他刚把门一打开,就看见了正好站在门口,一脸尴尬的呼延元宸。

    “我,我只是路过。”呼延元宸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为自己偷听的行径辩解,宁渊却压根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一伸胳膊将他从门边隔开,好让灵虚尊者出去。

    “大师,你还要去给唐夫人诊脉吧,我便在这里等你好了。”呼延元宸冲着灵虚尊者的背影道了一声,见宁渊也打算跟着过去,他忽然拉住宁渊的胳膊,将猝不及防的宁渊扯回房间,然后还顺手关上了门。

    “你做什么!”宁渊拂了拂被扯皱了的袖摆,没好气地看着他。

    “我只是问问你,方才大师说的难不成都是真的?”呼延元宸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

    “什么真不真的,那种东西你也信?”宁渊白了呼延元宸一眼,“还有,你家里人难不成没教过你偷听人墙角是种很失礼的行为吗?”

    “我哪里是偷听。”呼延元宸不自然地将眼神挪开,“你们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我听力又向来不错……”

    “所以你是正大光明的听了?”宁渊抱起双手,“我说皇子殿下……”

    “呼延。”呼延元宸却正过脸来纠正他,“莫非每次见面宁兄都要我刻意纠正一下你对我的称呼不成。”

    “好吧,呼延兄。”宁渊耸了耸肩,“不过话说回来,命格那种不靠谱的东西先放在一边,你怎么还在江州,没有和景逸一同回华京去吗?还有那个灵虚尊者又是怎么回事?”

    景逸自从上回被宁沫惊吓了一通后,因为受的刺激实在不小,竟没有当面来同宁渊告别,只给他留了一封书信就回华京去了,宁渊本以为呼延元宸会和他一同回去。

    “我为何要同景逸一起走?”呼延元宸却奇怪道:“他来江州是为了追求她的神仙姐姐,我却纯粹是来游山玩水的,何况华京中又没有我的家人,既然没有人拘着,我自然是想在哪里就在哪里,至于灵虚尊者。”呼延元宸顿了顿,忽然露出带有些微自豪的笑容,“我要说我与灵虚尊者是老相识了,你可相信?”

    宁渊看了他一会,一言不发地越过他向门口走去,看情形竟打算直接出门。

    “你不相信?”呼延元宸一个闪身又挡在了宁渊身前,“我说的可是真的,我几年前到江州来的时候就与灵虚尊者是酒友了,只不过那时候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这灵虚尊者的名号在江州如此出名而已。”

    “酒友?”宁渊总算抬起了头,“你打量着蒙我不成,灵虚尊者是出家高人,怎么可能喝酒。”

    “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呼延元宸抱着手,斜靠在门边,满脸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如果他不是个酒鬼,也就不会因为怕我把他爱喝酒的毛病抖出去,而匆匆从外边赶回来陪我走这一趟了。”

    宁渊听明白了,他愣了愣,“你是说,灵虚尊者当真是你请来的?”

    “这是自然,我也不相瞒你,原本是打算来请他替你解围的,只是想不到在我们赶到之前,你自己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呼延元宸回忆起他刚跟着灵虚尊者走进宁府的时候,三夫人柳氏浑身狼狈满脸鸡血躺在地上的模样。

    “你……”宁渊上下看了呼延元宸一眼,“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的事情,莫非你还会算卦不成?”

