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缑氏山上,风光依旧。

    刘备二人牵马上山,眼前倒是浮现出不少当初第一次上山时的情景。

    虽说相隔时日其实算不得长,可这些日子所历诸多事,见过诸多人,倒是让他觉的有些恍如隔世了。

    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他转过头来,“云长,这次回到山上,咱们定要寻伯珪和升之好好喝上一场。若是不把他们两个喝倒,你我兄弟还如何在缑氏山上混下去?”

    “大哥说的是,料来他们也不是咱们兄弟二人的敌手。”关羽也是笑道。

    他已然很久不曾看过如此恣意洒脱的兄长了。

    自打从涿郡西来,刘备虽然面上洒脱,可多年相处,关羽如何会看不出刘备心中怀着心事。

    两人加快脚步,朝着山上走去。

    路过书塾之时,里面传来朗朗书声。

    刘备刻意压低脚步,带着关羽从一侧绕行而过。

    他可不想刚一回山就被人捉进书塾里去读书。

    此时他倒是忽然有了些许久不曾有过的乐趣,就像上一世和同舍之人翻墙而出,被捉住自然有被捉住的惩罚,可逃出去,自然也有逃出去的乐趣。

    他吐了口气,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

    几人居住的小院里,刘备刚刚将绝影拴在马桩上,准备回到屋中休息片刻。

    不想卢节却是匆匆而来,想来是书塾里刚刚下了学。

    “果然是你回来了,难怪我方才听到马匹的嘶鸣声却不见有人进去。”卢节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这才开口道。

    刘备摸了摸鼻子,“升之,我方才不是不欲进去读书。只是连日赶路,着实是有些劳顿了,即便进去,只怕也是事备功半。”

    卢节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莫非你以为我来寻你是为了读书之事?”

    缑氏山上有两大公认的胡混之人,其一是不学无术公孙瓒,另一个就是他胸怀锦绣刘玄德。

    其中尤以他刘玄德最让卢节惋惜,分明胸中有锦绣才华,常出惊人之语。可偏偏不好好读书,学那公孙瓒一般四处游荡,真是对不起他的腹中才气。

    刘备听闻卢节不是来寻他去读书,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既然不是寻我读书,那升之神色匆匆是为了何事?”

    除了读书之事,刘备实在想不通,还有何事能让卢节这个书呆子如此着急。

    卢节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伯珪之事。”

    “为伯珪之事?”刘备神色一凛。

    “升之可到屋中坐下细谈。”

    …………

    两人在屋中落座已毕,刘备给卢节倒了杯白水。

    “莫非是伯珪这几日又不曾去书塾中读书不成?”刘备问道。

    将木碗捧在手中,卢节苦笑了一声,“若是仅是不曾读书便好了。我听说伯珪这几日和南容走的极近。”

    刘备点了点头,“傅南容当世人杰,当日我们在雒阳相遇,伯珪与他言语之间确是投机,只是这有何不妥不成?”

    卢节喝了口碗中白水,略一沉吟,“玄德可知傅南容事师何人?”

    “饮酒之时倒是曾听南容提及过。似是光禄勋刘公?”

    刘备口中的刘公,自然是如今担任光禄勋的刘宽。

    “确是刘公。”卢节点了点头,“只是玄德可知刘公与我阿父关系如何?”

    刘备摇了摇头,“这倒不知,不过刘公仁人,想来应当与卢师关系不差才是。”

    刘宽此人向来以宽仁闻名于世。

    此人性情温和良善,听说从来不曾发过脾气。

    相传他的夫人对此也感到奇异,为了试探刘宽的度量,也曾设计激他愤怒。

    有一次正当刘宽整理好衣冠穿束,准备上朝之时,夫人命侍婢捧肉羹进入屋中,故意将肉羹翻倒沾污刘宽的朝服。

    而刘宽神色不变,反倒是询问热粥可曾烫伤了婢女的手。

    “玄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卢节苦笑一声,“刘公确是宽仁,只是与阿父的关系,并非你所想的那般。”

    刘备一愣,“升之试言之?”

