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王派人连夜下山向女皇请命,女皇再下旨派人回京调遣人马工匠赶来行宫,即便这些人披星戴月的飞驰,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三四天。山上众人除了坚守古墓以及翻遍凤羽山,也别无良策。
宋清润的焦灼可想而知,生死未卜的两人,一个是他的好兄弟,一个是他的未婚妻。丑时以后,谢竹瑞、郑煜等人都劝他暂回帐篷休息,宋清润不能连累王爷驸马们陪他苦熬,只好隐忍着心急如焚离开山洞。
他躺在毡帐中想着日间两人还在此耳鬓厮磨,绒毛毯上犹沾汗渍,绣花枕畔尚遗青丝,一夕之间竟然惊散鸳鸯,生死两茫茫,真真让人意也乱、心也恐、神也溃、魂也慌。
宋清润翻来覆去不到半个时辰,耳听帐外蝉噪人静,知道大多数人都睡着了,他又拿起火把悄悄溜进了古墓。也许是心有灵犀,他感到那具石棺能吸引自己的灵魂,哪怕只是枯守在旁边,也好似在和爱侣同历险、共患难。
此时地漏中的丫蛋已经奄奄一息,眼看火把的跳跃渐渐无力,她也开始万念俱灰,伏在杨亭岳肩头低喃:“我明明胆小如鼠,又怕死、又怕黑,偏要逞能斗勇,等火光一灭,黑暗中的恶鬼就会来抓我了吧!”
杨亭岳用下巴蹭着她的头顶,柔声哄道:“别怕,有我在,恶鬼不敢来,我就是你的光,永远不会灭。”
丫蛋的眼睛又湿润了,再一次叮嘱道:“如果我快死了,你一定要喝干我的血,坚持活到他们来救你,这样我就融进了你的血液里,从此和你相伴一生,不离不弃。”
“别说傻话,等你出去了,自然有人和你相伴一生,想想疼爱你的皇上,你的哥哥和姐妹们,你若坚持不到清润进来救你,他该有多伤心!你不肯活着离开这里,难道想和我同葬一个墓穴?”杨亭岳一心唤起她求生的意志,还尝试对她用百试不爽的激将法。
丫蛋在生死关头,一直稀里糊涂的感情越发清晰明了:“原来这才是自己真正想依托的怀抱,哪怕生不能同衾,死却甘愿同穴!对于宋清润那段懵懂暗恋的少女情怀,在演变成一晌贪欢之后,却并非甘甜如醴,反而越来越索然无味了,难道自己真的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丫蛋麻木肿胀的身躯渐渐失去知觉,开始一阵阵眩晕,杨亭岳心疼的肝肠颤抖,万般无奈之下,准备把她托举起来,自己冒险落下去一探,再不济还能给她当块垫脚石。
丫蛋忽然被举高,猛然清醒过来,待发现他的意图,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两人身体错位的刹那间杨亭岳倏然坠落,丫蛋紧接着身体一沉也落下去,万幸的是两人这次都没被夹在石缝里,而是掉落在平敞的地面上。
随之而落的火把还有一簇幽光,可以看见这处空间有两人高、五尺宽,地面中间裂开手臂宽的缝隙大概直通山底,却不会将人漏下去。相对于上面的瓶颈处来说,这里实在宽阔舒坦极了,想不到这处圆锥地漏还有个椭圆的底盘,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相视而笑。
火把也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顷刻间火尽光灭。丫蛋刚才虽然看清了周围没有险象,却还是惧怕黑暗,急忙滚到了杨亭岳怀里,唏嘘道:“早知如此,何苦挤在上面悬挂了半宿。”
杨亭岳伸手搂住她道:“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丫蛋想起他刚才冒险的举止,埋怨道:“你原本是打算舍身取义吧?你若先死了,把我留在黑洞中,无异于当活人殉葬,还不如一同赴死。”
杨亭岳回怼:“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何还劝我喝干你的血独自偷生?”
丫蛋沉默片刻,闷声道:“我觉得,你或许不想和我黄泉相伴、同穴而眠吧!”
