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今生有何不同之处,便是红缨失忆,清寒重生。
南宫清寒,那个如白天鹅般骄傲的南宫长女,上一世啊,在遇见了少年帝王后,低了项颈,似仙灵不染凡尘的她入了俗世。
清寒自幼聪颖,容颜倾城,样样翘楚,众星拱月,乃天骄之女。世间最尊皇后位,她是最配得上那尊位的女子。她曾未在意,清寒以前想此生伴侣应是清风霁月的翩翩公子,他们二人志趣相投,日后寻一处天涯碧落,云雾竹里,不谙尘世,相敬如宾,共度今生。
自清寒及笄,南宫侯府上门提亲的京中贵公子络绎不绝,高傲如她,无一入眼。直到新帝登基后,她入宫参宴,再见帝王容颜,向是知书达礼的清寒失了礼序,只想着:是他……
南宫曾有女入宫为贵妃,乃是清寒姑母。南宫太妃权欲心重,时召清寒入宫,暗自以皇后培养,教其宫规。清寒志不在此,一日出逃,偌大皇宫,她迷了路,暮色至星现。
笛音悠长,落寂悲凉,清寒闻音而往,但见白衣公子如玉,月华横笛悲切,俊美少年眉宇之间是化不开的孤寂与哀思,他站在飞檐宫亭之中,形影伶仃。她远远驻足,痴痴相望,皇宫中亦有此般谪仙似的公子吗?一颗心亦就此留于谪仙少年身上。
一曲终了,清寒回神,不忍打破神仙画卷,悄悄转身离去,好似从未来过。
有宫女寻至,她随同回殿,那白衣身影却在心间挥之不去。后来清寒后知后觉红了面庞,她竟盯着一素不相识的少年看了那么久……
后宫出现,他应是某位皇子……此后太妃教导,她潜心习之,所学皆精。
他们再未见过面。
那时,轩辕皓未立太子,那日,是他母妃忌日。
时有佳人云卿,江南书香门第,先帝微服私访邂逅,入宫封柔妃。她是曾盛宠一时的风华女子,温婉知意,独冠后宫。惜叹红颜薄命,几载岁月,佳人香消玉殒。云卿入宫即封妃,至死也仅妃,不贵未后。
如若先帝曾有情,情之所动唯柔妃云卿,黄瓦红墙里仅柔妃寝殿有那一抹江南墨色,其余皆称“爱妃”,只唤她“卿儿”,可到最后,他也没能护住他的卿儿。
慕容太后授意,南宫太妃行事,前者母家权倾朝野,后者会医晓毒,明眼人皆能瞧出柔妃死因,先帝又怎会不知?
可他是个爱美人更爱江山的主,先帝为了他的权,对柔妃之死默然。毕竟深宫殒命的女子何其多,云卿亦只是不幸病亡,不是吗?
前朝慕容拜相,后宫慕容为后,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高位重,那时慕容家的权势,只手遮天,皇帝亦需礼让。先帝为他的皇权,夙夜忧心,殚精竭虑,如履薄冰般谨慎,削权制衡;为人间繁华求仙问道,寻以长生,许驾崩前曾记起那风华云卿?
