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杨丹华从小生在诗礼仕宦家族,不曾接待过这样不懂礼数的女子,也受不了丫蛋满身的寒酸气,于是皱着眉头说道:“你们一路上鞍马劳顿,先回房沐浴更衣,休息一会再来共进晚宴。”
杨亭岳辞过众人要带丫蛋回房,丫蛋却不肯走,一脸难为情的说道:“沐浴倒是小事儿,更衣可就难了。媳妇家穷,卖光了下蛋的老母鸡才做了这套体面的衣裳,没有多余换洗的。”
众人又是一阵尴尬,大姐杨亭岚忙打圆场:“我上个月新做的一身衣裳裁瘦了,三弟妹身材苗条,先将就穿一下,我一会就领弟妹选料子裁几身新衣裳。”
“大姐头上戴的凤凰珠钗真耀眼,值好几两银子吧!哎呦,够我们庄户人家一个月的嚼用了,我哪能戴的起!”丫蛋没说完就被杨亭岳生拉硬拽着往出走。
老夫人随即吩咐贴身侍婢道:“把我那几匣子首饰送到三爷房里,让少夫人挑选几样。”
“那还了得?”杨亭岫急忙阻止,她已经看出丫蛋来者不善,若把首饰都拿过去让她选,那绝对会被她洗劫一空,又觉得刚才言语过激,忙缓和语气道:“我帮弟妹选几支时兴的送过去,怕她挑花了眼,也挑不到合适的。”
丫蛋刚走到门口,听见这句话又翻了回来:“就不劳二姐费心了,我自己去挑吧!等挑完了我再回房沐浴。”
老夫人此时也醒悟过来,笑吟吟的说道:“既这么着,还是我带着三媳妇去房里选头面吧!我最会打扮年轻女子了,这俊俏的小模样多讨喜啊!”
“我也陪着去!”
“我也帮着选!”
于是女儿、媳妇都不甘落后,呼啦啦的跟过去一大群,老侯爷和儿子、女婿们对视一眼:“这都是来拜寿的?分明是来抄家的。”
老夫人把妆奁一打开,五光十色晃的人眼花缭乱,对丫蛋道:“你是新媳妇,就让你先多挑几样,然后再让你姐姐和嫂子们每人选一支,我以前都赏过她们了,但今天都来了,就见者有份,免得她们说我偏心。”
“谢谢娘!”丫蛋不管三七二十一,专门捡那些镶金重的、珠宝多的往头上插,一阵功夫就插了十来支,什么金丝八宝攒珠髻,朝阳五凤挂珠钗,翡翠玛瑙如意环,碧玉雕花蝴蝶簪,珊瑚水滴金步摇……
旁边的妯娌看着都红了眼:“花多不艳,弟妹这样打扮起来可就落俗套了。”
“没事儿,我慢慢换着戴,你们首饰多,不稀罕这俗气老套的玩意,我就靠母亲赏赐这些撑场面了。”丫蛋一边说还不停的往头上插。
眼看满满一匣子的珠钗快掠走一半了,杨亭岫忙把妆奁夺过去:“弟妹别太贪心了,你吃肉也给我们留点汤喝。”
老夫人没想到这新媳妇当着自己的面就如此彪悍,那几个儿女自然也就不客气了,你争她抢,一会功夫把妆奁翻了个底朝天。
丫蛋还不知足,继续对老夫人哭穷:“媳妇只装点了头上,可嫂子们手腕的镯子,手指的戒指,姐姐们脖子上的项圈,我一样也没有,外人见了,我连府里的下人也不如。”
老夫人哪敢再开一匣首饰?只好撸下自己的一对玉镯,又让憨厚些的大女儿赏了她一个金项圈,才把个土匪打发走了。丫蛋沐浴之后换上新衣服,只把珠钗戴了一两只,其余的交代夏薇看管好,便去正房吃完饭。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丫蛋还是遵守的,饭后坐在一起吃茶的时候,每人手里端的都是成窑五彩盖碗,丫蛋一看这套瓷器就价值不菲,于是又盘算着索要:“这茶碗真好看,我们家原来也有几个细瓷碗碟,三爷刚过门的时候,嫌弃我家的粗茶淡饭不合胃口,发脾气都给摔碎了,如今家里的杯盘碗碟都豁牙掉碴的。”
大家听了都装聋作哑不搭话,丫蛋又瞄了几眼窗下那对插花的古董青花瓷瓶,一副贼心不死的模样,杨亭岳警告她:“常欢喜,你见好就收吧!爷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杨亭岫也敲打道:“过日子全靠勤俭节约,当时陪嫁三弟的名贵瓷器也不少,今天砸一个明天摔两个的,有多少好东西够你们糟蹋?”
