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巨大的白色纸扎花与“奠”字高悬在灵位上空,后边并排放着两个棺材,屋里的宁家人都换上了白袍,宁如海和沈氏脸色阴沉地坐在一边,严氏一边同来悼唁的女眷宾客们说话,一边抹眼泪,至于其他的姨娘和小姐,完全是各有各的表情,不过宁渊也看得出来,整间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难过的,相反幸灾乐祸的倒,占了大多数。

    也难怪,柳氏入府多年,仗着宁如海的宠儿与自己儿女最多,一直嚣张跋扈,别说姨娘们了,连下人暗地里讨厌她的都不少,现在人既然死了,还死得那般难看,他们拍手称快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白白浪费自己的眼泪,倒只有严氏,在那哭得满脸苍白撕心裂肺,好像真的失去了什么至亲一样。

    宁渊和宁沫在门口接过下人递上来的白袍披在身后,进到灵前上了两柱香,便听见一边坐着的那些前来悼唁的客人小声向严氏劝着,说宁府近来事端颇多,应当是犯了太岁,让严氏这个主母请法师回来作法驱邪,一些人也疑惑与为什么马车好端端地会翻下山崖,提议让衙门好好查一查,此事绝对不会是普通的意外那般简单。

    先是宁萍儿,再是柳氏和宁湘,宁府一个多月来就连着死了三个人,不怪别人会这么想。

    只是,但凡是这个家里的人,没有谁会喜欢听到“犯太岁”这种话,看着沈氏的脸色,宁渊便能猜到,那些人嚼了半晌的舌根,沈氏已经十分不高兴了。

    宁渊不喜欢灵堂里的氛围,向沈氏和宁如海告安之后就和宁沫出了灵堂,站在外边,宁沫轻声对宁渊道:“你莫非也觉得这件事是意外吗。”

    宁渊低头沉思,“从江州前往雍州要翻越玉灵山,可玉灵山山路宽阔,山势也并不险峻,这么多年从未听说有马车在上边出过什么事,而且给他们驾车的车夫经验老道,马儿也是良驹,要说是意外而坠落山崖,确实颇为蹊跷。”

    “我听闻衙门里查案的官差也是这么想的,可若他们不是因为遭了意外,那地方荒郊野岭地,要查明真相也不容易。”宁沫道:“现下只是尸首运回来了,山坳里还有很多马车的残骸等着清理,想来等那些官差将东西清理得差不多了,或许可以查到一些线索。”

    “你可是有什么怀疑?”宁渊看着宁沫,又吐出三个字,“大夫人?”

    “不是没这种可能,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知肚明。”宁沫阴沉下脸色,“总之这段日子你得多长两个心眼,这只老狐狸可不像三夫人那么好对付,我总觉得她会借风起势,对你下手。”

    ****

    瑞宁院的一处偏院里,时刻萦绕着一阵清郁芬芳的药香,那药香大多来自于院子的花圃里所种植的各种珍稀药材,普通人只要进到这院子来,深深吸上几口气,便会有一种神清气爽之感,若是能长期居住在这里,只靠闻着这股药香,也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丫鬟呆着,一个拎着木桶给花圃里的药材浇水,另一个则坐在厢房门口煎药,瞧那两个丫鬟的服侍比普通丫头要华丽许多,想来也不是一般的侍女,由此可见院子的主人身份定然不低,而这样的主人,之所以只有两个侍女服侍,只因为当初种下药材埔的大夫说过,如果院子里人太多,就会分走这满院药材散发出来的药气,而这些药气原本便是为了给院子主人滋润身体用的,怎么能让下人分了去,所以除了必须留下的两个侍女外,其他下人平日里都不允许踏入这所院子一步。

    那煎药的丫鬟见汤药已经滚得差不多了,忙拿出准备好的白瓷碗,盖上一层细密的纱布,将汤药滤过纱布倒入瓷碗内,又加入一大勺蜂蜜,盖好盖子,便要往屋里端,忽然她听见一阵院门推开的声音,忙转过身去,想呵斥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擅入这所院子,可看见进来的人后,又立刻收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弯腰退到一边。

    严氏已经脱下了身上的丧服,而换上了一身桃红色的鲜艳裙子,就连鬓边也一改平日里在众人面前端庄头饰,插上了一朵耀眼的牡丹,不止是她,就连她身后的徐妈妈也打扮得一身红灿灿的,甚是喜气,像足了要去说媒的眉头。

