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园子里玩耍了一阵子,便有小黄门来报,说席面已经准备好,可以开宴了。
正经的大宴,男女是不同席的,免得男客酒后无状,冲撞了女客,众人便随着小黄门的指引分别到不同的花厅落座。
草生宴花样很多,为了夺一个彩头,各家贵女各显神通,纷纷献艺,端的是一派歌舞升平。
酒至半酣,不知谁提的议,一起玩飞花令。
长公主欣然应允,命小黄门抱来一只御赐汝窑新烧的美人瓶用来做飞花令的彩头。众人各显其能,气氛更加欢快。
正热闹,忽地闯进一个醉醺醺的男客,一众女眷瞬间乱了方寸,不知是谁尖叫一声,席面顿时乱成一团。
这边乱起来,误入的安樵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酒顿时醒了大半,冷汗顺着额角留下来。
他自知失礼,却头脑发蒙只知道仓皇地往外跑。
徐家次女才献完舞,舞衣来不及更换,长长的水袖拖在地上。安樵这边慌不择路,撞碎了美人瓶瓷瓶,又踩到徐姑娘的袖子,舞衣下滑,害她露了半个肩头。
徐家姑娘羞愤欲死,便要一头扎进湖里,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按住,好言相劝。
长公主大怒,命人将安樵按在当场。
安樵自知自己言行无状,已然闯下大祸,颓丧地垂着头无从辩解。
他自幼行事端方守礼,平素若是遇到陌生女子,是连直视她们的脸都不肯的,唯恐失了礼数。可恨他偏偏多饮了几杯,又有个不认路的毛病,居然误闯了女席,害得徐二姑娘声名扫地。
安豆先代安樵向徐二姑娘赔罪,又打听了一通来龙去脉,心中已然明了安樵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原是安樵揭发戚停倒卖宫中物什一事得罪了戚皇后与戚家,众人对他避之不及,偌大的草生宴竟无人同他攀谈,只他自己孤零零坐在一边。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偏有一位姓沈的公子,感慨安樵持身中正,不惧戚家的劝说,三番五次请他喝酒。
安樵那沈公子引为知己,又恰逢心中苦闷,不觉便多饮了几杯。
酒水饮得多了难免要找恭所,那沈公子为他引了一道路,等他再出来时人却不见了
安樵打小有个不认路的毛病,醉了酒便更加厉害。幼时他带着安豆和安芯逛灯市便迷失过这么一会,自此家里人从来不让他单独出门。
只是如今小厮不再身边,安樵着急了一阵,刚巧看到有人回去,他便跟了上去。
紧赶慢赶还是跟丢了人,安樵刚好听到一阵丝竹之声,便以为到了地方,醉醺醺地便闯了进来。
男席女席相隔甚远,岔路又多,让安樵自己打转,酒醒了也未必能所到这边。可见有人知道了他不认路的毛病,特地做了个套子令他往里钻。
安豆叫苦不迭,她这堂兄好歹入仕了一段时间,居然连半点人情往来都不通。
如今京城中谁不知道,这个苏为原是黎家的私生子,虽然暂时不曾入族谱,却也仗着黎家的扶持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几个月前,虽为攀上了戚家,与戚家一个庶女定了婚事,他此时来找宁楟,除了报复,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安芯突逢变故,一时间乱了方寸,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安豆让她灌了一盏凉茶下去,方才镇定了些。
“阿姐,你现在便回家,趁着草生宴上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先请大伯去徐府提亲。一定要快,若要救徐二姑娘的性命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徐家家风严谨,这种事情虽然是徐二姑娘无辜受累,恐怕也会被阖族逼着自裁以正家风的。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敲定徐二姑娘的婚事,一旦双方交换了庚帖,徐二姑娘便算是安家的人了,徐家阖族便再也没有权利逼她自裁。徐家父母疼爱女儿,一定愿意给女儿找一条生路的。
