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曾明旨让宁楟入朝参政,宁楟自然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终日傛王府无所事事,写百寿图居然成了一种消遣。
十一幅百寿图很快完成,宁楟如约将它们交给安豆。
安豆收了字,也并不细看,便交给安桐拿着。
宁楟心中疑惑,犹豫再三,还是问道:“先生恕罪,小王不才,大概也猜到了先生想将这几张图当作我这十一年来所写,只是这纸都是新纸,墨迹也新鲜,总归是与往年写出来的字不同的,能行得通吗?”
安豆笑道:“殿下这般拿到御前去,自然是行不通。不过在我这学堂里走上一遭,便可以瞒天过海了。”
“愿闻其详。”
安豆一指院中的老者,正是十五那日所见的陈公。
“殿下可还记得陈公吗?”
宁楟当然记得,而且印象深刻。陈公一大把年纪,居然肯拜安豆这么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为师,一度让他深深佩服。
安豆道:“别看陈公之前不识字,字画做旧的本事可是一绝。他祖上曾经有一辈过不下去,靠卖假画为生,练就了一手做旧的本事。陈公觉得此举有违道义,从不曾参与造假之事,可是耳濡目染,这一手本事可是学到了手的。”
安桐将陈公请进屋内,并将十一张百寿图拿给他,同他细说了要求。
陈公仔细听了,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来,连连冲安豆保证:“先生放心,肯定一张比一张旧,这十年的差别不同一一细分出来。”
安豆从那一沓百寿图中又抽出一份来:“你倒是提醒我了,这十一张中可是要留出一张新的来,不可混淆了。”
安豆示意安桐将陈公带出去,将留下的那一张又交还给宁楟,并将计划细细说与他听。
宁楟自然也有别的法子让自己重回朝堂,不过他有意试探安豆的本事,便由着她折腾去,将她交代的话一一记住。
试一试自然也无妨,这法子到底比他的轻松些,万一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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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九,皇帝生辰。因为不是大寿,并不曾举国欢庆,只是在宫内举行了一场大宴,百官同庆。
安父安自心献上了一块奇石,皇帝大悦,直说要赏。
安自心便说自己致仕的折子已经压了快一个月了,请皇帝放他逍遥快活去。
皇帝本就已经厌烦了御史台的谏言,一直扣着安自心的折子不妨不过是为了表示自己对大臣的重视,做个面子罢了。如今安自心再次提出来,那便是“去意已决”,他自不好久留,便可以借着机会应允了他。
见安自心识时务,皇帝心中越发欣慰。
这一高兴,便想起来某次退朝之后,安自心在大殿上走了神,居然差点忘了跟着退出去。他让身边的大太监去提醒,才知道安自心是因为忧心侄子安樵的去处,一时间晃了神。
既然安自心如此识时务,皇帝也不介意给他一点恩赏:“你这老狐狸可是清闲了,朕这御史台可是少了个干活的人呢。你不是有个侄子还在翰林院么,且让他去,跟着上官学着点,等学成了,接着为朕谏言。你们安家,别想都跑了。”
皇帝说的随意,百官也跟着笑。
安自心目的达成,既成功致仕,又把安樵推荐进了御史台,当然也跟着笑:“不管喽,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那混小子可是要请陛下操心了。臣可是一身轻松,日后看我闺女那学堂还缺不缺先生,臣去做个教书匠去。”
“你倒是清闲,留朕一个老头子在这里卖力气喽。”皇帝高兴地时候从来不吝扮演一个仁慈和善的君主,做出一副对安豆的学堂十分感兴趣的模样,同安自心攀谈了许久。
这是安豆特地交代她父亲的,让她的学堂在皇帝面前挂个名号。虽说皇帝问过一嘴之后也便忘了,但是在旁人眼中,这就是天子亲自过问过的学堂,谁也不会轻易去招惹,这学堂便真正在京城立柱了脚。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皇帝心满意足的回后宫,搂着新收的美人饶有兴致地看各地官员给他送来的贺礼。美人哄得他一高兴,便顺手赏出几件去。
百官为了讨好皇帝自然是挖空了心思,宁楟那一副百寿图在满屋子的奇珍异宝中显得那般平平无奇,皇帝甚至都不曾打开看便随意地丢在了角落。
他正在兴头上,大太监供着身子进来,说傛王殿下在门外请罪。
皇帝冷哼一声:“他来请什么罪?”不过他这会儿心情好,到底还是召见了他。
宁楟进来,手中捧着崭新的画轴请罪:“父皇恕罪,家中老仆老眼昏花,竟将儿臣送父皇的生辰礼送错了。儿臣手上这一副方才是今年所写,给父皇的那一副是三年前的,求父皇恕罪。”
皇帝便命大太监将画轴取来,打开一看,果真是三年前的落款,纸张也陈旧些。
沉默了一会子,皇帝忽然问:“这么说来,你每年都为朕写了百寿图?”
