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的发泄,肆意的吼完彭震,静悄悄的空间里,似乎还能听到我吼声的回音荡漾。我楞在当场,一瞬间心里就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曾经我的母亲是不是也是如此,用‘全世界都对不起我’的心态,慢慢让自己成为了一个令人不喜欢亲近的人。

    这也是我长久以来一直劝着自己尽量去忘记过去的原因之一,正所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如果我不忘却那些曾经,而是不断的回忆着过去,回忆着那些伤害我的人,甚至满心都是报复回去的期待。那么我是不是也会变成母亲那样的人,一辈子偏执又没有安全感,走的孤僻却又是那么的心酸。

    我并不想如此。

    迅速就冷静了下来,我并不需要彭震的愧疚与归还,我想要更好的未来,我跟heaven一起,美好的阳光的未来。

    我平静了语气跟彭震说:“好,我们来谈。我不否定他是你儿子,这不是什么秘密。可是他现在并不属于你,将来如果你结婚生子,他的身份就会更加尴尬。最好的,就是我带着他离开国内,我们都不出现在人前,这也是对你最好的。”

    不能总是自私,防着所有人带着孩子远走,并不能让孩子得到更好的生活。对彭震,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在我面前跟霍芳菲同时出现,我想,他跟霍芳菲的婚事怕是板上钉钉了的,那么heaven在国内,就会很尴尬。

    彭震冷冷的看着我,在没有了刚才的调侃玩闹,带着刻骨的寒,“你的意思是,让他永远都不知道我是他父亲?让他永远只认识舅舅,而不是我这个爹?”

    我摇摇头,“不,不是的。heaven总会长大,他总会有自己开口问的那一天,我没打算在孩子面前否定你。可是......可是现在不行,他还太小,还不能理解大人之间的恩怨,也无法感知这个世道的.......肮脏。”我说的艰难,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也不是没想过一辈子瞒着heaven,让他永远都不知道曾经发生的一切。

    但是孩子一点点的长大,我就明白这样的决定,恐怕是行不通的。

    可要怎么说呢?

    曾经的那些,连我都觉得残忍到极限,可怕极了,那么到了heaven那里,他要怎么去面对父亲,祖父,这些跟他血缘关系最近的人,是伤害我,甚至于伤害他最深的人。

    让一个小孩子去面对父母双方家族的恩怨,太残酷了。

    我强忍着不哭,将话说的明白,“彭震,你见过heaven了,他是那么敏感又脆弱的孩子,我们不能......不能让他受伤害。”

    这是我唯一祈求的。

    我的heaven,应该永远无忧无虑,而不是像我一样,永远的需要面对选择题,母亲与父亲,爱情与家族,像是永远没有一个尽头。

    彭震突然动作扑过来,他抱紧了我,盯着我的眼睛。

    他的眼底布满血丝,不知道是睡眠不足,还是这突然之间就成了这样。

    声声质问,“你不想让他受伤害,你也想保护你自己,那么我呢?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这样的问题,似乎并不怎么好回答。

    可是答案很多年前不就已经有了吗?

    我并不胆怯,如实的说:“你还有你的家族,你不是早早就选择了他们。还有你的婚约,霍芳菲她跟了你已经六年多,快要七年了,你总该给她一个交待。”

    当年我母亲的事发生,彭震已经旗帜鲜明的选择了维护家族,既然已经选了,那么就应该坚持下去不是吗?

    还有霍芳菲......

    我承认我还是小心眼儿,一次次霍芳菲跟彭震出双入对的画面,像是刻在了我脑子里,实在是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更不要提,彭震还有那么多绯闻对象。

    彭震气的张嘴就要咬我,他动辄就会对我作出伤害的事情,我其实都已经习惯了,索性闭上眼睛忍着,可他的牙齿碰到我的脸就收了力气,改成了舔,我被他糯湿的舌尖碰到,一下子就醒神扭头瞪着他。

    彭震垂着脑袋,低声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你告诉我好不好?已经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再给我次机会,原谅我。”

    他的语气太伤感,弄的我都有些眼眶发酸。

    越是这样的时刻,我越是不敢哭,只能接着说:“你没做错什么,哪里需要我的原谅。当年你们都选择了家族,你、金戈,还有叶高弛,谁都没有逼着你们,都是你们选择的,论起来,你们都没有错。”

    彭震吼起来,“是!没人逼着我们!没人逼着我们,我们却联手把你送进了地狱!你说我跟他们一样,真的一样吗?他们没有你!没有你!”

