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皇上随意扯着话题,闲聊了几句,聊聊边境风光,军中八卦,京城美食……
晏夕爪子端着茶杯,看似认真恭敬实则神游天外地回应着,满脑子都是什么时候可以和常公公走。
直到皇上问出一句让常远和晏夕都惊得一抖的话。
“丫头,你对储君之位可有意?”
晏夕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常远握着拂尘的手微颤一下,也是心惊,脑海中思绪百转千回,不知圣上这话为何意。
难道圣上发现了他暗中的布置?
怎会?
皇上瞪了一眼常远。
这小子,从小心思深沉,他作为皇上,确实不可能猜透他半分心思。
可作为晏叔,他却能看清常远的用心。
女帝……
未尝不可。
“儿臣不敢!父皇您说笑了……”晏夕闻言,干脆利落地跪下,头低得就差露出后脑勺了。
“哦?皇位可是个好东西,虽说女帝少见,朕却觉得你是个好苗子。”皇上漫不经心地转折茶杯,眼中精光幽幽地,却不是为了算计。
他只是有些暗爽,终于让这个假装老气横秋的小丫头露出本性了。
看着皇上愈发加深的笑意,她简直要磕头了:“不我不行。”
声音依旧平稳,却吓得连敬语都忘了。
妈耶望子成龙的人一个常远就够了,她可不想再被人提着脖子登往上爬了!
她不可以——等等,望子成龙?
对不起,她用词不当。
……什么乱七八糟的管他当不当的!!!
她不要!!!
“可你在军中写的那些密令,倒不是那么一回事。”皇上眯起眼睛,看似有几分危险。
那些密令从言辞妥帖,笔势浩荡,字里行间破见笔者杀伐果断之姿。
颇有几分国君之风。
常远心中微微诧异,他安插的人都被晏夕一个个揪出来,虽说他当年只是为了解晏夕的情况,并未将她当作敌人对待,所以派出去的人不是顶尖的探子,却也绝非庸手——果然,圣上手中还是有些他不清楚的底牌。
圣上对殿下难道还是防范的?
他会不会收了殿下的兵权?
握着拂尘的手紧了紧,几不可见。
皇帝是何许人也,这房里的人,一个是他看着长大的,一个是涉世未深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他们的小动作、小心思其实根本瞒不过他。
只是有些头痛,有些事情他如今没法告诉这两个小屁孩,可他们也犯不着将他当黄鼠狼一阳防着吧。
晏夕不知皇上所想,她也不管军中有谁是皇上的眼线,只是眸子一暗,道:“回父皇,军中机要的密函都是别人代笔润色的。儿臣不擅书法,不敢在外人面前露怯。”
“哦?”皇上顺着她的话,挑了挑眉,“不知是哪位人才,朕定要找他进宫一叙。”
晏夕简直脑壳子疼。
没错,那就是她的字。
她一直有意藏拙,却在几封十万火急的机要上失了分寸。
思绪翻转着,把谁卖了比较好。
“是……宋书耀。”她想了想,坚定道。
常远眸子一暗。
千岁府查到的情报中有这个人。
宋书耀,镇南王嫡出次子,平日温文尔雅,战场上杀伐果断,虽是跟父亲去的军中,却毫无富家子弟的矜贵,在军中与晏夕时常有来往,因着年纪相仿,脾性颇为投机,二人时常在一起谈天说地,关系甚好。
“无妨,朕夸的也不全是字。能在谈和后大闹敌营一连发了三封战书给那天风国君,这穷追猛打的本事,丫头,你倒是颇有些朕年轻时的影子。”
晏夕垂眸:“儿臣知罪,儿臣以后会小心行事,不追穷寇,不损大国风范。”
“哎,不是在怪你。”皇上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丫头自小不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怎么和传闻中的样子出入这么大呢?
常远也说九丫头活泼,为何……
对晏夕来说,这很好解释。
即便是皇女,晏夕对皇上感觉也一般般,不亲。
只觉得是个不常见的长辈,不好惹,也不能惹。
常远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些慌乱,不是为了晏夕与人交好,而是,他得知晏夕与那宋书耀交好时,他心中竟滋生了阴暗的心思,那些危险的想法像毒蛇一般从幽深的黑暗中探出头,想要将与晏夕交好的那个无辜的天之骄子吞噬殆尽。
晏夕很久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了,再加上最近被常远养得娇气,这一会儿面色有些苍白。
见此,皇上的声音带了几分温度:“这些年,难为你了。年少有为,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父皇谬赞了。这些军功多亏了军中将士有一腔忠于大梁的热血之情,否则,凭儿臣一人,怎会如此顺利。”
常远刚刚挣脱那无法抑制的阴暗情绪,便看到晏夕脸白了白,心知是殿下伤口未愈,还赶着走了一路,他捧在手心养了半月有余的小团子看上去又有些虚弱了。
上前一步,终究是停住。
是圣上与他的殿下在谈话。
由不得他置喙。
“军中将士?不止吧——朕听说,常远在帮你?”皇上听见了常远几不可闻的步子,顺势将话头抛过去。
“是,千岁爷这些年帮了夕儿不少,夕儿记得千岁爷的恩。”晏夕现在只想扑进她的常公公的怀里撒娇喊疼要亲亲。
“殿下这是说哪里的话,为国分忧就是为圣上分忧,都是奴才应该做的。”常远见晏夕的眼神不自觉地向他这里瞟,声音恭敬,却有些不自然。
难道圣上察觉了他的心思?
