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风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时代的人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看法,就是一个将领手下的部队,能不能堪大用,衡量的标准,不是看这个部队平时的操练如何,战时的战绩如何,而是看这个部队军纪如何。

    很讽刺的是,这个标准,和余风的标准恰恰相反。余风认为,严明的军纪,才是部队战斗力的根本,一个连纪律的概念都没有的军队,在战场上,只可能是被敌人屠戮。在他的风字营中,纪律永远都是第一,训练和战斗才是第二。对于那些不守军纪,甚至骚扰百姓,为害地方的士兵,余风都是给予严惩的。因此,风字营的士兵,偶有出营或者探亲回家者,给人的印象,即使不是彬彬有礼,也是本本分分的,把那军装一脱,就是一个个憨厚的年轻人。

    但是,在别的人眼里,这风字营怕就不过如此了,厉害的能打的兵,哪个不是如狼似虎蛮横霸道的。风字营的这些兵,别看每天操练得热闹,怕也就是一个绣花枕头花架子。而且这些兵,绝大多数都是本乡本土的,乡亲们都是看着长大的,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多是心里有数,就凭着风字营那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操练,又能练出个什么样来。

    持这种看法的人很多,不仅仅是老百姓,还有很多的官员,这其中,就包括的灵山的知州,欧阳利。

    余风初任灵山巡检的时候,就曾拜会过这位知州,不过那是例行的规矩,新官上任,拜见一下上司同僚,也是惯有之意,从见面到寒暄到送客,大家都是说的一些套话废话,要说这交情,那是基本上等于没有的。作为灵山的最高地方官的衙门,余风的巡检司每月的孝敬,那是一定不会少的,余风知道,也是看在这些孝敬的面子上,这知州才会勉强出来见自己一见,要不然,他一个不入流的百户武官,想见一个进士出身的六品知州,那简直是妄想。

    除了这一次的交集,基本上,余风后来就没有和这位知州老爷碰过面,就算是实在什么避不开的事情,大家也是公文来往,公事公办的架势,倒也相安无事。

    欧阳利其实也曾经关注过这位新任的盐运巡检,甚至派人打听过他的出身来历,待到打听清楚后,原本还有一番笼络心思的欧阳利,也就没有下文了。一个破落秀才出身的军户,没背景没靠山,就算是这巡检的职位,也是靠着前任巡检活动而来,这活动的银钱,怕还是他做私盐贩子赚到的些许银钱。这样的人,就算是坐到了这个职位,屁股下也不牢靠,只怕很快就要为别人腾出位置,粗鄙而毫无根基,在欧阳老爷看来,和这样的人结交,简直毫无必要。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过去了,余风依然在巡检的位置上,坐的牢牢的,欧阳利自然有些惊奇。不过,也仅仅是有些惊奇而已,支持或者刁难依然都是没有的。颇有一股我坐看你起高楼,坐看你宴宾客,坐看你楼塌了的味道。盐运司和布政使司之间可没有十分明确的统属关系,只要巡检司每月的例钱不少他分毫,不给他找麻烦,他倒是对谁当这个巡检都是无所谓的。

    当然,对于这个巡检司交来例钱,他也曾经和同僚们笑谈了一下,笑谈中,他发现,原来不仅仅是他这地方品级最高的官员的孝敬月月到位,这巡检司对他其他的同僚也是打点的甚是周到。举一隅而反三隅,他心里登时有点释然了,这些没有统属关系的同僚,这巡检司都打点得妥妥当当,那对那些他的顶头上司,那还用说吗?肯定是用银子喂得饱饱的,这屁股下的位置牢靠也就不足为怪了!

    对于这灵山巡检司,他当时了解的差不多就是这样,这巡检挺会做人,而且,做事情也不差,捞钱的手段也有不少,虽然手下养的盐丁稍微多了那么一些,但是还算是规矩的,没将地方上搞得怨声载道。

    等到余风在海边上斩杀了不少倭寇,他这看法顿时就变了不少。虽然对外声称是灵山卫的官兵大举出动,将这些意图侵犯这灵山地面的倭寇杀败,但是这些都是对着外面的说法,他这个本地的官员如何不知晓内情,那些倭寇,都是这巡检司的盐丁斩杀的。

    作为一个浙江人,他自然清楚,一伙有着几十个真倭的倭寇,是多么的可怕,要知道,当初十多个倭寇就敢在杭州城下大摇大摆的攻城,这几十个真倭还有据说一两百的假倭,一上岸,就悉数被斩杀至此,那要多么强悍的战力才能做到。他心里做了个比较,别说是灵山卫,就是将威海卫和灵山卫两卫的官兵悉数集结于此,也未必能取得这样大的战果。

    于是,在他对余风的评价中,这个人除了会做人,能捞钱之外,又多了一个“会练兵!”

