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荼蘼挤兑走杜含玉的时候,山中小道观内,白蔓君和文静,正等着金老道长开口。

    夜叉走后,金藏道长就一直闭目沉思,天色渐晚上,才缓缓睁开眼睛。

    “娘,到底有什么不妥?”白蔓君奉上早烹好的菜,忙着问。

    金老道长的慈爱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流连很久,又叹息了一声才道,“蔓娘,咱们娘三个这是什么命,都心悦上不该心悦的男人。你、我,付出了一辈子的代价,可荼蘼……不能!”

    白蔓君本来就不安,这下更是重新跌坐在椅子中,哆嗦着声音问,“那个胡人小子,难道有问题吗?”

    金老道长一时噎住,简直无语。

    她当年择夫,就是由着自己性子来,最后落得个不见天日的下场。她的女儿,蔓娘,同样是由着性子来,跟军户之子私奔了,到头来骨肉分离。其实身为娘亲,不是要为女儿的未来着想吗?要为女儿找到最合适的将来,告诉她什么才是最合适的吗?可当年,她是赌气在外,对蔓娘的私奔,完全不知情。现在,明明可以拉荼蘼一把,为什么蔓娘只想由着荼蘼的心意找男人,就不怕荼蘼重蹈覆辙吗?混蛋的白敬远,怎么把蔓娘养成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

    “我不能答应荼蘼和阿苏瑞来往,甚至将身嫁与。”金老道长说出决定,并在女儿惊讶地要开口询问前,又找补一句,“我不会眼睁睁看她跳火坑的,就像你当年一样。”

    “大山不是我的火坑!”白蔓君突然激动,“就算他是火坑,让我重选一次,我还是会跳!”

    “你这十几年过得什么日子。难道不悔?”金老道长也有点发急。

    白蔓君坚决摇头,“娘,你总觉得我傻,我知道。在这里陪我,也是担心我再犯错。可我想得很明白,如果我像其他京中贵女一样过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不过锦衣玉食,容着丈夫纳妾,每天困于后宅。日子一天一天,和坐在井里没什么两样。可老天叫我遇到了大山,我知道有另一种活法。所以这十几年我虽然苦,心却是平静的。我没有丈夫女儿在身边,可是我有回忆。我天天想着他,想着女儿,我就能活命。荼蘼是我的女儿。是我爹的外孙女,她本不需要用亲事得到什么利益,为什么不能让她选择自己喜欢的?难道要让她和我,和娘一样?”

    她这番话,似是而非。听到普通的母亲的耳朵里,会觉得她完全不懂事、没脑子。可她被白相宠得不知人间疾苦。从出生,到落难,都有人照顾和保护。没受过一点颠沛流离之苦。所以她凡事想得简单。但,也纯粹。

    说不来是对还是错,只是个人选择罢了。她只想让女儿开心快活,不考虑条件,也不考虑世俗。她觉得只要女儿喜欢的男人人品好、性格好。能给女儿带来幸福,就万事大吉。反正过日子所需要的一切。她会拿出大笔私房来填补。女儿又深得父亲的喜爱,娘家有势力,又怎么会受气?有胡人血统又如何呢?有钱有势,什么人都能过得好。

    “你如果觉得只要荼蘼高兴,被害死也没关系,我就不管了。”金老道长皱紧了眉,愁啊。

    女儿被养成了这样的心性,人到中年也没有改善,实在是为人父母的错,是她的错,是白敬远个老混蛋的错。幸好,荼蘼看起来不是这样的。

    而白蔓君微微一愣。

    金老道长只觉得这两天的叹气比这十几年都多,耐着性子道,“他们走了之后,我一直没有说话,并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斟酌,而是因为要好好想想。我老了,很多事忘记了。”

    “您想到什么?”白蔓君问,“若和阿苏瑞有关……您才和他说了几句话而已。”

    “只一个名字,就能透露很多有用的秘密了,何需更多?”金老道长揉了揉额头,“这是突厥名,却是梵文发音。你知道吗?西突厥的王族有这种习惯,王族继承人的名字,要用梵语来起。阿苏瑞,其实就是阿修罗的意思。”

    “什么?!”白蔓君惊讶,差点把茶盏扫落,害得旁边的文静一阵手忙脚乱。

    她是想让女儿由着心意择夫,但突厥那边的王族,那也太……那也太……

    “娘,您确定吗?”她追问。

    金老道长点点头,心中对夜叉其实很有些好感。是个磊落骄傲的年轻人,不辜负别人的恩情,不害怕自己的危险,当信者不疑,当断则断,敢于真面目示人。阿苏瑞,这个名字他必定不会对外人说起,因为只三个字,却泄露太多。可她救了他的命,她提了要求,他就绝不隐瞒。

    所谓的尊贵并不是指出身,尊重别人的人,往往有最尊贵的品格。

    “你该知道,娘对阿尔泰山那边,事实上是很熟悉的。当年我爹,你的外祖曾经带着我到那边待了几年,寻找他师弟的消息。后来,皇上未登基前,也以未及弱冠之龄,深入过突厥腹地,还曾有一段时间失去消息,把先皇急坏了。”金老道长慢慢地说,似乎因为回忆遥远,要一点点才拖回到现实。

    “所以呢?”

