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便听得前厅一片热闹。好在来的不只有大伯父大伯母一家,小姑又长着一张舌灿莲花的好嘴,饶是班氏板着脸端着范,也拦不住小姑将气氛带动得热火朝天。

    “伯母,婶婶,小姑,我来的迟了,请各位长辈莫要怪罪。”安豆这一会子已然端庄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的礼:“给诸位长辈拜年。”

    “来得迟了,可是没有压岁钱了。”小姑笑着将她拉起来:“我的小红豆怎么来的这样晚?”

    安豆并不曾隐瞒,只是道:“自打落了雪,爹爹的腿脚便不是那么灵便,又有加急的折子必须呈给陛下,爹爹放心不下旁的人,便差我走了一趟。”

    旁人并不曾开口,便见班氏已然蹙了蹙眉:“才藻非女子事也(1),你行事多不规矩,更应当收敛言行,实不该……”

    安豆还没有说话,安母便已经蹙眉打断了她:“大嫂,您为长,我实不该多说什么,只是这丫头可以入御书房面圣是圣上金口玉言许下的,她也并不过是去替她父亲送个折子,有不曾妄议朝纲,怎地就不规矩了?”

    班氏仍是蹙着眉头,说教道:“天下女子的规矩方圆,便是早早都定好了的,所有人都守得,怎地偏她守不得,频频出格?安家也算是清流人家,其他兄弟姐妹也是规规矩矩,从来不曾失了礼数,怎地偏生你家姑娘被你教的叛逆乖张?”

    “你……”安母的脸色很不好看。众人也觉得此话说的过于重了些,简直是直说安母教子无方了,这不是当中给人难看吗。

    “哼。”安母冷哼一声:“非要人人都同你一般活的像个偶人一样才算活吗?儿孙自有儿孙的缘法,我的姑娘,我还偏就愿意让她自在些了。”

    班氏像是被噎住了,脸色青青白白地变了好久,一口气要发作,又想到实在是有求于人,生生忍了下去,若有所失地叹了一口气:“许如意,你从来便跟我过不去。”

    气氛诡异地冷了下来。若不是真心不喜欢一个人,一般不会直呼一个人的姓名的。安豆不知,但是在座的长辈却都知道,班氏和安母从来不和的,班氏这一声,似乎又回到她们做姑娘时剑拔弩张的模样。

    安小姑强笑着打岔道:“大过年的,咱们难得凑在一处,可不得紧着叙叙家常,牵不出头找不出尾的事情,争他做什么呢。我同你们说啊,我婆家那个大嫂,可真是个眼明心亮的。傛王府那一位适才放出来,她便已经向着同人家攀亲戚的。她自己膝下没有姑娘,似乎盘算着要为她娘家那边的表姑娘牵个线呢……”

    宁楟如今确实是茶余饭后炙手可热的谈资,安小姑这一点子闲话成功吸引了众人,安母和班氏也顾及一家子的面子并不曾继续僵持下去。场面终于又热闹起来。

    安豆倒是偷了闲,四下一张望,便见安桐在廊下的柱子后面躲着偷偷看她。

    安豆趁人不注意悄悄退出去,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来这边了?”

    安桐道:“大伯带着安樵在同父亲吵架,顾不上我。”

    安豆笑道:“不是说婶婶姑姑家那些同你年岁差不多大的也来了吗,怎么不同他们一起玩?”

    安桐摇摇头:“他们在凉亭写雪赞,文笔太差,我不喜欢。”

    那几个兄弟的资质实在算不上差的,只是年岁尚小,文笔稍显稚嫩。只是安桐资质太好,文思敏捷,或许又有童年经历的缘故,笔墨言行之间总比其他孩子老道一些,总也玩不到一处。那几个孩子隐隐以他的文章为首,他自己却觉得索然无味。

    安豆笑得更加开怀,“罢了,罢了,谁让我弟弟太聪明呢。”

    安桐颇为认同的点头。

    安豆悄悄问他:“大伯在同父亲吵些什么?”