……
皇命难违,云卿背井离乡入宫,性子柔弱,从未想过与命斗,处处小心,任谁也挑不出半分错。诞下皇子之后,她亦未欲争,只望她与她儿平安顺遂,云卿为其子取名唤“皓”,皎皎皓月,君子品正。其实,她奢望的一直都不多,纵使这般,云卿也未得善终。
轩辕皓的母妃一生良善,可结局又怎般?他曾心中怨过他的母妃逆来顺受,他更恨他的父皇予她荣宠,却不给她权位,让他的母妃凄凉而亡。
后来,先帝待轩辕皓如弃子,再未过问一次。轩辕皓在深宫备受欺辱,见风使舵的宫人任谁都可踩上他一脚,缺衣少食更是常事,幸而他命大,到底身上流着皇室的血,他苟活了下来,亦学着讨好,趋利,忘义。
轩辕皓非但未死,甚至还崭露锋芒,令先帝注意到那个与云卿有五分相像的少年,并封他为太子。易恩亦劫,算不得补偿,轩辕皓若有足以登帝的智谋还则罢了,若无,众矢之地,他下场绝不会好于他的母妃。
浪尖风口之上,受人礼待,人人在他面前弯腰作辑、卑躬屈膝仍然让轩辕皓成瘾,玄色蟒袍他爱不释手,他再不想人人得辱。皇权、王位,深夜入梦也曾绕他耳边,拥有那玉玺,所有人都会对他跪膝叩首,母妃、母妃许是亦不需早岁而逝……
所以,轩辕皓重权重利,想登上皇位,想要至尊的权,不容异己。他所作所为并不衬“皓”之一字,但他终成了帝王,成了天下共主,既出言,无人敢驳。
清寒所见的谪仙少年,素洁白衣早已染了深宫风尘、世俗权欲,换了玄色、明黄。
……
彼时轩辕皓择人前往边疆敌营,此人需医术高明,应是女子,便于照料红缨。女子习医本就少数,寻学得精湛者更是难上加难,倒也并非无人能胜任,南宫清寒便是最好的人选。
上一世南宫侯极力反对,不惜抗旨,请帝收命。清寒知后,请求面圣,御书房她擅自抬头答话,直视帝容,以赴边疆、入敌营为筹,讨皇后之位做赏。
如今想来,当真是年少轻狂。
后来,轩辕皓迎娶红缨为帝后。司徒家大小姐出嫁允其依民宿凤纹花轿至宫中,以示荣宠;红缨无兄长背送,数位军中铁血将士送嫁,记得那一声声“恭送少将军”众将齐声高喊,气吞山河,响彻云霄,那是独属于司徒红缨的殊荣。
而清寒,等来了,父亲抗旨不遵诛九族的圣旨,而她戴罪立功,特赦免死,罪是御前失仪,功是赴边疆敌营,欺君驳赏,欺君之罪与皇后之位相抵,轩辕皓使红缨杀子契,清寒擅自替换红缨伤子契匕首之上的剧毒,救了子契一命,此为欺君,皇后之位则为赏。
即使清寒不救子契,没有所谓欺君,皇后之位也与她无缘,她可活命乃是轩辕皓念她与红缨情分。
南宫一族因她一人成了黄泉路上亡命徒,她擅闯早朝,卑微至极的跪求轩辕皓,他坐上位龙椅,居高临下,而她昔日清冷烟消云散,半分不存。
轩辕皓饶有兴味,整暇以待的看着跪在下首的女子。
他仅两次见她,上一次清寒白衣胜雪,似天仙不染埃尘,哪怕跪在地上亦不见半分卑微,眉眼之间与当年的南宫太妃又几分神似,那是轩辕皓便已期待她跌落云端之时的模样。
现今看来,倒也赏心悦目。
后宫并无太后,轩辕皓葬了先帝所有妃后。慕容曾登上太后之位,但到帝王将前朝理清,慕容族无权时,太后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其余妃嫔早随先帝入葬。他终为母妃报仇雪恨,泯了他心中的怨。
帝王未因南宫太妃牵连南宫家,是因行医总不致干政,可并非给南宫忤逆的机会。侯爷抗旨不遵,长女御前失仪、肖想后位,又何必再留呢?
