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日一早,晏夕就跑到太医院,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绿萝身后。
“别晃了,我眼晕。”绿萝扶额,“找我什么事?”
“想长高,”晏夕拽着绿萝的衣角,另一只手在自己头顶比划着:“就,郁如生那么高就行,我想快点长大了。”
绿萝揉揉她的脑袋:“长大有什么好的,还是小了可爱。”
况且,这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受了重伤,以后长个儿倒是不难,但郁如生的身高,怎么也得有个一米七八,这对晏夕来说,也……不太可能。
绿萝垂着头看晏夕,暗搓搓地琢磨着,这孩子小小一只,有一米六吗?
“可是我还想快点长大,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然后带常公公离开皇宫。”
“你说你急什么呢……既然已经有了约定,千岁爷还能半途跑了不成。”手拈着新送进太医院的大枣,绿萝顺手往晏夕嘴里塞了一个:“听我一句劝,改变历史不能操之过急,万一玩脱了,失去先机,以后可是被动得很。”
“可是我不想看常远难过那么久。”晏夕咬着枣,含糊不清地回答。
她知道,绿萝指的是她这一世的发展。
她能在战场上立足,除了不要命的打,前世的记忆也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她记得兵法,记得设阵和破阵,记得敌国将领的套路,了解对方的军队人数、粮仓位置。
如今边疆算是打完了,可朝堂上却没那么好收拾。
因为晏夕上一世并没怎么接触过政权更替,她不知道当今圣上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不清楚太后的底牌、不知道贺兰景的出身、不知道常府当年的家变究竟是为何。
也许上一世,常远为她留下了足够多的线索与情报,若她登基,那些常远查出的情报都会被呈给她看。
但常府这件事,晏夕从未听常远提起。
宫里没人敢过问,就连民间也像是从未出现过“常府”这样的地方。
当时常府因何家变,常远为何入宫,常家的其他人又去了哪里?
也许常远一心求死,也与此事有关呢?
他为何不查,难道此事的线索已经彻底断了?
难道,真如太后所说,常府家变,与皇家有关?
让整个常府都销声匿迹,那得是抄家灭族之罪。
难道是谋逆?
如果是这样,那常远究竟是不想查,还是……不敢查?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常公公担心自己查出真相以后,会与皇家为敌?”晏夕吃着了甜味儿,从小盒子里又摸出一个枣,却迟迟没有吃掉。
绿萝瞅了瞅她,“不错嘛小孩儿,挺聪明的,我看也多半是这样。你想啊,万一查出是你亲爹让千岁爷家破人亡,还折了身子进宫,那他还能不能像如今一样为皇室、为百姓谋划?他如何保证自己不是个你登基之后的隐患——仇恨的种子很可怕,也许正是因为千岁爷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迟迟不肯碰那陈年旧事。”
晏夕越想越心疼,听着绿萝的话,眼圈红红的,都快哭了。
又是一颗枣被塞进嘴里,晏夕的头顶被绿萝揉了揉:“解决归解决,只是此事,你最好三思而行。有时候,真相并不尽如人意。”
晏夕吃着枣,眼神有些呆。
常府家变一事,要查吗?
万一是冤案呢?
万一不是呢?
万一是父皇做的呢?
万一……不是呢?
最好的结果,这是冤案,并且不是皇上所为。这样可以解开常远的心结,运气再好些,可以帮他寻回幸存的亲人。
败,则……晏夕不相信常远会与她反目,若没有她,也许常远还不至于那样决绝,但她在,常远对她用情至深,他绝不会允许她身边存在任何隐患,哪怕那人是他自己。
常远啊,常远。
我还以为自己知道得够多了。
还以为上一世,你身死的同时,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没想到,你即便是死去,都要瞒我许多。
“别着急做决定,”绿萝弯下身子,“这件事,终归是千岁爷的家事。你要不要问问千岁爷的意思?”