丫蛋苦着脸道:“二姐教训的是,娶这么一个败家爷们,农活不会干,生意不会做,稀粥窝头不吃,每顿饭都要鸡鸭鱼肉、四碟八碗的,我们小门小户的日子也快撑不住了,干脆我这次来也不走了,做你们侯府的倒插门媳妇,也好过将来沿街乞讨去。”
大姐夫罗浩一听,生怕杨亭岳夫妇留下不走,忙应承道:“一套茶具而已,什么值钱的好东西?我书房有一套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弟妹若不嫌弃回家的时候带上,用棉絮包裹好,免得路上颠簸,磕磕碰碰的。”
丫蛋甜甜的笑道:“谢谢大姐夫,大姐刚才送了我衣服和项圈,你又送我茶具,我再有困难就得找其他哥哥姐姐求助了,做人不能尽挑软柿子捏。”
大家于是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想当出头鸟,杨亭岳借口累了,拉上丫蛋回房休息,众人也唏嘘散去。老夫人对老爷叹道:“你在哪个花子堆里淘弄这么个活宝儿媳妇?真是有辱门楣啊!”
方老侯爷呵呵笑道:“就得这样的媳妇,才能挟制住你那混账儿子,一物降一物,我看他俩挺相配。”
丫蛋住的是杨亭岳从前在侯府的武陵居,卧房只有一张床,丫蛋怕抢不到,噌的一下先钻进了被窝,杨亭岳摇头笑笑,随后也不紧不慢的躺到了床上。丫蛋吓唬他:“我睡觉把式多,把你踢飞了可别抱怨。”
“那咱们就各凭本事,看谁先被踢下床?”杨亭岳见丫蛋瞪圆眼睛表示抗拒,伸手捏住她鼓起的腮帮子笑道:“放心,我没有恋童癖,对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不感兴趣。这几天远来的亲朋把各房各舍都住满了,咱俩将就着挤上几宿吧!”
丫蛋把被子卷走,拿两个枕头隔在中间作为楚汉河界,翻过身去很快便睡着了。杨亭岳一向浅眠,丫蛋睡的也不安稳,胡抓乱蹬,一会就把两个隔枕踹到了脚底下,拱到了杨亭岳身边。
“别抢我的花瓶。”丫蛋忽然呓语一声,紧接着便手脚并用把杨亭岳紧紧缠住,杨亭岳苦叹自己不是花瓶,他虽然对丫蛋没有男女之情,可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这曼妙玲珑的娇躯和馨香的少女气息萦绕,也浑身燥热难耐,无法清心寡欲的入眠,于是挣脱开独自坐到窗前的椅子上发愁:“这大半夜的,哥哥姐姐们都鸳鸯双栖,自己总不能去小厮房里借宿吧!”