“把她拖出去,擅闯,赐死。”轩辕皓尊口轻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那时的他已嗜杀成性,朝堂之上静的让人窒息,大臣皆是心惊胆颤,生怕帝王不快,下一个人头落地的便是自己。
清寒愣在原地,头未抬起,眼泪断线似的不停滴落,他当真,如此绝情啊……
却是忘了,他们之间,素来只有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疯魔大笑。
他后反允她活命,让她亲眼见至亲斩首。
清寒被带离时,看着龙椅上的帝王,悲恨交织,悔不当初,狂笑伴着泪落,声音回荡在寂静朝堂之上……
再后来,清寒自杀在宫门之外,素洁白衣,覆于埃尘,七窍流血,死相极惨。
所幸上天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清寒重生在了父亲抗旨的前一天,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一世,她只望南宫安然,至亲无恙。
拭净面上泪痕,清寒去寻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为人臣本,君为天,切莫忤逆,南宫侯虽有惑却也应下。
重生的第一夜,她彻夜未眠。仔细想来,清寒对轩辕皓未必是喜欢,只是当年那晚,她迷了路也迷了心,是姑母的教导,是她的自傲,是后来的少年帝王,是那时的轩辕皓一副好皮囊,他配得起“清风霁月”四字,也担得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赞,所以清寒输了一世,明明她从来都是天骄之女,不过——今生,不会了。
次日得知南宫侯依旧抗了旨,清寒焦急也不解,此事关乎南宫一族性命攸关,分明昨日才说说好的。
南宫侯此时正于屋内沏茶,清寒行礼拜见。
“寒儿来了,坐。”
“谢父亲,父亲……”她话未说完,被南宫侯打断。
“为父这茶如何?”
她哪里还有心思品茶,只说:“极好。”
“此茶乃是你姑母赠与我。”清寒疑惑更甚,却也知南宫侯此番欲要长谈,急也急不得,便默言静听。
“她当年也与你一样冰雪聪明,才貌俱佳,那时南宫还未封侯,却也以医官拜朝廷,她是家中幺女,我们皆对她极尽宠爱。世事难料,一朝宫宴,她被先帝看中,入宫为妃,外人眼里的殊荣,我们何其不愿,你祖母终日以泪洗面,最终双目失明,我们不敢忤逆先皇,她最终入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母家不盛,她在后宫日子又怎会好过?后来,她升为贵妃,我万户封侯,她所受磨难从未与我们言半句,可不说并非未曾经历,其中苦涩只她自己知道。她并无子嗣,待你便如亲子,或许她也曾做过不少错事,但寒儿,切莫怪她。”
“寒儿明白。”关于姑母这些是上一世清寒所不知的。
“新帝登基,排异己,报旧仇。欺他、辱他、伤他之人,陛下一个都没放过,皆以百倍奉还,而杀他母妃的真凶下场何其惨凉可想而知。你姑母愿任陛下处置以赎杀柔妃之罪过,只求陛下莫迁怒于南宫家,她很聪明,知道南宫行医不涉权干政方有一线生机。再后来,陛下特赦,她尸体被送归,琵琶骨内近百根银针,根根浸染剧毒,毒发身亡……”至此,南宫侯未继言,眼角泪意闪烁。
“父亲……”
“为父失态了。”
清寒轻摇了摇头。
“寒儿昨日与我那番话,是何故?可是知些什么?”
“前夜寒儿长梦之中,父亲为我抗旨,陛下大怒,以抗旨不遵诛南宫九族。”她真真假假以梦作谎。
“梦皆为虚……”
“实则抗旨。”
“寒儿可知旨意为何?”