杨亭岳闻言,心中仿佛裂开一道缝,一半似水深,一半如火灼,他咬牙切齿道:“是的,所以咱们一定要活着从墓穴爬出去。”
两人紧紧相拥,听着彼此的心跳,等待着奇迹再次发生。可等待如此漫长,尤其是无水、无食又无光!两人虽然舒展了四肢却更加难耐饥渴,嗓子渐渐干哑,唇舌分泌不出口水,谁也不想再说一句话,丫蛋在心里默念着画饼充饥、望梅止渴。
上面倚着石棺的宋清润也一直不吃不喝,天亮的时候,三公主进来把他硬拉回帐篷,劝他喝进一碗粥。辰时过后,女皇带领行宫留守的所有护卫来到山上,殿下们忙迎上前告罪:“累及母皇暑日登山,操心劳顿,儿臣们不胜愧疚。”
女皇忧心忡忡的打探着具体情况,又亲赴古墓查看一番,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为了两个失踪的宫女侍卫,跋山涉险、亲临现场,常欢喜究竟何德何能,让九五至尊都为她忧急奔劳?除了谢竹瑞和宋清润以外,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辰王和两位公主在内,此刻心里都产生了困惑。
宋清润私下里求见女皇并呈上那枚飞镖,直抒己见道:“臣窃以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刺,本来可能是针对辰王的,杨亭岳中途替换了殿下实为明智之举,古墓中未见任何人的尸首,杨亭岳和常欢喜定是被困在密道之中,只怕凶多吉少,微臣执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恳请陛下彻查所有可疑之人,尽快派人挖掘古墓地下,救臣妻性命于倒悬,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三生三世愿效犬马之劳,以报陛下天恩。”
宋清润说着已伏地失声恸哭,女皇见他对小女儿一片痴情,也感动的泪意潸然:“爱卿不必太过悲观,吉人自有天相,杨亭岳武艺非凡,定能护得常欢喜性命无虞。”
有了女皇的支持,宋清润得以顺利组织人手,先派人下山收集开山凿石的利器和炸药,日落时分才把斧凿运上山,几百侍卫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在古墓中砸起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敢滥用炸药的,即便能炸开洞口,洞里的人有口活气也被落石砸死了。
叮叮咣咣的砸到天亮,也没发现一处暗洞,宋清润却固执的九头牛都拉不动,他双手磨起了血泡,仍旧锲而不舍的砸着石棺,棺体被砸去了半边,底盘却依然纹丝不动。
谢竹瑞在一旁刺激他道:“与其把精力都耗在这里,不如下山去寻找,希望更大些,即便你把地砸塌了,翻出来的尸体只怕也化作一滩脓水了。”
如此诛心之语让宋清润发狂,差点把锤子抡到他头上,冷冷的说道:“谢驸马焉知地底下有他们的尸体?”
谢竹瑞一噎:“就算他们现在还活着,等你南辕北辙的找上半个月,也成为尸体了,真是不可理喻!”说完拂袖离去。
宋清润又在古墓中蛮干一整天,以至筋疲力尽晕倒在地,被人抬回帐篷,三公主亲自包扎他的双手,照料他的饮食。
而地下断水将近两天两夜的丫蛋,已经几度晕厥,杨亭岳再一次把她掐醒,并用沙哑的声音对她耳语道:“你听过相濡以沫这个词吧!就是涸辙里的两条泥鳅,快要干死的时候互相用唾沫续命,咱们不妨也试试。”
丫蛋浑浑噩噩的还没听懂他的意思,就感觉到两片干枯的唇覆上了自己的脸颊,耳边游走的热气带来酥麻的痒意,让那颗沉闷衰竭的心轻轻一颤。
杨亭岳在黑暗中缓缓探索,薄唇滑到了丫蛋嘴边,便一口叼住那两片同病相怜的枯萎花瓣,轻轻的舔舐着,丫蛋呼吸一窒,心跳又加速了一些。
杨亭岳用舌尖撬开她的贝齿,侵入涸辙搅动起来,这般丝毫不沾染情欲的吮吻,只是凭借求生的本能,希望搅出津液,滋润彼此的唇舌。终于,沙漠中渗出了甘泉,两人贪婪的吸吮着,稍稍缓解了嗓子的灼痛。
可这点滴露珠,焉能救活两颗快要枯死的禾苗?过了一阵又跌回炼狱,两人似乎上了瘾,每隔半个时辰便“相濡以沫”一次,分不清是为了汲取唾液、彼此慰藉饥渴,还是为了弥补以往的爱而不得,借机侵掠、宣泄和痴缠。
比起和宋清润陷于情爱的甜蜜亲吻,这种肝胆相照、互相救赎的抵死缠绵,更能渗透彼此的灵魂,在心底刻下的深深烙印,永远都无法磨灭。
女皇坐镇帐篷中,已经几番派人去寻找精通机关的能工巧匠,女郎们围随在左右,都敛声屏气,谢竹瑶更是心虚的不敢抬头。午后,宋清润又拖着疲惫的身躯踏进古墓,地上和四壁已被砸的坑坑洼洼、一片狼籍,兵卒们都在私下里抱怨他的孤注一掷。
辰王等人也不禁怀疑是否找错了方向,郑煜拍着宋清润的肩膀道:“师弟啊!这刨人家祖坟的缺德事,我们也奉陪到底了,若那两人有个三长两短,你也节哀顺变吧!”