安芯点头:\"应该的,本就是大哥的罪过,不能枉害了徐二姑娘一条性命,我即刻便去。以安氏的门第,原是配不上徐家的,怕是委屈了徐姑娘了,只是……\"她按下未尽之语,今日之事伤了徐姑娘的名声,她怕是极难再嫁了。只是令她只能屈就安樵这个害她至此的人,她的心中该有多恨。
安豆自然知道安芯要说什么,她看着在一旁落泪的徐二姑娘,只觉得心里发堵,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安豆。”临行之前,安芯抓住了安豆的手:\"陛下已然对大哥生厌,怕是要借此事处死他的。大哥有罪,却罪不至死,若是陛下真的动了这个念头,你一定要救他一救。\"
酒后无状,原本便是可大可小的罪名,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若是皇帝铁了心要追究他损坏御赐之物的罪过,那安樵便只有死路一条。
皇帝未必将安豆看在眼里,她若是为安樵求情,她想走的路怕是也到头了。安豆却一口应下来:\"你放心。大哥是朝廷的官员,长公主不能自行处置,朝廷势必要派有司前来的,我与他们一同入宫向陛下求情。如今正是个番邦呈递国书的时候,陛下还要用我,想来是愿意赏我一个恩典的。\"
自恃有功要挟天子哪里是这般轻描淡写的事,安豆不假思索便应了下来。
安芯面带愧色:\"我们一家,总连累你。\"
“也只有你们二人了。”安豆催她快走,莫要耽搁了徐二姑娘的事。
幼时上元灯节,她与安樵安芯在灯市上迷路,唯有一件厚披风,二人却执意披在她身上,轮流背着她在雪地里走了一个晚上。只冲着这一份情谊,安豆也断然不会舍弃他们。
宫中来人很快,安豆也不耽搁,向长公主告罪之后便求到了御前。
她在御书房外等了几个时辰,以往面圣从来不曾这般困难过,
安豆一早便知道皇帝不会见她,也知道这情她轻易求不下来。但是她必须在这里站着,目前没有人能临时代替她翻译文书,皇帝无人可用,只要她在御书房前一时,皇帝多少也会顾及她几分。最起码处置安樵的圣旨不会立刻面前这扇门内发出去。
等附属藩国的请安折子递到皇帝手里,她便有把握求得皇帝松口。
横竖也就是在这两天,咬咬牙也能坚持的住。安豆抬头看看天色,心道可千万不要下雨才好,不然未免也太狼狈了些。
安豆想到前几日她来御书房,还是宁楟在雪中跪着,当初她还好心替他解了围,如今此一时彼一时,落魄的居然成了她自己,不由得苦笑一声。
皇帝被安豆堵在御书房出去不得,总算有功夫处理一下积压了许久的各州府呈递上来的奏折。
只是皇帝当得久了,他早就忘了那一张薄薄的纸上承担是他成千上万的百姓性命的重量,竟将桌上的折子胡乱往地上一推:\"这些地方州府是干什么吃的,暴民围城,直接杀了便是,往上报!往上报!朕哪有闲心管这些!你替朕回,凡暴民作乱者,立斩不赦。\"
大太监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出声,慌忙将地上的折子捡起来,嘴上答应着,却并不曾将皇帝的“旨意”真的原样传出去。
此次祈求朝廷加以安抚不成出现□□的是他的家乡凌县。都是苦人,原是遭了灾活不下去了,若是真按皇帝的意思命令下去,面对甲胄齐全的士兵围剿,这些手无寸铁的灾民怕是一个也活不了。
大太监斟酌许久,趁皇帝不差悄悄将这份折子藏在袖子里。
先压着吧,皇帝的心思不在这里,过些时日也就将此事忘了。他拖着不管,有本事的人起码能争竞一条活路出来,总好过全军覆没。
皇帝等着大太监将奏折捡起来,又抽了一本来看,心情马上愉悦起来:\"这个苏州章事还算合朕的心意,递折子说活捉了一直通身雪白的虎,觉得是祥瑞之兆,不日便会送到京城来。这虎刚好放在朕的珍兽园中,如此祥瑞,必能护佑我抄千秋万代,国泰民安。\"
大太监只觉得藏在袖子中的折子灼得他心慌,听到皇帝同他说话,满身冷汗却依旧笑着应和:\"有陛下在,自然是千秋万代,国泰民安。\"
皇帝被奉承得心满意足:\"依朕看,为迎祥瑞,该让工部出钱将珍兽园扩一扩。\"
大太监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跟着他一起笑:\"陛下,下面的人说附属国的请安折子送来了,写的依旧不是汉文,礼部递了请罪书过来。\"
旁的奏折事关果真,皇帝从来不耐烦看,反而是藩国的文书以及给藩国的回信,由于关系着皇帝对外邦交的体面,一向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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