    “所以皇上必对突厥用兵,虽然不可能在近几年,但早晚必有一场生死大战,而突厥王族注定不得善终。恰巧,娘还知道突厥王族的一点事。”金老道长继续道,“在你跑去找春大山之前的几年,西突厥的王生了个狼神之子,取名就叫阿苏瑞。”

    白蔓君惊得啊了声,“也许不是一个人吧?”

    “突厥人崇拜狼神,狼神之子用了这个名字,其余人哪怕先取的此名,也会立即就改。何况用梵音之名,只有突厥王族才如此。只是这孩子的命不怎么好,幼年时还得到父王的亲自庇佑,是突厥最尊贵的存在。可是。后来波瑞老王死,狼神之子遇难,据说是狼神一怒,收回血脉,于是长子巴戈图尔继位。这种事,有点脑子的人怎么会相信?必定是巴戈图尔为夺位,杀了自己的弟弟。狼神之子?哼,再有本事,当然年却还小,何况巴戈图尔母后一族。实力太过强大,那孩子终究是活不了的。”

    “如果阿苏瑞死了,那荼蘼喜欢的人又是谁?”

    “今天我才知道。他必定没死。一是因为这不能为外人知的名字,二是因为……他的气度和我的感觉。民间常说,三岁看老。他被好好教育到五岁,很多东西深刻于骨髓,明眼人是看得出来的。你明白吗?这个阿苏瑞就是突厥小王。非平凡男子。”

    “就是说,大唐和突厥都想致他于死地?”白蔓君只是天真,性子纯粹,却并不傻,何况出身于安国公府,因此一下就明白问题的所在。

    缺钱。没关系,她有大把银子准备贴补女儿。无势,也没关系。父亲若真爱荼蘼,自会做荼蘼的后盾。没有身份,同样没关系,能想法子录入户籍。但现在,阿苏瑞不是没有身份。而是身份太高、太错位又太敏感,是站在刀口之下的人。女儿跟着他,果然不能活。就算可以生存,难道要跟他浪迹天涯,朝不保夕,那她岂不是再见不到女儿了?

    而在此之前,她只是深深想念,却还不觉得什么。直到荼蘼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无论如何舍不得了。想让女儿肆意的活着是一回事,时时面临生死大劫就是另一回事了。

    “娘说得对,不能让荼蘼跟了他。”白蔓君突然清醒,而且反应激烈,“不行,得尽快想个法子,拆散他们。”

    金老道长看着女儿,心中又是长叹。当年,白敬远把蔓娘从春大山身边带离时,她有多恨她爹啊。现在,她却要对荼蘼做同样的事。天下父母,都是如此,宁愿儿女憎恨,也不能让他们面临危险。

    “我倒有一个办法。”金老道长眯了眼睛,想起夜叉第一次闯到菜窖的模样。她似乎见过那样的症状,也似乎记得当年她爹说过的话。

    “正好,要看看阿苏瑞是要命,还是要荼蘼。”

    “娘,您是什么意思?”白蔓君忐忑不安的问。

    金老道长对女儿招招手,当白蔓君离得近了,才说出自己的计划。

    身在安国公府的春荼蘼哪知道自己被亲娘和外祖母算计了,甚至她都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存在。她目前很有高考前的感觉,焦虑、紧张、茫然中带着股更深挖一点内容的强迫心理,好像没复习的那道考题,就会在正式考试时出现,恨不得一分钟掰成八分钟用,又恨不得时间快点过去。

    于是,她晚上就睡不太好。于是,露台那面有一片树叶被风吹落的声音,她都惊醒了。于是,她看到夜叉,带着夜露和黑暗而来,一如往常。

    她扑过去,纵体入怀。

    夜叉没料到她忽然间的热情,绝顶的高手,却差点让个小状师撞了个趔趄。本能的,他拥住她,抱得她嵌入胸膛,抱得她双脚离地。

    一次近乎生死相隔的经历,令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心意。但是,绝对不能去想未来。只要此刻,有此刻就好。

    “给我看样东西。”春荼蘼轻声道,有点负气似的,却因为浓浓的鼻音,听起来格外诱人。

    夜叉松开双臂。

    还没看清怀中人的脸庞,春荼蘼就伸出两只小魔爪,哗一下扒开他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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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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