    以严氏的年纪,穿得这般娇嫩,未免让人看着滑稽,可她并非因为自己喜欢而作这样的装扮,而是为了让自己这一身鲜艳,压压这院子里的病气,顺便还能带来一丝喜气,有那么一丝冲喜的味道在里头。

    “这是刚煎好的药吗?”严氏走到那个端着药的侍女身边,落眼看了看正在瓷碗里散发着阵阵热气的汤药,见侍女点头,她又道:“我来送进去,你先去做别的事情。”

    侍女躬身,将药交给严氏便退下了,严氏端着托盘,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挂着厚重的帘帐,即便外边院子里阳光灿烂,也只有极少数的光线能透过窗帐的缝隙落进屋子里,勉强破开昏暗的氛围,让人得以视物。

    屋子里的药香比院子里更加浓郁,因为无论是桌台上,还是柜架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瓶,花瓶里都插着不同种类的药材。不过因为屋子里光线不足,这些药材在花瓶里最多只能活三天,三天后就要另换一批,加上这些药材都十分名贵,因此只消给房间里换药材,每个月都是一笔十分巨大的开销,若是宁如海和沈氏见到这情形,势必要追问严氏她哪里来的银钱能这般奢侈,可他们一是很少来,二是即便偶尔来一次,严氏也能提前让人将屋子里的陈设全部换掉,加上在这院子里服侍的人又都是严氏的心腹,是以无论是沈氏还是宁如海,都对这每日花钱如流水的药院子浑然不知。

    严氏走进屋子,撩开一层一层的帘帐,最后入了内室,内室里有一张大而舒适的床,可以看出来床上布料尽是十分名贵的丝锦,床上有一面庞消瘦的俊美青年正安静睡在那里,青年脸色是一阵病态的白,可衬托上那一副无可挑剔的五官,却沉静地犹如画中人,这青年的俊美,只怕同司空旭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只是同司空旭那种英武潇洒的俊相比,这青年却另有一番阴柔的味道。

    “湛儿。”严氏端着药坐在床边,无比温柔地摸了摸青年的脸,“湛儿,醒醒,娘来看你了。”

    青年似乎睡得不沉,随着严氏的声音,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严氏,道了声:“娘。”

    “来,娘扶你起来喝药。”严氏扶着青年坐起身,拿了两个软枕给他靠上。青年即便坐起来了,可浑身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瘫倒下去一样。

    “这药喝了许久了都还是这个样子,实在不喝也罢。”青年开口,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听得严氏一阵心疼。

    “傻孩子,你得的是心疾,哪有这么快便能好了的道理,娘瞧着你可比刚犯病时好太多了,你忘了吗,去年你连坐起来都吃力。”严氏将药抵到青年嘴边,青年看了她一眼,还是乖乖把药喝完了。

    “爹呢。”喝完了药,青年问道:“爹好像有段日子没来看过我了。”

    “你爹平日里事忙,也不能总来看你,况且你这个样子,都不能下床行礼问安,你爹看了也难受。”

    青年露出落寞的表情,片刻之后,又勾起嘴角轻声冷笑道:“只怕爹不是忙,而是在忙着疼爱二弟吧,想来也是,二弟今年便要参加秋闱了,自打我病了后,他便是爹最器重的一个儿子,想来有二弟在一边活蹦乱跳地陪着,爹是想不起我来了。”

    严氏听了青年的抱怨,却一言不发,只将空碗放上床边的小几,理了理袖袍,才道:“你二弟福薄,怕是再也不能收到你们父亲的宠爱了。”

    “怎么了?”青年皱起眉头,“二弟犯错了吗?”

    “他死了。”严氏抬起头,定定地盯着自己儿子忽然间变得惊恐无比的一双眼眸。

    “怎么会……”

    “这几年我一直在抬举那小子,可他不识抬举便罢了,竟然还有胆子诅咒你活不过你父亲,这样的东西,留着还能有什么用。”严氏轻描淡写地说道:“何况现下宁湘已经尽失了你父亲和祖母的宠爱,处理掉他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青年的表情过了半晌才回复平静,坐在那里静默不语。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你父亲宠爱宁湘吗,娘替你处理掉了他,难道你不高兴?”严氏看向青年的目光略带惊奇。

    “没有。”青年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着,二弟这一死,父亲一定很难过,想到父亲难过,我心里便也十分不好受。”

