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卿饱经世态炎凉,见多了众生百态,也有几分识人的慧眼,听了丫蛋那些荒诞不经之谈,觉得她虽然古灵精怪,却也憨痴善良、纯真无伪,便以肺腑之言相告:“妹妹一片赤诚之心,姐姐铭感五内,三郎能得如此贤妻也是天降福报。我虽然没有价值连城的百宝箱,但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也存了些珠宝和私房钱,就算再加上你们为我筹备的赎金,怕也填不满这里的欲壑深坑。我现在就是倚翠楼的摇钱树,老鸨必会百般刁难,狮子大开口,所以妹妹还是和三郎携手归家,做一对恩爱眷侣,别再为我劳心伤神,你们这份情谊我来世结草衔环再报答。”
“姐姐不要如此悲观,三爷还求得辰王殿下在背后斡旋,倚翠楼的老板也会留几分余地。”丫蛋继续苦口婆心的劝导:“常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你若愿意和我们并肩作战,三爷就在前面,我把他叫过来一起相商,只要咱们众志成城,一定会让你重见天日,和杨亭岳有情人终成眷属。”
“妹妹如此金玉良言、仗义相助,我若再不识好歹、畏首畏尾,还有什么资格苟延残喘?”苏可卿终于下决心破釜沉舟,交代丫蛋道:“这楼里哨探太多,还是我过去找三爷吧!妹妹顺便帮我把私藏的财物带出去,这房里总有人过来搜查,一旦发现就会全部没收,还要狠狠教训我一顿。”
苏可卿说着扯开床顶的夹层,拿出一匣子珍宝,把丫蛋衣服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嘱咐道:“这些大概也值万八千的银子,你们暂且别和老鸨提赎身的事,先让三爷给我淘弄点刺激皮肤的药来,等我生出满脸红疹,你们再买通几个大夫,谎称诊出我得了花柳病,让三爷在京中大肆宣扬一番,等过个十天半月的不好,老鸨也就松动了。”
丫蛋不禁佩服道:“姐姐真是足智多谋,这主意想的极妙。”
“我平日里也常琢磨这些门道,谁又甘愿一辈子陷在污淖里呢?”苏可卿和丫蛋交谈了半天,才想起来问道:“还没请教妹妹贵姓芳名?”
丫蛋笑道:“姐姐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就把家私都交托给我,不怕我是个行骗的?我大名叫常欢喜,小名丫蛋。”
“无妨,到了三爷跟前,他若不认得你,我正好把你这个机灵鬼留下作伴,每日听你耍贫嘴解闷。”苏可卿把床顶恢复原样,放下床帐带着丫蛋去见杨亭岳。
结果两人见了面,一个只顾抹眼泪,一个柔声轻哄,情话绵绵到深夜,也没谈什么正事儿,丫蛋熬不住直接上床,和那个被迷晕的女子一起躺下了。苏可卿感到过意不去:“你这位少夫人,也是个超凡脱俗的奇女子。”
“她就是个抽风没正形的二百五,你不必在意她。”杨亭岳嘲笑一句,又郑重承诺道:“无论常欢喜还是崔婉真,和我都没有过夫妻之实,我和她们成婚只是为了早日救你出来,可卿,我此生都不会负你。”
“我确实无法屈就在崔婉真的屋檐下,但与常姑娘共侍一夫,我宁愿作小服低。”苏可卿深谙婚俗礼教,明白后宅的生存法则。
杨亭岳不敢苟同:“先别说这些傻话,等你认清了那丫头的本性,怕也不想和她同流合污了。”
苏可卿无奈一笑:“听你们俩这互相讥诮的口吻,倒真是一对绝配的欢喜冤家。”
杨亭岳打趣道:“好酸!堂堂眼高于顶的苏家千金,竟然会吃一个乡野村姑的醋。”
“现在还哪有什么苏家?我也不是名门千金了,只要有一个清白的人家,能容纳我这污秽之躯,我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有什么资格争风吃醋?”苏可卿自卑的心态让杨亭岳怜惜不已,两人苦情缠绵、痴醉拥吻,丫蛋透过床帐偷窥,不由一阵脸红心跳。
后来苏可卿说到自己的计策,杨亭岳却极力反对:“皮肤起红疹定会又痒又痛,你这样忍耐半个来月太遭罪了,万一不小心抓破了岂不毁了容颜?”