宁楟将头伏得更低:“儿臣无能,徒惹父皇生气,不能为父皇分忧。儿臣万不敢忘父皇生养之恩,父皇生辰,儿臣不能亲自祝寿,只好每年亲自写了百寿图,供奉于佛前,祈求父皇万岁无忧。”
大太监偷偷抬头,却看不懂皇帝的神色。
皇帝盯着百寿图看了一会儿,吩咐道:“你先起来,让他们把你写的百寿图都取来。”
宁楟便依言起来,恭敬地在一旁站着,等着太监们赶去傛王府,取来一只大箱子。
皇帝让人将箱子打开,一股子厚重的被香熏过的气息铺面而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仔细装裱好的几幅百寿图。
皇帝一幅幅地看去,装裱不够精美,却足见用心。时日隔得越久的,香火的气息便更加浓重些,最早的一张纸已经泛黄很厉害了,用的墨也不好,有些褪色模糊,可是每个字都笔力千钧,足见写字者的虔诚。
皇帝几乎杀光了自己所有的儿子,虽然从来不曾对人说过,心中却难免凄凉,反而贪念起一点子舐犊之情来。
宁楟这个忤逆不孝的儿子,被他关了十年也不曾认错,却始终不曾忘了每年为他写百寿图,为他焚香祷告皇帝心中难免动容。
他当然不信这个儿子会乖乖跪在他脚下听他的话,若是如此当初也不会为了那些贱民忤逆她了,宁家人都是犟骨头,打不折的。
不过他也只有这一个儿子可用了,他将人放出来也不是空作一个摆设的。无论宁楟心中想的如何,只要对他这个父亲还有敬畏,那就足够了。不说在他死之前他不会让宁楟成了气候,便是宁楟真的成了气候,刀还能架在他这个父亲的脖子上不成?
这一点子温情到底让皇帝对宁楟少了几分忌惮,他挥手让宁楟退下。宁楟恭敬的退至门口方才转身,转身的一瞬便听到皇帝说:“你出来也有些时日了,明日来跟着上朝吧。”
“儿臣遵旨。”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了,宁楟本不相信安豆几句话几张纸就能让刻薄寡恩的皇帝改了主意,原本是计划了一出苦肉计,为他这个父皇挡个刀剑之类的来重获君恩,结果没想到安豆这一招竟真的成了,倒使他少受许多苦楚。
出了皇宫,焦急等待地庆叔连忙围上来:“殿下,如何了。”
宁楟想到安豆将装裱好的百寿图交给他时胸有成竹的笑容,她说:“做旧做的自然十分像,我还让人替殿下装裱好了。只是有一点瑕疵,陈公经手做旧的字画,总是有股被松木香熏过的气息,该晾上一个月才好。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不过问题也不大,殿下只要说您心诚,将这些字画日日供奉就行了。”就好像一切尽在把握。
“香从何来?”宁楟当时只觉得这话经不起推敲。
“不会有人追究的。”安豆说:“若是真的查问起来,殿下身边不是有个忠心耿耿的庆叔吗,自然是庆叔每年求人给你送衣物吃食的时候捎进去的。”这番下来竟是无懈可击了。
“成了。”宁楟看着庆叔紧张的神色,宽慰道。
“那就好。”庆叔松了一口气,由衷地赞叹:“不愧是安先生,简直神仙一般。”
宁楟笑笑,不置可否,神仙大抵没有她那一套信手拈来的谎话,不过真的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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