“……不知。”
“要寒儿孤身往边疆,赴敌营。”
“寒儿愿去。”
“寒儿,唉——你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自幼娇生惯养,至边疆途中舟车劳顿不提,一路凶险,若有意外,此去便是有去无回,何况蛰伏敌营无异于羊入虎口。寒儿,你姑母未得善终我们已悔不当初,抵上我这条命,为父也会护你安然。”
“父亲,以陛下之性必达目的,您可护寒儿一人,但寒儿不想因一人之过牵连全族。幼时姑母教我宫规礼序甚是皇后之节,想必也是望有朝一日寒儿能成为南宫家的依仗。”
“寒儿……”
清寒跪地叩首,“寒儿愿去边疆,望父亲成全。”
“唉——罢了,罢了。”
“谢父亲,寒儿一定会平安归来。”
之后清寒请求面圣,得允,御书房她恭敬跪地行礼。她记得,上一世她还为上端所坐乃是她魂牵梦绕之人而喜,重生一世,心境变迁。
“嗯,找朕何事?”帝王并未让她免礼起身。
清寒维持行礼姿态答话:“回陛下,家父一时糊涂抗旨,忤逆圣令……”
闻此言,轩辕皓方才放下笔言到,“一时糊涂?南宫侯抗旨之时可是斩钉截铁。”
“是,抗旨不遵乃天下事糊涂之最,臣女愿替父戴罪立功,赴往边疆。”
“呵,南宫侯当真生了一个好女儿。”
“陛下谬赞。”
“朕允了,择日出发。”
“是。”
“敌营有我朝女将,多加悉心照料。”清寒听得出他语气里显而易见的温柔,那是她曾经的奢求。
“臣女遵旨。”
“嗯,退下吧。”
“谢陛下,臣女告退。”
出发至敌营,怎般别离,一路途中不提。
红缨见清寒,惊喜不已,清寒发觉,红缨眼中未有上一世半分死寂,所诊结果却一般无二。
“南宫小姐,王唤您。”西雅图代为传话。
“好。小红缨,我去去便回。”
“嗯呐。”
耶律子契早已复昔日丰神俊朗,举手投足之间自带洒脱,他只单站在那里,便是宝剑料峭锋芒露,黄沙百战少年将,若以一动物作喻,子契是狼,是主宰原野的狼王。他俊逸的不像身经百战,只与他对战过方知,他弯刀是红刃,纵然敌有百万雄师,子契可依然桀骜,弯刀骕,风雪厮杀,他可证何为骁勇善战。
当一战结束,弯刀还在滴血,子契脸上亦溅了血迹,更添几分妖治,背后是残阳黄沙,地上是尸身累累,那一刻,他是归来的神。
后来,神明遇见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小丫头,她傲娇可爱,肆意张扬,以女儿身上阵杀敌,从不赶尽杀绝,她极易害羞,还容易恼羞成怒,她……她住进了神明的心里,神明可为她,倾其所有。
曾经,耶律子契,胡族昆邪王,天骄之子,死在了夏朝皇宫宫门前,那顶凤纹大红轿子旁……
兵刃刺入□□,子契跪在了地上,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即使这般,他依旧拼尽全力伸出手,妄图,再靠近红缨一点……
“王上。”
“南宫小姐,不知所诊结果是?”
“手筋脚筋俱断,武功全废,清白,尽失。”此句证清寒医术,亦博子契对其医术信任。
“不假,小姐医术高明,可有医治之法?”
“她可是忘了什么?”以红缨性格,现在情绪必然不对,唯有不知,方能无忧,既经历过,也只有遗忘。
“……是,她只记赴战场被我族士兵围攻,受伤落马,之后……全然不记。”
“嗯。”忘了也好,若重生再早几月,或许红缨现可安然,可惜,不过能救南宫家已是上天恩赐。
“我未告之,也望南宫小姐不言。”
“好。”
“多谢。”
“断筋我可医,至多只能站起,不得再习武。”
“辛苦南宫小姐。”
“无妨。”
“还有,纵然我不告知,她日后难免不会记起。”
“嗯,我明白。”
清寒倒也希望红缨不再记起,毕竟上一世那般结局着实是不尽人意。
“清寒姐姐怎会来此?”
“陛下派遣。”
“阿皓也真是的,多危险呢……”红缨小声嘀嘀咕咕。在信任的人面前,她哪有半分杀伐果断少将军的样子,依旧是孩子心性。
“等日后见面,我帮清寒姐姐教训他。”
“好。”
“清寒姐姐,我伤的很重吗?日后还能好起来吗?”虽已失记忆,但自己的身体红缨也并非无半分感知。
“小红缨可信我?”
“信!”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答的干脆利落。
“医治过程,痛苦必不可少,甚是不亚于碎骨裂筋。”
“啊?有没有不疼的啊?清寒姐姐……”
“司徒少将军。”
“好吧,我坚强。”
清寒忍俊不禁,嘴角勾起莞尔。这一世,愿小红缨也可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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