后来他实在疲倦的睁不开眼睛,又躺回床上很快睡着了。早上醒来,杨亭岳见怀中的可人睡的正酣,那甜甜的睡颜就像不谙世事的小精灵,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呵护她的纯真和呆萌。大概是嫌她太闹腾,睡梦中便把她紧紧的锁在了怀里。后来几夜,杨亭岳都搂着她入睡,似乎这样本就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老夫人寿辰前一晚,儿女们就把准备好的寿礼都献上来,因为第二天府里大宴宾客,自家人就顾不上祝寿了。哥哥姐姐们都送的古董、珍玩、玉器,丫蛋只拿出夏薇的几副针线,谎称是自己亲手做的,老夫人也敷衍的夸赞她心灵手巧。随后一双一对的拜下去,嘴里念着吉祥的祝寿词: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日月昌明、福星高照。”
“春晖永绽,天伦永享;椿萱并茂、兰桂齐芳。”
“瑶池春不老,盛世常青树。”
“风清鹤语寄春秋,日暖萱庭长安乐。”
丫蛋不等杨亭岳开口,就叽里呱啦说道:“祝母亲长命百岁、子孙满堂、腰缠万贯、健步如飞、腾云驾雾,愿咱们侯府财源广进、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羊肥马壮、鸡飞狗跳……”
杨亭岳忙捂住她的嘴拉到一旁:“把你们村里人贴的对联都用上了,你可真是才高八斗啊!”
“我要能腾云驾雾,也飞上那灵霄宝殿开个蟠桃会,再让三媳妇唱一出大闹天宫,好好热闹一番。”老夫人顺口开了几句玩笑,大家都借着由头大笑开来。
老夫人的寿辰要大办三天:第一天迎接京城的皇亲国戚、高官诰命,第二天宴请商贾豪门、名士贵女们,第三天招待族亲外戚,犒劳家中婢仆。所以前两天府内的姑娘媳妇们就要忙的脚不沾地,迎客捧茶、寒暄陪酒,不得有半点怠慢疏忽。
丫蛋最懒得应酬这些人情事故,却没有借口躲避缺席,虽然大家一致认为她上不去台面,也要让她当个透明人陪站在姐姐嫂子们身后。一上午站在会客厅里,听着那些贵妇们拿腔作势、巧言令色、互相吹捧,丫蛋难免呵欠连连,一少妇是崔婉真的表亲,难免对她关注,借机打趣道:“妹妹看着眼生,可是杨家的新媳妇?原来三公子喜欢这样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丫蛋听出这女人在暗讽她幼稚,而且故意高声把别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丫蛋正闲着无聊想插科打诨呢!于是笑着回道:“姐姐是在夸我青春年少吗?姐姐看起来更年轻貌美。”
那少妇才20出头,听了自然喜形于色,刚想夸奖丫蛋嘴甜,不料丫蛋又补充一句:“估计您也就四十多岁吧!不仔细端详都看不出来。”
众人都掩口葫芦,那女子虽然气恼也不好发作,杨亭岚忙转移话题,问另一妇人:“贵府的二姑娘最爱热闹,今儿怎么没过来?”
那贵妇道:“原本是要过来和你们聚聚,偏不巧昨天逛南山寺把脚崴了。”
“脚腕受伤就多喝点猪蹄子汤,吃啥补啥嘛!”丫蛋真诚严肃的建议被自动忽略,气氛又瞬间冷场了。杨亭峻媳妇忙着打岔,向身边的中年妇人笑道:“听说贵府三少爷在秋猎比武大会上,成绩遥遥领先,你们书香门第竟出了个武将,真是可喜可贺。”
大家也都附和着捧场,丫蛋又冒出一句:“那可真是羊群里跑出个驴驹子——与众不同啊!”
在场诸人的表情变得很微妙,不在憋笑中受伤,就在憋笑中岔气。杨亭峰媳妇忙把丫蛋拽出了花厅,一路商量着:“好妹妹,你劳累大半天也着实辛苦了,先回房休息一会,有忙不开的事,我再派人去请你。”
丫蛋听了正中下怀,却还假意推拒:“嫂子们还不嫌累,我独自去偷懒多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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