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润到家的前两天忙着招待前来贺喜的同学亲友和父亲的同僚下属,第三天又到竹园各恩师门上拜谢,晚上回来才得空向母亲回禀了三公主将与北萧和亲,女皇让他自行婚配的事情。宋如菲固然心中不悦却无可奈何,好在爱子也算功成名就了,即使不当驸马爷,也不愁嫁与名门望族的千金。
宋清润犹豫片刻,知道有些话不能一拖再拖,恐迟则生变,于是跪在地上对母亲言明:“孩儿已有心仪的女子,忘母亲成全。”
“哦?是哪家闺秀这般出众,竟能令我儿动了凡心?”宋如菲很是好奇,自己这个儿子对男女之情素来淡漠,对公主也未曾用过几分心思,竟会坠入情网。
“她不是大家闺秀,只是泉城一位乡绅的姑娘,儿子对她一见钟情,此生非她不嫁。”宋清润面色微窘,语气却坚韧果决。
宋如菲一愣,没想到儿子会迷恋一位小家碧玉,这可就和自己的期望相差太远了,她怀疑宋清润少不更事,中了哪个狐狸精的圈套,先问明情况再劝他回心转意,不能任由他一时糊涂自毁前程,于是试探的问道:“是哪位有名望的乡绅,教养出这么引人注目的女儿?你详细说来,看我是否听说过。”
宋清润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遭雷击:“母亲应该有所耳闻,就是泉城郊外的常员外,常家二老已经过世多年了,他家有一位姑娘名叫常欢喜,就是儿的意中人。”
“我何止有所耳闻,简直如雷贯耳!”宋如菲瞪圆双目,拍案而起,怒喝道:“你说的那个常家,可是侯府杨三郎所嫁的那户人家?还是你父亲做的大媒,你亲自前往送的亲。怪不得你这一年来常和那个败家子厮混,原来他耍手段诱你斗鸡走狗、不务正业,好与他一起堕入歪门邪道、身败名裂。”
宋清润急忙解释道:“常姑娘已经与杨亭岳和离了,他们并未圆过房,而且杨兄品行高洁正直、超脱豁达,母亲不可听信外界那些恶意中伤的谣言。”
“好、好、好!先不说你这位杨兄如何品德高尚。”宋如菲尽量平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和儿子一条条列举道:“那个常欢喜一来只是个土财主家的野丫头,门第与咱家天壤之别;二来她又是你好兄弟的前妻,无论圆房与否,名节已然有污;三来她的名声在泉城臭不可闻:贪财恶俗、坑蒙拐骗、粗鲁野蛮、满口恶语脏话,毫无礼仪教养,曾荣登泉城泼妇骂街榜的榜首,被拒婚过十八次,连低级的小木匠都不屑与她婚配,你竟然敢和我说要下嫁于她,我呸!”
宋如菲平生头一次这般举止不雅的唾弃别人,对象却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宋清润没想到母亲会对常欢喜的过往熟悉的如数家珍,且深恶痛绝到这般地步,看来此事无法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套来沟通,只能用无赖耍横的手段纠缠:“若母亲不同意,儿便长跪不起。”
宋如菲怎会轻易妥协,眼中冒着熊熊烈火对儿子道:“你就是跪到死,我也不会答应,我真想用棍子打爆你的头,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杂草。给我跪到祠堂去面壁思过,尽快断了你那荒唐的念头,再敢胡言乱语,看我不用家法打你个皮开肉绽!”