    “玄德也知我父几次推托朝中召命,直到不久之前才走上仕途。可刘公出仕极早,这些年在仕途之上也算是顺风顺水。”卢节苦笑道。

    刘备没言语,卢植必不是嫉贤妒能之人。

    “玄德也知我父嫉恶如仇。刘公虽有宽仁与清廉之名,可家父常恨其身处高位而不能规劝天子,是以极少来往。”卢节说出其中缘由。

    刘备点了点头,这倒确像是卢植会做之事。

    “只是这与伯珪之事有何干系?”刘备有些奇怪道。

    按理说公孙瓒若是只是与傅燮交往,应当无事才是。

    卢植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即便对刘宽的作为有些不满,想来也不会牵扯到公孙瓒身上。

    卢节喝了口白水,“若是仅仅与傅南容交往自然无事,只是前几日伯珪悄悄找到我,说要下山再拜刘公为师。”

    刘备已然拿起桌上的木碗,刚刚凑到嘴边,听闻卢节此言,手却是止不住的抖了抖。

    东汉之时,一人拜几个老师其实算不上什么新鲜之事。

    即便是他如今的老师卢植也是先后曾拜师陈球与大儒马融。

    只是拜师之事讲究的是一脉相承,加上如今卢植与刘宽之间算不上和睦,公孙瓒若是行此举,只怕会惹来卢植不快。

    即便卢植不计较,可只怕也会有损公孙瓒日后在士人之中的名声。

    卢节沉声道:“想来此中关系玄德应当也明了了。”

    “升之是希望我再劝劝伯珪,莫行此事?”刘备缓缓道。

    此时他已然明白了卢节的来意。

    卢节必然是之前已然劝过公孙瓒了,只是依公孙瓒此人的性子,必是不会就此罢手的。

    “若说这缑氏山上,还有人能劝的住他公孙伯珪,也只有你了。”卢节将碗中的白水一饮而尽。

    来寻刘备也是他最后的法子,若是连刘备也劝不住公孙瓒,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刘备点了点头,“备当尽力,只是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公孙伯珪的选择如何。”

    “公孙伯珪,可不是一个听劝之人。”

    卢节苦笑一声,“我又如何不知。”

    …………

    夜色垂降,公孙瓒牵着他的白马,走在返回住处的路上。

    白马依旧是白马,只是公孙瓒的神情却是有些落寞。

    原本踌躇满志而来,以为此身必为时用,功成名就不在话下,只是不想如今竟只能蹉跎在这缑氏山上。

    林木染着月色,随着吹拂而过的轻风摇摇舞动。

    树影婆娑,似是在阴影里嘲笑他公孙瓒的无能。

    “几日不见,前方牵白马之人为何如此落魄?可是备的故友公孙伯珪?”不远处,有人轻声笑道。

    公孙瓒抬眼看去,只见刘备正牵着他的绝影,靠在树下的阴影里。

    刘备笑道:“如何?日后的白马将军。可愿随我这个无名小卒去往饮鹤池一游?”

    “那本将军就赏你这个面子。”公孙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两人策马,直奔饮鹤池而去。

    …………

    饮鹤池旁,白马黑马并列而行。

    月光如水,映照在湖面之上。

    饮鹤池中不见鹤,唯有湖中游鱼偶尔越出水面,在半空之中曳出一条细密水线。

    “想来是升之又去寻你了?这个卢升之还真是爱管闲事。我本来就不爱听他讲经,他也拿我没辙,我走了岂不是更好。免得我们都头疼。又何必苦苦相劝。”公孙瓒笑道。

    刘备静静听他说完,这才开口,“如此说来,你是已然下定决心了?”