而说话的晏夕,面上一派镇定,心里却快要烦死了。
常公公就在眼前。
抱不到!亲不到!也没有举高高!
辣鸡皇宫!
她再也不想来了!
……虽然是常远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啦。
哼。
【下】
皇上端起茶杯:“丫头也大了,这些年在宫外,可碰上了意中人?告诉父皇,父皇给你作主。”
九千岁闻言,有些恍然,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几日不回宫,他几乎要忘了。
她可是大梁九皇女。
这几日,他都做了什么?
简直荒唐。
越想,心底越是发寒。
“回父皇,儿臣不打算与外人成婚。”晏夕正色,直直跪下行礼。
“你这是作甚,丫头,父皇又不是在催你成亲……”皇上看着这个格外讨喜的女儿突然跪下,一时间有些不忍。
晏夕的眸色微闪,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说?
不说?
她没敢看向常远,此时若是借口“一心为国无心儿女情长”,便也觉得对不住常远。
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听到那样的话。
像是她对他的心见不得人一样。
不行。
及笄是早晚的事。
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她现在要么挑明了心意,要么说点儿什么永绝后患。
只是……
常远还没接受她,皇上的态度也不明,贸然说出常远,怕是给他带来麻烦。
九皇女眸色沉沉,皇上见了皱眉,询问:“丫头,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常远突然有些控制不住地抬起眸子,紧紧盯着晏夕,又强迫自己垂下眼帘,潜藏住眼中的波涛汹涌。
她会如何作答……
他又想起那宋书耀。
夕儿。
平日里,那些令人心颤的话,那些亲昵的举动,真的是在玩闹吧。
晏夕想了想。
常远不让她胡闹,但她又不想找借口搪塞皇上,毕竟这种事迟早要面对,若是任其发展,到时候万一皇上看上哪个世家公子或是将军之后,一时兴起赐个婚,麻烦可就大了。
御书房内沉默了一下,九千岁刚要开口打圆场,晏夕突然像豁出去了一般,凑到皇上耳边,与他耳语几句。
看都没看九千岁一眼。
九千岁不知殿下与圣上说了什么,只见皇上听了,面色又是震惊又是痛惜,甚至有些悲愤。
“此话当真?”皇上的声音有些哑,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晏夕郑重点头:“儿臣不敢欺瞒父皇。此事本不该在今日这种好时候告知与您,只是此事早晚您会知晓,不如就……”她宽慰地笑了笑,“父皇不必多心,儿臣如今一切都好。”
皇帝平日里中气十足的声音甚至苍老了几分:“是朕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母亲,连她唯一的托付都……唉……这个,你收好。”
“好,夕儿收下了。夕儿已经得到了补偿,还请父皇莫要在为此自责。身为皇家人,为报梁国,晏夕对此无怨无悔。日后若是战士又起,夕儿仍愿奔赴沙场,为国尽忠,义不容辞。谢父皇成全。”
暂时解决了终身大事的问题,晏夕对往年的事情仍有些疑虑,此时却不欲追问。
常远看着晏夕手中的牌子,心下震荡。
这是圣令。
自古以来,圣令由当朝皇帝亲自颁发。
圣令有两个用途,天下皆知。
其一,可向皇家许一个愿。只要不违背伦常,不损害家国,皇帝一般不会拒绝。
其二,凡持圣令者,可抗旨一回。
第一条有些弹性,说出来飘渺了,第二条却是实实在在的权力。
因为也没有哪朝皇帝儿戏得随意下圣旨,设计抵了它。
圣令自古以来,都是值得全梁国去尊敬的。
圣上曾在太后倒台,重回朝堂时,也赐了他一块,被他委婉拒绝后,改封他为九千岁。
全天下,同朝现世的圣令从未超过三块,这便送出去一块。
这可是天下人求而不得的宝物,只赐予极少数的人,或是皇帝最信任最看重的人,或是欠了那人涉及家国的情谊,或是救了皇家核心成员的性命……
也不知殿下与皇上说了什么。
皇上望着晏夕,看着那与贺兰景三分相似的面容,有些恍然。
这是所有小辈中,最对他胃口的一个,也是为梁国付出最多的一个。
其他皇子皇女争宠夺权时,她远征在外,扎扎实实地为梁国打出一片太平的边疆。
虽是听说她在外面脾性骄纵了点,但她的出身,她的功绩,都是她骄纵蛮横的资本,这一点连身为皇上的他也无可置疑。
仅凭这一点,她都配得上一个圣令。
更何况……
他没想到,本想是放她远离权力中心,能保住这孩子,可她在外面却将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这要是景儿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他如何对得起景儿……
是了,他总是对不起故人。
不管是贺兰景,还是常青云……
他何德何能,让他们将最珍贵的希望托付给他,又一次次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丫头,远儿,你们……下去吧。”不知是不是晏夕听错了,皇帝的声音竟带着几分疲惫。
正要问什么,九千岁却上前,轻轻拉住她,摇摇头。
晏夕便不多言,与常远一同行礼,悄声退了下去。
给皇帝留出一份放任心绪的空间。
常远心知,皇上心中并不平静。只有在难过时,他才会唤他“远儿”,又像是透过他,去会回忆着什么人。
怕是他家的长辈吧。
常府,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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