    “呃。”呼延元宸脸色一滞,表情现出一瞬间的尴尬,想了想,方才有些心虚地道:“只不过是你那个二哥去找神婆时,被我无意间撞见了而已……”

    “是吗,那还真是巧。”

    “我见他们要接着装神弄鬼的手段来对付你,哪里能够坐视不理,便想着将灵虚尊者请来拆穿他们。”呼延元宸一边说一边看着宁渊,“你现在心里莫不是在骂我多事吧。”

    宁渊略微抬头看着呼延元宸,他心里实在是拿不准这位呼延皇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上一会在街上碰到刺客,也是他半途中突然出现,宁渊感觉有些怪异,他的确应当骂这人多事的,自己与他非亲非故,无端地献什么殷勤,难道他不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吗。

    但自己要是当真如此说,呼延元宸会反驳什么话宁渊都能猜出来,不外乎是“对朋友就要两肋插刀那一类”,反正他也已经说过许多遍了,虽然自己到现在,似乎都不曾有将这位皇子当成朋友过。

    罢了。宁渊摇了摇头,说到底,呼延元宸也是一片好心,他三番两次地帮助自己,自己又怎么能表现得太不近人情。

    “谢谢。”宁渊轻声说。

    呼延元宸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宁渊奚落地准备,冷不丁听见道谢的话,他脸色顿时僵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宁渊,“宁兄你说什么?”

    “我说,谢谢。”宁渊又重复了一遍。

    “不……不用。”呼延元宸尴尬地将手抬起来摆了摆,宁渊的反应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你不嫌弃我多事就好。”

    此时一个丫鬟推门进来,对宁渊福了福身道:“少爷,大师要走了,姨娘让你同她一起去去送一送。”

    宁渊看了呼延元宸一眼,“你也一同走吗。”

    “事情办完了,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为了请动灵虚尊者,我还允了他几坛好酒,得去兑现了承诺,免得他说我诓他。”呼延元宸重新将斗笠戴上,又道:“若我得了空,便再来找你。”

    你来不来我当真无所谓。宁渊心里是这么说的,但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将这句话说出口来拂呼延元宸的面子。

    “还有。”呼延元宸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过身来,斗笠下边一张俊脸露出凝重的神色,“你当真要小心你的二哥。”

    “此事不牢你挂心,若他再弄什么手段,也不过是自己找死而已。”宁渊显然没讲宁湘当做一回事,呼延元宸点点头,迅速出了门,跟在灵虚尊者背后,由唐氏和宁渊一路送出了宁府的大门。

    呼延元宸已经在门外备好了马车,由他的属下驾车一路朝城外行去,他还得将灵虚尊者送回寺里,如今天色已晚,更耽搁不得。

    车上,呼延元宸盘腿坐着,用手撑着下巴,一路是若有所思的表情,灵虚尊者念了一会经,终是开口嗔怪道:“你这小子,若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便是,那模样贫僧看着都着急。”

    “大师,你方才对宁兄说的那些话,当真不是在吓唬他么。”呼延元宸回过头,神色认真,想不到竟然在想着这种事。

    “哼,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闲时虽然喜欢小酌两口,但也绝没到会说胡话的地步。”灵虚尊者轻哼一声,“倒是你这小子,陪你喝上几回酒,倒拿着鸡毛当令箭,开始算计起贫僧来了,当真可恶,若不赶紧将你允诺的那几坛老酒兑现了,今后便别想再踏进我灵虚寺的门!”

    “若真是这样,那宁兄弟他……”

    “怎么,你倒是如此关心那名少年,可我瞧他与你关系,却是没有你表现出来的这般好啊。”灵虚尊者半闭着眼睛,斜斜看了呼延元宸一眼,“不过有关那名少年命格之事,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天上星宿都在不停运转,天象也一日三变,这命格又岂有一成不变的道理,关键还是要看那少年的造化如何,有些事,一眼瞧上去似乎是祸事,可又焉知,祸兮福兮,不能相互转圜呢?”

    “尊者说话便是高深,罢了,如果宁兄弟自己都不心急,我的确不用跟这瞎操心。”呼延元宸将目光望向窗外,“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真论起交情,我与宁兄弟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可自打他当初在大皇子那艘船上救了我之后,每次与他相遇,我就总有一种一见如故的错觉,甚至还会时常莫名地想起他来,也不知这类心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尊者你曾说我会在江州遇到能相助一生的贵人,莫非那贵人就是宁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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