“除非母亲将孩儿打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惜抛却功名利禄、哪怕愧对父母养育之恩,也要带着常欢喜私奔!”宋清润话音未落,脸上“啪”的一声被掴了一巴掌,宋如菲气的面如金纸,打完儿子的手不停颤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宋如菲醒来以后下令:“把这个逆子关到祠堂去,什么时候诚心悔过了再放他出来。”
宋清润在祠堂关了两日夜,送进去的饭菜又都原封不动的端了出来,其奶娘赵嬷嬷心疼的不停在宋夫人耳边念叨:“为了个不相干的女子气坏了夫人的身体,再把少爷饿出个好歹,多不值得!这年轻的公子小姐为这种事轻生的也不少,与其你们硬碰硬的伤了母子感情,不如想个釜底抽薪的妙招。”
宋如菲皱眉道:“能有什么妙招?我还能派人暗杀了常家那丫头?老爷一辈子为官清明,我怎能背地里给他留下这样的污点和罪名?何况常欢喜若现在出了意外,润儿定会怀疑我,怕是在心里和我绾个疙瘩,永远也解不开。”
赵嬷嬷人老成精,惯会揣摩主子的心思,又出鬼主意道:“依老奴看,此事还得从常家那丫头身上入手,先对她恩威并施,逼她自己和少爷做出了断;若这个办法行不通,您就先假意应承了少爷与她定亲,拖个一年半载别成婚,这期间总能抓住她个小尾巴,给他们制造点麻烦和误会,让两人产生嫌隙就容易拆散了。此事需要慢慢解决,若逼急了,万一少爷真个舍弃功名带她远走高飞可就无法挽回了。”
宋如菲别无他法,只能采用这条缓兵之计了。于是一边暗地里派人调查常欢喜,一边和儿子虚与委蛇,把宋清润放出祠堂商量道:“你先把常姑娘邀请到家,我看看她的人品再做定夺,若果然不似传言那般可恶,我就给你们个机会,儿子是娘的心头肉,我既舍不得打死你,只能爱屋及乌了。”
宋清润没想到母亲这么容易就松口了,大喜过望的同时,因两天水米未进当即昏倒了。醒来以后喝点进补的汤和粥,沐浴更衣后天色已晚,只能明日再去见心上人。掐指算来,自己和常欢喜月余未见了,却比一年还漫长,哎!何时能相依相伴、朝朝暮暮、晨起画眉、共剪夜烛、耳鬓厮磨、鸳鸯同宿?
是夜,宋清润怀着绮丽的憧憬入梦,常欢喜像蝴蝶一样在梦中翩翩起舞,花团锦簇中笑容明媚,自己刚想亲吻她的芙蓉面,她却忽然消失在虚空,自己着急伸手去抓,却只有簌簌而落的花瓣,耳边似有飘渺的歌声唱到:“君是水中月,妾是梦中花。春雨润无声、杨柳吐新芽。”
宋清润从梦魇中挣扎醒来,暗自思量:“此梦并非吉兆,难道自己这份古今罕有的痴情,终究不能得偿所愿吗?”
早晨起来又进补一顿美食,宋清润恢复的神清气爽了,便踱步来到常欢喜的寓所,一进书房门口,听见她正在和杨亭岳讨价还价:“你若去宋府帮我打探一下消息,我付你十两酬劳如何?”
杨亭岳借机勒索道:“爷的两条腿岂是十两八两能驱使的,至少一百两!”
丫蛋气呼呼道:“你若这般贪财无义,那本姑娘就自己闯上门去询问。”
宋清润听出这丫头是急于见自己,心里甜丝丝的,进来笑道:“有劳姑娘记挂,清润问候来迟了。”
丫蛋惊喜的抬头,四目相对、笑意盈盈、几多思念、流波送盼,杨亭岳见他俩只顾眉目传情,把自己彻底无视了,轻咳一声提醒道:“探花郎一进门,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宋清润道明来意:“三日后,家母宴请我的同窗旧友在敝府赏花,特来邀请杨兄和欢喜妹妹屈驾光临。”
杨亭岳打趣道:“想必是为了让丑媳妇见公婆,请我们做个陪衬吧了!”
丫蛋也猜到这场赏花宴是为自己准备的,一时紧张、期待、羞涩不已。杨亭岳见宋清润频频给自己递眼色,才拖沓着往门外走去,并附在他耳边警告道:“不可逾矩哦!”