    安桐不赞同的看着她:“安先生,你这般一点都不君子。”

    安豆并不在乎:“让君子见鬼去吧,你既听了,且与我说上一二。”

    “大伯想让父亲给安樵谋个差事,父亲说要致仕了,帮不上忙,二人便吵了起来。”安桐回忆。

    安豆心里猜测也差不多如此。安樵此人,虽然也是凭本事考的科举,无奈此人太过端正木讷,在翰林院待了几年,同期的学子都被分派去不同的部门了,唯独他剩了下来。好不容易大理寺肯要他去做一个黑脸包公,大伯父只嫌这差事不肥,没什么出息,总想着给安樵谋一个好差事。御史台原也不是什么好去处,想来大伯父是病急乱投医,求到了父亲跟前。

    “怪不得大伯母肯屈尊来我们家一趟。”安豆若有所思:“只是想来要闹得不欢而散了。”

    正说着,忽然便听得下面的人乱起来,细听了方才听清他们说:“樵哥儿跑了,没拦住,快去找……”

    屋子里亦是听到了响动,任谁也坐不住了,齐齐地赶出来,丫鬟仆从赶着给各位夫人拿披风,登时又乱做一团。

    安豆见自家爹满面愁容地从书房出来,身后还跟着脸色铁青的大伯,悄悄挪过去问什么情况。

    安自心斜睨了安桐一眼,道:“安桐恐怕是早就同你说了吧,这小讨债鬼,但凡你在,总会将他老子出卖个干干净净。”

    安桐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安豆笑着,还煞有介事的压低了声音:“爹爹主意言行,咱们可是文官清流,言辞自当雅量。”

    安自心无奈:“总也说不过你们这些小辈。”

    却原来安自心苦劝大哥安从意良久,无论他怎么说安樵这刚直不阿的性子最适合去大理寺做一个黑脸包公,安从意就是不听。说的急了,安从意便直说安樵愚鲁,做不得大理寺得罪人的差事,只是逼着安自心松口让安樵去大理寺。

    安自心苦不堪言,大理寺便是再得罪人,那也是听命办差,无论如何上面也有天子罩着,还能留下个铁面无私的清誉来。御史台便不得罪人了么,文武百官谁的错处不再御史台手底下写一本,便是帝王品行不端御史台也要冒死谏言。樵哥儿这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若是得罪了天子怕是满门之祸。

    安自心唉声叹气的对安豆说:“我实在拗不过你大伯,便答应了只要樵哥儿愿意在上任之前同我学习一些处世之道便向御史台举荐他。谁料樵哥儿却恼了,说我和你大伯都是嫌弃他愚鲁,才总想教他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黑着脸便跑了,这……”

    安自心在御史台总结出那一套能保全自身又能达成目的迂回之术可以算是自成体系,若非是自家侄子他短不会拿出来的,不曾想竟遭这样嫌弃。

    安豆便明白了父亲究竟气些什么,敷衍地捋了捋老爹的后背权做安慰:“大哥只是没挨过打罢了,且让他闯练闯练,等摔得疼了,不还得您和大伯教着他护着他么,谁让他是您亲侄子呢。”

    安自心苦笑:“若我能在御史台多带上一些时日,如何不能护着他,可是如今致仕的折子都已经写好了,今日又让你跑了这一趟,再不递上去,安家危矣,还能护他个——,咳。”安自心最终还是将粗话咽下去,心中提醒自己,雅量,雅量。

    安桐觉着无聊,早就出去跑了一圈回来,远远地指着池塘的方向:“我找到他了——”

    “那是大哥。”安桐笑着纠正他,然后对安自心说:“既然人已经平安找到了,父亲便让人请大伯母他们接着回去吃茶吧,让我去同大哥聊一聊。”谁让她幼时没少吃大哥买的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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