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腊月,相国寺的梅园正盛,黄的灿然、白的胜雪,层层叠叠犹如波涛,暗香涌动。

    一年长妇人由小辈搀扶着,行走在梅间小径,赏梅低语。

    那妇人鬓发已经灰白,眉眼含笑间,可见年轻的风姿灵韵,让人轻易便能辨出曾是个水灵灵的水乡女子。

    谈笑间,她发现了站在园外痴望的女子,不由顿住。

    当妇人的视线撞来,李朝歌心尖颤了下。

    她不过征战三年,死了三年,六年未见,叔母竟苍老如此!

    适才都差点没认出来。

    当初叔父英年战死,没留下一儿半女。

    年仅十八的叔母杨氏守了寡,却再未改嫁,每日只帮衬李朝歌的母亲操持家业,将李朝歌当做亲生女儿一般。

    没错,叔母是为数不多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也因此成了为数不多能懂她的人。

    父母先后离世,她一心征战,叔母就守在家中。

    时隔六年再见故人,李朝歌激动到无措,张口难言。

    嗫喏半晌却不敢叫出“叔母”,她无奈地一沉气,缓缓地漾出一个笑容来。

    叔母,你的朝歌回来了!

    李朝歌情不自禁地走进梅园,快步奔向至亲。

    被落在后面的李岐看明白,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却暗暗提心,害怕李朝歌一下子没控制中,在熟亲面前露出破绽。

    杨氏瞧着面带喜色,飒爽而来的女子,有一瞬间的恍惚。

    神态、步伐,都与小伯爷如出一辙。

    李朝歌停在她面前,有礼拱手:“未想到还有夫人小姐在此赏梅,叨扰了。在下……淮陵李朝歌。”

    报出名号时,她有意顿了下,凝视着杨氏。

    果然,杨氏惊诧地捂住了嘴,当即热泪盈目,陪在她左右的少女也是如此。

    杨氏左手边的豆蔻少女惊诧:“你就是与我二表哥同名的淮陵女子?在比武大会上得了魁首的那个?”

    李朝歌认得这豆蔻少女,是叔母的亲侄女儿,杨素。

    七年前,杨素父亲任离江知府,因贪污被抄了满门,杨素要被充为官妓。

    叔母念杨素年幼,求刚好凯旋回都的李朝歌救其一命。

    素来不掺和这些祸事的李朝歌被叔母说动,推了陛下的所有军功赏赐,换了杨素一命,收留年仅八岁的杨素入府。

    也因此举她一度为人诟病。

    丞相为首的文官、总管福林为首的宦官,不停给皇帝吹耳边风,说她与杨素之父有勾结,要细查。

    查到最后,她去了边关,三年不曾回来。

    边关捷报连连,这个无中生有的小把柄自然也没人再提了。

    当初李朝歌只见过杨素几面,三年后,即便再在家书里看到她的名字,也已不记得她的音容相貌了。

    如今见着她稚气才脱的水灵模样,听到她一声表哥,才确认她是杨素。

    只不过,杨素怎么叫她二表哥?

    那大表哥是谁?

    李朝歌疑惑躬身,像是初见她时那般逗了一句:“你二表哥是谁啊?”

    她一凑近,杨素的小脸却红透了。

    在临安,各式各样的美娘子她没少见,但头一回见到面前这么美的女子。

    春水之容、秋月之姿,温婉大方的容姿下,平白有股洒脱豪爽之气,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就连她身边的人,也一样的俊美无双。

    杨素飞快地偷瞄了眼李岐,低下了滚烫的小脸,半缩到了杨氏身后。

    她低低道:“二表哥是定南伯。”

    细细小小的声音是南方特有的温软。

    李朝歌笑她六年乡音未改,故作恍然道:“原来是定南伯府的家眷,真是失敬!可定南伯不是独子?”

    对面的姑侄两人顿了下,杨氏右手边的少妇神色微凝。

    杨氏缓缓道:“定南伯还有一义兄,上月才回北关。”

    义兄?!

    她哪儿来的义兄?

    李朝歌整个人都蒙了。

    一旁,李岐想起了绿蛇汇报的情况。

    “定南伯生死不明,其叔母以老定南侯的名义,收其忠仆月容为义子。陛下念及定南伯长保山之功,封月容为关北大将军,镇守北关。”

    月容?!

    月容是她前世的贴身丫鬟。

    为了照顾她这个假公子,月容也改易男子,照顾她的饮食起居,甚至随她出征,混了个将军当。

    曾为了救她,月容几次险些丧命。

    难怪她从刚刚就没见到月容,还在疑惑月容为何没在她死后,回到临安侍奉叔母。

    原来是去了北关……

    上个月才回,这不就刚巧错过了?

    李朝歌遗憾间,心生感激。

    月容这是在保他们临安李家的地位。

    只要李家还有人在边关,李家就不会没落,叔母和杨素这些女眷也能继续安稳度日。

    不由得,李朝歌将目光落在了杨氏右手边的陌生少妇身上,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陌生少妇其貌不扬,身材已经不是丰腴可以形容的了,一瞧便是憨厚乖巧之人。

    但她通身的气质和白嫩的肌肤,都彰显着她出身不俗。

    李朝歌实在没忍住,唐突问:“这位夫人莫不是……”

    不等杨氏开口,少妇便引以为豪道:“我就是关北大将军的新妇,文少君,我爹是当朝丞相。”

    此话一出,李朝歌的脑海瓜子一阵嗡嗡。

    她脱口便问:“新妇?”

    文少君颔首:“我们上个月才成亲。”

    又是上个月……

    这种事,李岐听到也不免觉得有几分离谱。

    他是见过月容的,那个永远一副苦大仇深模样的随从,时刻紧盯着李朝歌身边出现的一切人等。

    他要是没猜错,月容应当也是个女子。

    那她怎么能娶妻?她怎么敢的?

    竟然还娶了丞相的女儿!

    好半晌,李朝歌才勉强理解月容。

    许是月容从窦方那里预料到了什么,便铤而走险跟丞相联了姻。

    文少君是都中有名的丑娘,年到二十都嫁不出去,但她却是丞相的掌上珠、心头肉。

    娶了她,就是直接拿捏了丞相的命脉。

    这样就算出了什么事,丞相也会帮忙保着他们李家。

    可这……

    不是毁了个无辜女子?

    李朝歌深深地看了眼文少君,见她提到月容这个夫君时整个人都精神奕奕的,顿时心情复杂。

    眸光微转间,她忽然顿住,心下一咯噔。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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