    后来的很多个日子里,彭震也曾梗着脖子说自己没有错,凭什么所有人都作出了一样的选择,却只有他要接受惩罚!这不公平,金戈、叶高弛,他们都比他高尚吗?没有!都丫的一个样!

    可是内心里,却是明白的,他错了,大错特错。

    因为那时候林枷唯一倾心信赖的人是他,知道母亲的死因,林枷就算是清楚了解肇事的人是他堂妹,也还是第一时间找到了他,这是什么样的信任,他在她心里,是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的。

    每每想起,那时候林枷拿着视频悲恸欲绝的来找他,想要为母亲讨回公道的样子,彭震都会心悸。

    那也许是林枷距离他最近的时刻,只要他抓住,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结果,他并没有珍惜那样的机会。

    他背叛了林枷,尽管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缘由,可是事实就是,他背叛了林枷的信任,他没有帮林枷找出凶手,甚至处处庇护害死她母亲的人。

    现在说当年他跟金戈跟叶高弛的选择一样,是,没错,是一样的。

    可是最大的不同是,他当年有个全心信赖着他,并且还为他怀着孩子的女人,而金戈他们,并没有。

    我想,一定是彭震拍打车座的力气太重了,所以我眼眶里的泪才会忍不住被抖落下来,我急忙用手去擦,不想让自己显得脆弱。事情都过去了,最难熬的时候都自己扛过来了,又何必在多年后显露出憔悴的样子来换怜悯。

    强忍着,眼泪似乎都倒灌了,从鼻子里进入喉咙,丝丝的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压都压不住。

    彭震吓坏了,急忙放开我,从车座储物箱里找出保温杯,动作迅速的将水倒在杯子里,“川贝枇杷露,医生说对你这种咳嗽是很好的,你快点喝。”

    我咳嗽的厉害,其实是什么都喝不下去的,只能对着彭震摇摇手。

    他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心急火燎的就要打电话去医院,“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好不好?你到底那里不舒服,跟我讲好不好?”

    他呈现出来的惊慌太浓烈。

    弄的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调整着呼吸,让自己慢慢恢复过来,刚才剧烈咳嗽过嗓子微微的哑,“我真的没事,这样的咳嗽很寻常的,你别打电话了。”

    彭震眼眶更红,他低头看看手里的杯子,前所未有的沮丧,“枷枷,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孩子。我不求你们原谅我,但至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让我照顾你们好不好?我都能改的,我能改好的,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经年过去,很多事情都变了,可也有未曾变过的。

    我还是看不得彭震这幅颓丧的样子,总想着他该是意气风发的,哪怕冷酷哪怕蛮横,也总该是那样闪闪发光的,而不是如此时,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神力。

    我笑起来,带着纵容也带着对过去的释然。

    其实有彭震这句话,我就该放下了。

    “别这样,彭震。你不该是这样的。我现在已经过的很好,得到了我从未想过的家人,父亲、哥哥,叔叔、婶婶,甚至还有heaven。虽然......我妈妈看不到了。可是人总该知足,我总想着我该知足,父亲哥哥很疼我,heaven以前有些不好,现在也慢慢的在转变,人该往未来看,只要想想我的heaven会长大,长成白杨一样的男孩子,我就觉得很幸福。”

    彭震半点都没有换动作,只是轻声的呢喃,“只是你的幸福里,没有了我对不对?”

    我有些呐呐,顾左右而言他,“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这几年我在国外也看到过一些关于你的消息。还有彭家,恐怕也都是盼着你能早点成家立业的,我们都已经分开这么多年了,你不是过的也很好,忘了我吧,忘了就好。”

    彭震手里的杯子还有保温壶飞出去,直接砸在前排的挡风玻璃上,他吼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过得很好!你以为我不想忘了你!可你成天就在我眼前晃!我吃饭你也晃,我睡觉你也晃!我骑车都骑到二百七了,就还站在我车前面晃!”