晏夕摇摇头,“他不会同意的。”
常远若是能同意她查,上一世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晏夕这才发现,虽然常公公一向内心强大,但他有时候也挺胆小的,尤其是牵扯到与她有关的事上。
但她不忍心让常远为了她,活得不明不白,死得也不明不白。
她没那心思解开所有的谜团,什么皇帝,太后,贺兰景,她只想试着帮常远解开心结。
常远心中的仇恨,不是没有,而是连他本人都不知道,那些阴暗面一旦被勾出来,他还能不能压得住。
常远不敢冒这个险。
“那就由我去查。”晏夕的眼神逐渐找到了焦距,她望向绿萝,清澈的眼睛里有股决意:“就算是最坏的结果,我也可以和他一起面对。”
绿萝看着晏夕,扯出一个了然的笑。
晏夕,不愧是你。
【二】
搞事归搞事,常府的案子急不得,眼下要处理的是那个暗杀九千岁的单子。
真去行刺是不可能的,不过,戏要做足。
“让夜影去一趟,到千岁府转一圈,打出点动静,越大越好,注意别闹出人命。”沉吟片刻,晏夕如是吩咐夜月。
夜影与她身形相仿,也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她不在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夜影以生杀阁掌门的身份出没于梁国内地。
她不想让常远知道自己与生杀阁有牵扯。
常远虽不是什么愚善之人,却也不会希望她混迹在水那样深的环境里。
管理这么大个鱼龙混杂的江湖组织,容易造孽,容易与人结仇,还容易被策反。
还是别让他再担心了。
【三】
翌日清晨,夜影回来的时候毫发无伤。
“千岁府守备这么松懈?”晏夕有些意外。
夜影行了个礼,面具下的眼睛带着淡淡的血丝:“回主上,属下在府中并未发现千岁爷,看样子是一夜未归——而后夜三来了情报,说千岁爷昨日子时去了京郊,属下也去看了看,千岁爷未带暗卫随行,属下便未动手。卯时,千岁爷动身回府,属下一路暗中护送,看着千岁爷入了府,便回来禀告了。”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晏夕垂眸思忖着。
既然要做戏,就得有人看,常公公独自行动,又是去了人迹罕至之地,夜影即便是动手,二人也闹不出什么动静——这回便算了吧。
夜影应了声“是”,闪身离去。
晏夕在桌前坐着,翻看这些天的公务。
宫宴结束,各国使臣要陆续离去,再过十多天,京城就清净了。
她也可以趁着清闲好好摸清楚常远在京中的布置,万一他以后再想不开,她也好捕捉些风吹草动。
然后,就是常府的事。
昨日是三月初四,印象中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常公公独自跑到京郊去做什么……
晏夕抬起头,望着窗外绵绵的细雨。
“夜月,带我走一趟。”
【四】
京郊没有城内那般繁荣,却也有些宅院零星散落在各处。
夜月运着轻功带晏夕爬上一座小山,在林间走走停停,终于看到一块开阔之地。
这山头的前方有一个挺陡峭的断层,远看去像个小山崖。
视野开阔,青山碧草,有野花,有昆虫,没什么动物,泥土也没什么被翻动的痕迹。
“就是这里?”晏夕望了一圈,“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主上,昨夜千岁爷在那处停留了许久,大概是在看那块碑。”
顺着夜月的指向,晏夕看到一处树后,立着一块不起眼的石碑。
走去查看,只见石碑上空荡荡的,不知是何人所立,也不知是为谁而立。
石碑很干净,不知是被人擦拭,还是因为被绵绵细雨冲刷。
晏夕眸子沉了沉。
这难道是……
半晌,晏夕去采了朵野生的雏菊,放在那块碑上。
身后的夜月看着晏夕,似有所感。
这碑,也许是与主上最近在查的那一桩陈年旧案有关。
他没有出声打扰,面具后的一双眼仍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晏夕站在碑前,望着那空荡荡的表面。
望着晏夕的神情,夜月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的印象里,主上总是小孩心性,高兴时就笑,调皮,不高兴就发脾气,就连战场上杀气腾腾的她都带着些许轻狂,只有拨弄沙盘时漫不经心的样子才像个沉着的人。
就连军中的将士伤亡时,她都多半是愤怒或者沉默。
“悲悯”这样成熟的情绪,怎会出现在那清澈的眼底?
晏夕不知夜月的心思,转身离去前,再次深深地望了一会儿那石碑。
“夜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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