    严氏摸了摸青年的鬓发,“好孩子,你对你的父亲还是这么孝顺,若你父亲知道了你对这份心思,一定会十分欣慰。”

    “娘。”青年顿了顿才开口道:“我想去给父亲请安,可以吗。”

    “不行。”严氏表情立刻冷了下去,“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在你的身体没有确切恢复之前,不能走出这间布满药气的屋子,不然若是没了药气压住你的病根,保不齐什么时候会再次发作。”

    “难道孩儿要在这屋子里呆一辈子不成。”青年用手抓紧了盖在身下的被褥,模样瞧上去颇为丧气。

    “你放心,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走出这个房间了。”严氏握住青年的手,安抚道:“你姐姐差人传来了信,她替你找到了一位专门医治心疾的神医,若是得了他的妙手诊治,想来你日后就不需要借着药气调养了,再多忍耐忍耐,娘不会让你受苦的。”

    青年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严氏安抚青年睡下,又十分体贴地替他将床幔拉好,才出了房间。站在房门口,严氏抬头朝一碧如洗的半空中望了一眼,对身边的徐妈妈道:“确定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吗。”

    徐妈妈一躬身,“不会有错,孙山亲自来回报,东西是他亲手放进二少爷马车里的,想来这时候,应当已经被衙门的官差发现了吧。”

    “很好。”严氏点点头,“宁湘死了便死了吧,不过只要利用得当,就连死人,也会从坟墓你爬出来帮你一把,若因为这位二少爷的死,而让府里某些身份低贱的家伙志得意满起来,那便不好办了,徐妈妈,你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夫人筹谋得当,自然没人能逃过夫人的五指山。”徐妈妈马屁拍得自然无比,似是说惯了这话。

    严氏露出一记温和无比的笑容,“咱们换了衣裳回灵堂去吧,要让别人见一见我这个嫡母的贤德,怎么都得要再去哭一场才是。”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安静又幽暗地屋子里,青年却睁眼躺着,没有丝毫睡意。

    “二弟,死了吗?”他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既然没有了二弟,想来父亲从今往后,只会专心喜欢我一个了吧。”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宁如海那副刚硬的脸庞与矫健的身躯渐渐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正慈爱地望着自己,然后用那双有力的臂膀将自己拥进怀里,用轻柔地声音在他耳边轻唤着,“湛儿。”

    “父亲……”仿佛感受到了宁如海厚实坚硬的胸脯与炙热的体温一般,青年的脸微微红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朝自己双腿之间摸索而去,握住了那个正不断变得坚硬滚烫的物事,轻轻揉捏着。

    “父亲……父亲……”他动作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红,正在享受着身下那一波一波不断涌上来的快感,忽然间,他动作骤然停止,额角爆出一阵青筋,双手再顾不得腿间那已至临界点的硬物,而是一手用力扯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衫,一手仓皇地在枕头下边哆哆嗦嗦地摸索出一个小瓷瓶,咬开瓶盖,挣扎着倒出好几颗小药丸吞下,片刻之后,才逐渐缓过气来。

    脸上因潮热带来的红晕退去后,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喘过几口气后,他掀开被褥,发现身下那原本昂然勃-发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泄如注,腥膻味的黏液将裤子与被褥全数弄脏了,黏黏地十分难受。他支撑着抬起手,拨了拨悬在床头的一个铃铛,片刻之后,原本在外边煎药的侍女便走了进来,不待青年说话,那侍女只瞧见这架势,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惊讶,而是娴熟地上前掀开被子,将青年将一塌糊涂的下-身清理干净,又替他换上干净的衣裤与被褥,才抱着那些弄脏了的东西匆匆下去清洗了。

    “之前死了一个宁嗔,现在又死了一个宁湘,罢了,也是他们活该。”青年盯着头顶上的床幔看了半晌,仿佛体会够了方才**过后的余韵,才缓缓闭上眼睛,安定地睡了过去,“只能怪他们命不好,当谁的儿子不可以,偏偏当了父亲的儿子,父亲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无论如何,他只能是我宁湛一个人的。”

    两天后,关于江州守备宁大人家里的柳姨娘与二少爷葬身山崖一事,忽然在江州城里闹得风言风语起来。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谁家没个天灾**的,生老病死是再正常不过,对于宁家发生这样的祸事,老百姓们听闻了只是唏嘘了一下,并没有多想,谁知从两天后的一大早开始,便有“知情人士”从江州衙门里爆料了一条大消息出来,说那柳姨娘与宁儿少,不是意外身亡的,而是自杀。