    公孙瓒沉默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玄德,你知我志向,如今你我在缑氏山中已然待了有些日子了,卢公是何等人,你我也有了些了解。”

    “他之志向,从来都不在朝堂之上。可我要寻的,是个能给我在朝堂上助力之人。”

    “刘公便能助你?”刘备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让座下的绝影走慢一些。

    “试试也好,不论成败与否,总好过在此地蹉跎岁月。玄德,我等不起的。”公孙瓒苦笑道。

    公孙瓒的年纪要比刘备大上一些,西来之前已然成家,如今正是拼搏之时,自然不愿蹉跎。

    两人之间沉默无言,良久不曾听见刘备的回答。

    公孙瓒转过头去,见他正盯着天边那轮高悬的明月,怔怔出神。

    刘备忽然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先在此处,祝伯珪你心想事成,早日得遂志向。”

    “玄德竟不劝我?”公孙瓒一愣,接着哑然失笑。

    他本以为刘备还会苦口婆心的劝他,不想却是他自作多情了。

    伸手抓了把坐下绝影的鬓毛,刘备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公孙伯珪要这般走,自然有你的缘由。更何况,你可是个听劝之人?”

    公孙瓒也是笑道:“自然不是。”

    “那便是了。”刘备笑道。

    两人相顾,大笑不止。

    片刻之后,公孙瓒笑道:“玄德,我这一路西来,最为痛快之事,便是识得了你们几人。自小到大,所交之友人不少,只是可惜其中却少有真心之人。”

    “日后若是我公孙瓒真得了势,而你刘玄德又遭了难,那便可来寻我。只要有我公孙瓒一日,虽千万里,瓒必至。”

    刘备笑了笑,“伯珪有此话,就不枉你我一路同行。那备也是这句言语,日后若是你公孙伯珪有事。书信一封,纵有千难万险,备也必至。”

    月光散落在湖水里,倒影着天边那轮明月,白马黑马,依旧并排而行。

    …………

    第二日,天光大亮,刘备起身出屋,见门前拴马桩上只剩下黑马绝影在用蹄子刨着地上的泥土。

    少了那匹白马。

    刘备叹了口气,要走的,终究留不住。

    “大哥,伯珪不知为何,一早就离开了。”关羽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缘由,可一路西来对公孙瓒的性子多少也了解一些。

    刘备笑道:“要走的终究是要走的,该留下的也会留下。强求不得的。”

    两人正在闲聊之际,门外又响起马鸣之声。

    “原来果然在此,看来路上那个读书人倒是不曾诓骗咱们。”门外有人朗声笑道。

    刘备顺着笑声看去,却是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

    他先是目光一闪,接着与关羽赶忙迎了上去,握住那人的手臂,大笑道:“宪和如何来了雒阳?”

    此人一身儒衫,身形消瘦,面目白净,留着一副短须,一派书生样貌。

    正是在刘备等人在涿郡出发之时,随着苏双,张世平去往塞外的简雍。

    简雍还来不及答话,自简雍身后又转出一人来,此人五短身材,颇为体胖,闻言笑道:“阿备,我和宪和这一路上可是走的辛苦,你不先让我进去喝口热汤不成?”

    这人正是刘备之前去信到涿郡,要他前来的士仁。

    刘备笑道:“君义说的是,你我兄弟许久未见,备也是一时激动。”

    他转身引着两人朝内走去。

    屋中,几人各自落座。

    士仁将碗中的白水一口饮尽,这才长出了口气,“阿备,自从接了你的信,我们可是早晚赶路,这才能在今日赶过来。你可想不到我们路上的辛苦。”

    “好了君义,玄德他们也是如此一路从涿郡过来的,咱们的辛苦他如何能不知。”简雍笑道。

    士仁笑了笑,不再言语,他是有些怕简雍的。

    “宪和莫要多言,君义赶路辛苦,你还不许他抱怨几句了?最多给他把如今的话记下,下次饮酒之时多灌他几碗。”刘备笑道。

    士仁埋怨一声,“阿备,你这就有些不地道了。”

    几人说笑一番,士仁体弱,关羽带着他先行离开,前去寻一间屋子休息。

    待到士仁走后,刘备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沉声道:“宪和为何会来?我去信之时分明只让士仁一人前来。如今你来了雒阳,涿郡那边便只剩下益德一人,他如何应对的来?”

    简雍喝了口白水,抬手压了压,笑道:“阿备莫急,你我其实都小看益德了。如今有益德在,涿郡里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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