    年后,一纸文书,这巡检余风突然来了一个三级跳,挤走了他原来的老上司,一下子成为了灵山的守备。对于这一次的变动,欧阳利有点看不清楚了。这样的官职升迁,光是有钱还是不行的,就算是余风赚了不少,能活到到这样的实职,成为一个小小的军头,不仅需要钱,还需要门路。这年头,拎着猪头找不到面门多了去了,他是走的谁的门路呢?

    如是论品级而言,余风现在已近是高过他了,不过,他并没有将这一点放在心上,武官的品级怎么能当真,只是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对这余风不冷不淡,现在他有心上前去结交对方,未免就太落了痕迹,读书人,这点脸面还是要的。

    风字营建立,余风要地,他大笔一挥,慷慨应允,而且,只要余风开口,他甚至还准备了些许物资,民夫,为余风的风字营的大营建设出把力。风字营的在灵山城外,收益最大的就是他这个知州了,不管别的人怎么想,他该支持的一定是要支持的。

    可惜的是,一贯会做人的余风,似乎这次也不愿意让欧阳利为难,这些钱粮物资民夫什么的,提都没提,直接就将他自己养的那些盐丁当民夫用了,虽然这也让欧阳利省下了不少,却是让他微微有点遗憾,所谓交情,不就是在这你来我往中慢慢建立起来的吗,而这个余风,也懂事过了头,一点不给他这个建立交情的机会。

    无论是巡检司,还是风字营,和这知州衙门都没有统属关系,但是,这巡检司的盐丁,和风字营的官兵,却是目前灵山地面上最大的两股武装力量,当然,说是一股也可以,毕竟,他们都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一般这种情况下,要么是地方上的文官,对这驻军好意奉承,一待有事,这些统兵的武官看在平日的交情上,或许会帮上地方一把。要么是地方上文官都这驻军敬而远之,两者井水不犯河水,要是驻军闹得过分了,文官就动笔参劾,但是这样一来,就算是你地方那个上乱成一锅粥,甚至贼人攻打县城州府了,也别指望这些驻兵出多少力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你平时不烧香,临时来抱佛脚,对不住,你找别人吧!

    欧阳利显然是打的第一种主意,他才四十多岁,还有大把的前程,于自己守牧的州城的驻军建立良好的关系,显然是对自己的前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而且,山东也不算得是一个什么太平地方,笼络一下这些带兵的武人,大有必要。

    风字营成立之初,他自然是不好前去叨扰的,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那么做,等到余风新兵都招齐了,练上了那么几个月,他想再借着巡视的名义,去一趟军营的时候,余风却带着他的兵出去操演起了。他心里难免有点犯嘀咕,武将手里没兵,的确啥也不算,但是,手里有一点兵就这么折腾,这人脑子只怕也不算是太清醒。而且,都指挥司的粮饷可是没那么容易拨下来,按常理,地方上负担那么一些,也是应该的,这余风一概不找地方伸手,自己掏腰包养病,这也太财大气粗了一点吧,就算你私盐赚了几个银钱,也不应该这样撒啊!

    这有钱,有兵,还整天泡在军营里练兵,就算你爱好武事,这也有点过了吧!据说这余风,也就是在赵家村那里修了一个庄子,简陋得没法看,甚至他的身边,除了一个原配,连女人都没几个,这样的人,这样作为,还真是奇怪。

    等到风字营的那些兵,陆陆续续回来,欧阳利又叫手下前去联络,好确定日子前去劳军,人家都操演完了,巡视什么的理由,就不太好用了,还是劳军直接一点吧!不过,手下的回报,却是这余守备,一回到军营,就立刻回到了自己家里去了,这十多日居然都不在营中。

    他暗暗点头,这才像话吗?一个会捞钱的武官,要是不享受享受,整天把心思放在练兵上,恐怕到时候觉得奇怪的,就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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