宋清润两手揪住头发苦苦思索一阵,说道:“你们说得对,这密室之门不是砸出来的,还应该细细查找机关才是,或许在墓顶,可惜我不会飞檐走壁的轻功,得让人赶紧搭建梯子。”
众人听他还不肯放弃,顿时都很无语,刘子涵叹道:“这人都魔怔了,就随他折腾去吧,总要他自己死心才是。”
于是一群人又忙着伐木搭梯子,宋清润拿着火把在一根根石柱旁边逡巡。
与此同时,常欢喜却在阎王殿门口徘徊,每次她想踏进鬼门关,背后总有一只手把她揪住。丫蛋烦躁的想挣脱那只手,明明再往前走一步就有水喝了,哪怕是奈何桥下的孟婆汤,喝两口也能解渴啊!
丫蛋垂死挣扎许久,终于在梦里喝到了水,只是没那么清甜爽口,还有点浓稠血腥的味道,她却如饮甘泉,使出婴儿吃奶的劲儿,吸干了那处水源,虽然没喝够,身体还是恢复了几分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汩汩甘浆再次渗入丫蛋的口中,她凭着本能不停地吸吮,且一点点苏醒过来,她怔忡了良久才发现,堵在自己嘴上的是一个人坚实的臂膀,而自己吸食的却是那人流血的伤口。
丫蛋呜咽两声,想把嘴里的血液吐出去,耳边却传来杨亭岳沙哑的声音:“吸干净,别让我的血白流。”
丫蛋不敢流泪,因为每一滴都是杨亭岳用血酿造的,她甚至没资格拔出软剑自刎,因为她这条命也是杨亭岳用血浇铸的,丫蛋别无选择,只能忍着心如刀绞之痛,默默舔舐着他的伤口。
又不知过了多久,坚韧顽强的杨亭岳终于昏迷了,丫蛋用力推了好几次,他都没醒过来。丫蛋崩溃了,伸手探了探,他鼻下还有微弱的呼吸,可这呼吸能维持多久,天才知道!丫蛋在心里祈求祝祷:“只要杨亭岳能活下去,自己宁愿终身娶不到心爱之人,这是自己最惧怕的毒誓了,苍天啊,你就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古墓外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一位气喘吁吁的老者,被侍卫们架着拖上山来,女皇得知他是建造古墓的大师,口中连念“阿弥陀佛,救星来了。”却不等他喘息均匀,便让人把他拖进了古墓。老者气得直翻白眼:“这是对救星的待客之道吗?”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这里文臣武将一大群,也不及一个造坟的,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老者拿出随身携带的风水八卦盘和阴阳探测仪,在墓室中“乾三连,坤六断”的绕了几圈,最后在石棺西南方十步远的一根石柱旁站定,他浑浊的老眼中射出数道精光,沿着石柱上下扫射几回,然后蹲了下去。
谢竹瑞见他竟然这么快找对了位置,紧张的握紧了拳头,众人皆瞪大了眼睛,宋清润甚至屏住了呼吸。只见老者用一片薄刃插入柱底,一条石灰封住的缝隙被划开,石柱边缘的地下弹出四四方方一块玄铁,老者按住它扭动三圈,石棺底部的厚石板缓缓移开了两尺宽。
宋清润激动的差点直接跳下去,幸亏郑煜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大家都对着洞口连声呼喊:“常欢喜,杨亭岳……”
阵阵回音传到洞底,丫蛋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难道上天听见了自己的誓言,派天神下凡来施救了?她的嗓子沙哑的如破锣一般,却还是撕心裂肺的喊出了声音:“救命!”
那声音传到洞口几乎微不可闻,但宋清润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他却趴在洞口泪如雨下:“天可怜见,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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