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衙。
周忱结束了一天的公事后,在一队天策卫的护送下,暂时回到了临时住处。
原本他大可以直接住进府城官署,或是寄宿于黄子威府上。
然而为了避嫌,也为了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周忱索性自掏腰包租下了一个僻静宅院。
这宅院不大,就是一个一进院,甚至连个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奴仆都没有。
黄子威这个松江知府也不是蠢人,多次邀请周忱前往自家府上寄宿,邀请未果后又主动提出安排一些婢女下人前来服侍,但都被周忱一一拒绝。
原因无他,经历芸娘一事后,周忱是真的怕了,也彻底绝了谈情说爱的心思。
现在他只想立功赎罪,带着汉王爷的期望,将一条鞭法彻底推行下去。
得益于学部侍郎王骥与一众新学子弟的鼎力支持,松江府清丈田地这一步走得很是扎实,基本宣告结束。
毕竟胆敢反抗阻碍的士绅豪强,大多都已经被抄家流放,剩下那少部分士绅不是颇有贤名的仁善之家,就是没有命债在身的墙头草。
汉王朱高煦淫威在前,一个个士绅豪强杀头的杀头,抄家的抄家,他们别说生出什么反抗的心思了,恨不得指天发誓全力配合。
也正因为如此,清丈田地这一步才走得比较顺利。
周忱回到家中后,也没有休息,继续点着油灯研究着一条鞭法。
接下来,就应该是返还田地给百姓,然后制定合适的税额了。
这一步他曾经与王骥仔细商讨过,纳出了一个大致的流程框架,但是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完善。
周忱心中很清楚,现在整个大明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松江府,聚焦在一条鞭法上面!
所以他必须得把这一步走好,让朝廷认识到一条鞭法的利国利民之处,从而带动朝廷将一条鞭法推行到整个天下!
不得不承认,周忱现在压力很大,肩上的担子很重,更不能出现丝毫差错!
他已经错了一次,辜负了汉王殿下的期待,为此他周忱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若非汉王殿下亲赴江南主持大局,只怕他周忱已经身败名裂沦为阶下囚徒了,哪里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想到这儿,周忱就忍不住紧了紧手中的笔,蘸墨之后开始写信。
这是一封写给汉王殿下的密信。
周忱要将松江府的情况,与自己等人制定的计划,先行告诉汉王殿下。
然而正当这个时候,门口却传来了异响。
片刻之后,一名天策卫敲门道。
“大人!”
“何事?”
“有人前来送礼。”
周忱:“???”
送礼?
怎么个意思?
胆子还这么大的吗?
周忱整个人一愣,随即起身打开了房门。
只见院内正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口大箱子,箱子前面站着一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正满脸谄媚地看向周忱。
“尊驾可是周大人?”
“嗯,本官正是周忱。”
周忱满脸狐疑地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来人的身份。
按道理来讲,松江府的士绅豪强都已经被杀怕了,根本不可能还会做出贿赂上官以求脱罪的事情。
难不成眼前这些人……不是来自松江府?
那男子一抹山羊胡,谄媚笑道:“周大人明鉴,小人乃是受人所托,恳请周大人去叶家子弟网开一面,这些银子不成敬意,还望周大人笑纳!”
话音一落,山羊胡男子便挥了挥手,手下立马打开了箱子,露出两箱雪花纹银!
见此情形,周忱忍不住眉头一挑。
呵,好大的手笔啊!
看这架势,只怕不下十万两纹银了!
而且这人说话极有水平,只是请求让周忱网开一面,放过几个叶家子弟,仅此而已,而不是让周忱饶了叶家,哪怕是周忱也做不到。
叶家犯命案之人被斩首示众后,其余族人全都被暂时收监,等着一切尘埃落定后流放至岭北行省开垦荒地。
放了整个叶家,周忱定然做不到,但是放走叶家一两个子弟,以他周忱目前的地位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幕后之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周忱心中冷笑连连,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
“你家主人是谁?”
“本官无功不受禄,这银子取不得!”
听到这话,山羊胡男子不怒反喜!
周忱要是直接拒绝了,这一趟他只能无功而返。
但是这周忱却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起了自家主人的身份,倒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毕竟眼下形势敏感,他周忱只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收受贿赂!
一想到这儿,山羊胡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低声开口道。
“周大人放心,我家老爷现在京师任职,与周大人乃是同年好友,有着同年入科举入仕的年谊。”
“这里有我家老爷的亲笔书信一封,还望周大人对叶家网开一面!”
山羊胡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然后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周忱。
周忱接过一看,顿时就了然。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与他同期的同榜进士叶士宁,现任吏部员外郎。
吏部执掌天下官员铨选,那叶士宁能一口气拿出十万两纹银,也算是个真正的硕鼠了!
所谓年谊,不过是指同年考中的科举入仕为官之人相互间的友情。
不过周忱与这叶士宁素无往来,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哪里有什么友谊可言?
“原来是叶兄,周某明白了。”
“倒是周某有一事不解,从京师到松江府路途遥远,几位难不成就这样带着银子过来的吗?”
“大明钱庄已经遍设南直隶州府,为何不用大明钱庄的银票?那样多方便啊!”
听到这话,山羊胡男子心中大骂周忱谨慎,不过还是得赔出笑脸耐心解释。
“周大人有所不知,大明钱庄毕竟乃是朝廷所设,骤然间大额银子提取,极易横生枝节。”
“所以小人等是带着银票先到扬州,从扬州钱庄换成银子后,这才改走水路陆路到的松江府。”
还真是小心谨慎啊!
周忱闻言心中一惊,暗叹这些贪官污吏手段高明。
大明钱庄的设立,虽然可以打击官员贪腐,让他们的家产透明化,但是那不过都是明面上的罢了。
这些个贪官污吏真正行贿的手段,远超他人想象!
不过这倒是给周忱提了个醒,或许此事应当汇报给汉王殿下。
“罢了,周某与叶兄年谊在此,也不好过分苛责叶家。”
“这银子周某就收下了,回去告诉叶兄,周某不会让他失望的!”
听到这话,山羊胡男子大喜过望,对周忱千恩万谢后,这才匆匆离去。
望着一行人的背影,周忱陷入了沉思。
一名天策卫却忍不住开了口。
“周大人,这……”
“他们不会是第一家,江南士绅之所以敢跟朝廷叫板,就是因为他们族内子弟遍布大明官场,不只是江南五府,还有京师朝堂!”
周忱拿着手中书信,嘴角微微上扬。
“除恶务尽!”
“汉王殿下的钓鱼执法,诸君可明白?”
一众天策卫闻言,顿时反应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了古怪笑容。
周大人这是学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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