“毁容又何惧?若最后迫不得已,我用金簪划脸或刺入喉咙,也要拼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今生能得三郎的深情眷顾,我也死而无憾了。”苏可卿性情刚烈,杨亭岳怕她以死明志,只好依着她的计划并耐心劝导。
后来苏可卿又交代杨亭岳一堆细节:“你不要亲自来赎人,否则老鸨会起疑心或故意抬价,找一个可靠的朋友替你出面,接下来如何如何的……”
丫蛋断断续续的听着便睡着了,天还没亮,杨亭岳把她揪住耳朵拎起来,苏可卿已经回房了,丫蛋又换上男装,两人把财宝分开揣在身上一起回了侯府。
从苏可卿那携带出来的财宝,再加上丫蛋在侯府搜罗的首饰和见面礼,一共卖了一万银子,算上杨亭岳从泉城带来的七千两,宋清润和丫蛋每人又帮他填补1500两,一共凑了两万银子。若再有危机,就只能变卖杨亭岳陪嫁的店铺和田产了,那可是他唯一的生活保障了,虽然地契房契都在杨亭岳手里,一旦折卖必然会闹的侯府皆知,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此下策。
接下来几天,杨亭岳每日在外奔波,吩咐春柳夏薇盯紧少夫人,不准她偷溜出府。哥哥嫂子们都回自家了,老侯爷和两位姐夫都有公职在身,每日早出晚归,也不甚着面。老夫人动辄闷在房里念经拜佛,不许旁人打扰,杨亭岫阴阳怪气的,只有大姐杨亭岚和蔼可亲,却忙里忙外的管理家务事。
杨亭岳每晚回来,都会告诉丫蛋新进展:“大夫们都说可卿的红疹会传染,而且过些天就会化脓溃烂,根本无法治愈,老鸨也犹豫了。我今天求了清润出面去和老鸨谈判,那个老妖婆真黑,竟然一张口就要五万两银子,看来只能找辰王在背后说情了。”
又过几天,杨亭岳深夜回来把丫蛋摇醒,高兴的说道:“大功告成了,辰王派人和倚翠楼老板商谈,最终议定了两万的赎金,为免夜长梦多,清润明日就带着银票去更改可卿的卖身契,我终于盼到了曙光,不用再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那就恭喜啦!苍天不负有情人,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总算修成正果了。”丫蛋却怅叹道:“如果我法力无边,能救万民于水火就好了,让天下苍生都不再受苦受难。”
杨亭岳心头震撼:“果然不同凡响,即使成长于乡野市井,还是有垂怜苍生的胸襟。”
“常欢喜,谢谢你!辰王、清润和你,都是我的贵人,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和可卿没齿难忘。”杨亭岳真诚的对丫蛋表达谢意,不再把她当做没长大的毛丫头看待。
“你正儿八经的说出这种话,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丫蛋假装抖一抖,又褒奖了他几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们也是看在你的痴心难得,才愿意成就一段佳话,你要好好珍惜这份情缘,和苏姐姐永结同心,恩爱白头。”
“那你呢?如果我把心思都用在可卿身上,你不怕受冷落吗?”杨亭岳想知道丫蛋对自己有没有感情寄托。
丫蛋白他一眼:“那天晚上,你和苏可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嫁给我就是为了卖掉嫁妆赎她,反正你也不是我稀罕的那盘菜,我也不计较你不择手段的损人利己,我成就了你和苏可卿的姻缘,就算以德报怨了,你休想继续坑我,咱俩赶紧和离,以后路归路桥归桥。另外借你那1500两银子,你在写和离书的时候一并给我打张借条。”
“你不过是想撵走我们这些吃闲饭的,好省点粮食罢了,放心吧!我带可卿回泉城以后就另立门户,不再白占你的便宜,但这和离得经我父母同意才能作数,不是咱俩就能私下做主的。”杨亭岳见她对自己丝毫没有感情纠葛,也卸掉了心里的包袱。
丫蛋拿定主意说道:“你只管善后苏可卿那头的乱事,我有办法让侯爷和老夫人同意咱俩和离,趁着咱们都在京城,一并解决了这些烦恼,以后就各自逍遥、相安无事了。”
杨亭岳一听就预知侯府里有人要遭殃了。果然,丫蛋第二天先去杨亭岫的院子里践踏,花花草草折断无数,各屋子里乱窜,一会摸摸古董摆设,一会翻翻多宝阁子,嘴里还不停惊呼:“哇!这个玉雕真精致,比我家房子还值钱吧。天哪!那架屏风太漂亮了。哎呦!这个香炉像是纯金的,好重啊……”
杨亭岫忍无可忍,第二天便锁上院门外出一日,等晚上回来,丫头们悄悄告诉她:“三少夫人找了个梯子爬上墙翻进咱们的院子,奴婢阻止不了,她在花园里和小厮们浇花刨土的弄了一身泥,说是累了,就强行闯进您的卧房,这会还没睡起来。”
杨亭岫急忙回房查看,担心她偷走自己箱笼里的宝贝,一进门,却看见那个混球四仰八叉的躺在绣床上,缎被锦褥被她滚的一片泥污。杨亭岫气的用力把她往起拽,还被她有意无意的蹬了两脚,于是吓唬她道:“再不起来我就用针戳你的脸。”
丫蛋一听爬起来鬼哭狼嚎的往老夫人房里跑,叮咣乱响的踢倒凳子又摔门,一路大喊着:“救命啊!二姐拿锥子刺我。”
一进堂屋,见杨亭岳也回来了,便一头撞上去撒泼打滚的闹腾:“这日子没法过了,自从娶了你这个祸害,我没得一天安生,柴米油盐、布匹铜钱耗费无数,养着你们主仆十来个,有个屁用!来你们家还被虐待,一个个的都狼心狗肺、蛇蝎心肠!我这薄祚寒门,高攀不上你们名门侯府,还不如早点和离,我兴许能有条活路。”
丫蛋说着把杨亭岳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众人七手八脚的上去拉开,杨亭岳捶胸顿足的哀嚎:“你这个河东狮、母老虎!我堂堂七尺男儿,每日被你折磨殴打,还有什么颜面立于天地间?不如出家做和尚或一死了之。”
杨亭岳说着拾起一把剪刀又剪头发,又要割喉咙,众人忙上去拉住,他还是把脖子划了一道血痕,老夫人流泪叹道:“我几世上损了阴德,养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孽障。都别在我跟前喊冤抱屈的演戏了,一会儿你父亲来家,我就同他商议,遂了你们的心愿,痛痛快快的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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