    至于证据么,也是白纸黑字板上钉钉的事,府衙的官差在马车的残骸里发现了一封保存得尚且完好的遗书,至于遗书的内容,写的是字字剜心句句泣血,直言宁二少与柳姨娘一直在宁府里受着宁三少的百般迫害,宁二少虽然不欲与宁三少一般见识,更不想因为自己弟弟的嫉妒之心而坏了兄弟情分,而宁三少不光没有体谅他的这一番苦心,反而变本加厉,一方面在宁老爷和老夫人面前顺溜拍马,另一方面又对他们极尽栽赃陷害之能,终于,宁三少奸计得逞,将可怜的宁二少与柳姨娘成功赶出了宁府,要将他们赶回娘家。

    只是,士可杀不可辱,这样的屈辱叫宁二少与柳姨娘如何使得,思及自己被亲兄弟如此陷害,而父亲与祖母又受奸人蒙蔽,二少爷与柳姨娘不禁万念俱灰,最后他们依然决心以死明志,即便他们要在山崖下摔得粉身碎骨,也势必要将那个刁钻狡猾的宁三少的恶性大白于天下!

    遗书的内容犹如轩然大波,一下子就传遍了全城。官僚贵族老百姓虽然招惹不起,可八卦官僚贵族的家务事却是老百姓们最热衷也最喜欢干的事,短短一天之内,城里说什么的都有,说宁渊嫉妒宁湘的才学啦,说宁湘贪慕富贵想要继承武安伯的爵位啦,说宁渊只是单纯歹毒因为自己出身卑贱就记恨出身比自己好的兄长啦,不光一个比一个难听,说法还齐刷刷几乎一面倒,那就是——宁渊迫害兄长,丧心病狂,简直不堪为人。

    尤其是后来又有人爆出,在宁湘上马车离开的前一刻,宁渊还从府里出来见了他一面,并且宁渊对着这个已经被他“迫害”得离了家的兄长,极尽讽刺挖苦之能,爆料之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就在旁边偷听一般,加上江州学监里也有监生抖出,宁渊与宁湘在学监里一直不睦,就连上回在大学士高郁大人面前,宁渊也没给宁湘留脸。这样的佐证一出来,不亚于在已经烧得熊熊旺盛的火上浇了一大勺油,刺啦一声,火焰窜起了三丈高,对那位“陷害兄长,丧心病狂”的宁家三少——宁渊的骂声,几乎都要越过刚过去不久的“宁萍儿事件”了。

    “这宁湘少爷也真是可怜,怎么摊上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弟弟!”酒楼里,几个彪形大汉吹鼻子瞪眼地一边打诨一边喝酒,说的正是这件事,“家里出了这样的败类,宁老爷偏生还坐得住,要是换了我啊,早就将人直接捆了,送到府衙里以谋杀罪给他下狱!”

    “可不是吗,宁老爷也忒糊涂了,留着这样的白眼狼在家里,也不怕有一天他害完了自己的兄长,会来害他这个老子!”另一人仰首灌了一碗酒,接着道:“不瞒你们说,今儿个早上我还悄悄到江州学监门口去瞧了那宁三少一眼,果然长得是个贼眉鼠眼的刁钻模样,连自己的亲人都害,这般丧尽天良丧心病狂,迟早会造报应!”

    “呸!做了这种事,那小子居然还有脸皮出来,不怕咱们老百姓一人一口口水喷死他么!”先出声的大汉一拳敲在桌上,“咱们都是混江湖的好汉子,讲究的便是一个打抱不平,声张正义,宁二少爷死得冤,那宁三少也确实是欠教训,既然他还有胆子出门,哥几个咱们便去替天行道,上江州学监门口堵人去,定要将那败类走得他爹都认不出来!”

    这大汉一呼应,一桌子的人立刻齐声叫好,当下酒也不喝了,呼啦啦地便出了酒楼直朝学监的方向走。

    只是这些人却没发现,当他们起身的时候,坐在角落里的另外两名戴着斗笠男子也跟着起身,悄悄跟在了他们后面。

    那些人很快便走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便是在这时候,一直在后边跟着的两名男子忽然拔身上前,对着那群大汉便是一阵胖揍,二人功夫十分了得,出拳飞腿,不过刹那间的功夫,就将这群外强中干的大汉揍得躺了一地,哀嚎成片,没有一个能从地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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