宋清润又如何忍得住?当君归来日,何以慰相思?相拥情切切,窗外雨淅淅。与此同时,宋府的赵嬷嬷派出那些长舌妇,也带回了一箩筐关于常欢喜的消息。
老虔婆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筛选了几条能派上用场的信息,向宋夫人回禀道:“常欢喜今年十七岁,只有一个亲哥哥年长她七八岁,常员外夫妇在她满周岁时来到泉城,一出手就买了千亩良田,盖起了那么大的宅院,据说以前在京城居住,除了一双儿女却没带来一个故亲旧仆,老员外曾在京中为官还是经商都无从考证,这就是一宗怪事。”
赵嬷嬷停顿了片刻,让夫人发表意见,宋如菲认为这条线索太长,解决不了燃眉之急,问她还有其他什么发现?
赵嬷嬷继续回道:“一位姓柳的婆子在常家做了十几年的厨娘,无意中说起常家那两兄妹儿时开玩笑,哥哥说妹妹是从外头捡来的,就被老员外打的满身鞭痕。这事又有点蹊跷了,一般人家的父母常把这种玩话挂在嘴边,谁会当真呢?除非他们做贼心虚,那闺女多半是个野种。”
赵嬷嬷见两个石子投进主子的心湖,没溅起水花来,便献出最后一条压轴的秘密:“要说这小门小户人家,不懂得如何守护姑娘的名誉,常欢喜左肩膀上有一朵红色的梅花烙印,他家中男女婢仆竟然无人不知。咱们府上贴身伺候的婢女,哪敢把姑娘身上的标记外传!”
宋如菲听到这里,双目豁然一亮,把前后三条消息中的重点贯穿起来,一个绝妙的计策便在心中有了雏形,悠悠说道:“你还记得孙姨娘弄丢的三姑娘吗?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咱们若来个合浦还珠,常欢喜的父母已经过世,谁又能证明真假呢?”
赵嬷嬷一时也没参透主子话中含意,呆愣半晌,又听见宋夫人吩咐道:“三日后的宴会,多请几家名门闺秀和公子,我要让这件事传遍泉城、家喻户晓,到时候假的也成真的了。把孙姨娘请过来,那个贱婢当年凭借几分姿色,背着我勾引老爷生下个贱种,自己没看住反倒疑心我暗害她,亏我忍耐十几年没发落她,这回也该派上用场了。”
常欢喜赴宴这日,宋清润带她来拜见母亲,满堂的贵妇千金,宋如菲只对丫蛋格外亲热,拉住她的手不停称赞:“好个标致的模样,和我那两个女儿颇为相似,我一见就喜欢到心坎上了。”
宋清润听了暗自高兴,看来母亲是接受这个儿媳妇了。赵嬷嬷却在一旁插了一句:“老奴看着姑娘也有几分面善,倒和我们孙姨奶奶当年的花容月貌不相上下。”
众人纷纷感到诧异,这老嬷嬷竟如此不懂规矩,拿人家姑娘和一个姨娘相比,宋夫人身后的孙姨娘却面上一怔,似乎陷入了沉思,不停的打量着丫蛋,忽然开口问道:“姑娘的左肩上可有一朵红色的梅花印记?”
丫蛋心无城府,吃惊的反问:“你怎么知道?”
如此一问也就等于当众承认了,大家还云里雾里的,只见孙姨娘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丫蛋,痛苦流涕的叫道:“我的儿啊,娘终于找到你了。”
宋清润头脑“嗡”的一声,似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子,顿时眼前发黑、脸色煞白、气血翻涌、胸口剧痛、不寒而栗,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孙姨娘拉开劝道:“姨娘莫要乱认亲,她是常家的女儿。”
孙姨娘却歇斯底里的喊道:“我这次绝不会认错的,有梅花印记为证,她就是你的亲妹妹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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