    他浑身都红了,带着绝望也带着哀求,“你来跟我说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地方,在那里?!”

    被他扔出去的药汤子撒出来,车里弥漫着中药的味道,就像是此时我们的关系,苦涩又暗沉。

    我沉默下来。

    这样的沉默相对,其实更熬人,简直觉得自己要窒息。

    我伸手开门,打算走,该说的想说的我都说了,再说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我开门的瞬间,彭震扑过来抱住我,他不让我走。

    他这样的举动,实在不算意外,我看着他,“你都说过你错了,现在难道还要强迫我?”

    彭震盯着我的眼睛,他轻声开口,“如果......如果......你真的不能原谅我,那就把孩子给我。”

    我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

    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彭震却并没有被我的诧异打断,而是自言自语的说:“你,我这辈子怕是得不到了。孩子,我要!”

    那是他生命里最后的华彩了,他不能放弃,就算是拼了命,他也不能放弃。

    “你疯了吧?”因为刚才对话,我所生出的心软难过都在瞬间被抽离,满心只剩下尖锐与防备。heaven对我意味着什么?他是我的命,抢走heaven,怎么可以!

    彭震撇开了头不看我,“我是疯了,我已经疯子样傻子样的过了两年,可我就是个疯子,heaven也是我儿子,我绝不放弃我作为父亲的责任,也绝不允许别人替我去行使父亲的职责!”

    “彭震!”我尖叫!

    彭震这才扭头来看我,带着毅然的坚决,“你,我要。孩子,我也要。可是如果你真的已经决定抛弃我,那我......接受,但孩子,无论如何都是我不能割舍的!”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来的痛快!”我怒不可遏。

    要抢走heaven,还不如杀了我来的快。

    彭震盯着我的眼,“相信我,我想杀了自己的心,比你多很多。可我不能死,我还有你,还有heaven,我怎么舍得死呢。我死了,你们怎么办?叶高驰迟早要有自己的家庭,金戈......他倒是不错。可我的女人孩子,凭什么要给他去照顾!”

    我喘气,满脑子都是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的想法。不能乱,在这样的时候,不能乱。

    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我跟彭震说:“你别犯傻了,heaven给你,你要拿他怎么办?你难道能终生不结婚?你自己都知道不可能,彭家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你要是为了heaven不结婚,他们会把heaven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如果你结婚呢?那heaven又成了什么?你未来的太太,能容得下他吗?就算是你夫人不介意,heaven到底要怎么自处?他那么敏感,一点点的恶意都能感知,那样压抑的环境会毁了他!”

    彭震整个脸皮都绷紧了,像是下一刻就会裂开。

    他整个人都像是上了弦的弓,像是下一刻就要爆发,就要断裂。

    我叹口气,“彭震,面对现实,你没办法给我们安稳的生活。而我,也无法原谅那些过往。我能放下,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并不是不介意,那些曾经伤害过我的人,我不想对他们在报以什么善意。还有害死我妈妈的人,我更不会原谅,善恶到头终有报,我等着那一天!”

    彭震说是他还有叶高驰金戈把我送下了地狱,其实并不完全是,当年的事,彭震的母亲,彭震从未露面的祖父,甚至还有彭蕾的母亲,有一个算一个,彭家的人几乎是联手毁了我们。

    我现在选择放下过去,是想要自己活的更阳光,但这并不表示我会原谅曾经的伤害,彭家的人,我此生都不想再见,甚至于,我会静静的看着他们的未来,冷眼旁观,静静等待。

    我挣开彭震推门下车,尽管我对彭震依然有无法改变的心软与心疼。

    可是想起那些人,我心里还是涌出浓浓的厌恶,以至于我跟彭震共处在一个空间呢,都无法让我心安理得。

    这一次彭震没有阻拦我,反而是在我下车的时候轻声说:“林枷,我绝不会放弃!”

    我加快了脚步。

    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heaven。

    我要将heaven抱在怀里,一刻都不能离开我才好。

    我的hea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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