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夜幕逐渐降临,整座城市像一张网渐渐被一盏盏霓虹灯点亮。
白泱侧目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陆沅。
他背靠着后座,衣帽将半张脸给遮了住,整个人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还好吗?”白泱轻轻问出了声。
陆沅没有回答她,似乎是睡过去了。
白泱见他这样,也没再说话。只凑上前去小声催促了一声师傅,麻烦他开快点。
收回身后,又忍不住看了看陆沅。由于车子拐了几个弯,这会儿已经人整个都七倒八歪地依靠在座椅上。
白泱皱眉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将他东倒西歪的脑袋偏向了自己的肩膀。
车子行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白泱轻轻拍了拍陆沅,“陆沅,醒醒,到医院了。”
陆沅闷声“哦”了一声,整个人看起来迷迷糊糊的。。
“还好吗?”白泱问。
陆沅像是没听见,没回答她,只揉了揉眼睛,后又想将衣帽给摘下。
“别摘,晚上风大。”白泱又伸手帮他把衣帽戴好。
白泱领着陆沅带他去了急诊科。
医生给他量了体温,三十九度三。
“嚯,烧这么厉害。再晚点来,能烧成肺炎。”医生是个看起来四十几岁左右的女医生。
“发这么高烧,怎么不早点带来医院。别仗着年轻,把感冒发烧不当病。你是他…?”女医生说着看了看白泱。
“他姐姐。”白泱说,“请问医生,他需要住院吗?”
“不用,年轻人身体好。挂个水,烧退了就好了。”说完女医生交代了一下护士。
“陆沅姐姐是吧?你先去给他缴个费吧。”护士过来说。
白泱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依靠着墙的陆沅,“好。我马上过去缴费,麻烦您了。”
说完白泱就准备起身,却被人扯住了衣角。
她回头一看,就见陆沅正盯着自己看着。
“怎么了吗?”白泱垂下头问道。
陆沅摇了摇头,像个小孩子似的哀求:“姐姐,我不想打针。”
陆沅此时脸颊红红的,眼睛因为发烧也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烧糊涂了似的,说话的语气也与平常大相径庭,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那个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喊着“姐姐,等等我”的小糯米团子。
白泱低下身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语气难得温柔,“听话,不打针烧退不了。”
白泱说完,“大糯米团子”陆沅依旧牵着她的衣角,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拍开陆沅的手,像哄小孩似的说:“听话,姐姐去缴费,等下过来陪你打针,好不好?”
陆沅抬着头,眼睛红通通的,盯着白泱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等白泱回来后,陆沅已经挂好水了,正坐在那里耷拉着个脑袋。
白泱走了过去。
“要不要去那边躺躺?”白泱指了指对面的一张空着的病床。
陆沅看起来很艰难地支起了脑袋,朝白泱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一张病床旁边全是人,根本没有坐的地方,他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行,那你想不想吃点什么?”白泱又问。
陆沅还是摇了摇头。
大概挂了半瓶点滴后,护士小姐姐又过来了,手里还端了一个医用托盘,尤其是托盘上的小针筒,格外显眼。
“做个皮试。”护士小姐姐说。
“好。”白泱轻轻拍了拍耷拉着头的陆沅。
陆沅抬起头,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看着眼前的护士已经护士手里的托盘以及托盘里的小针筒,霎时呆住了。
“皮试。”白泱解释。
陆沅瞪着双眼,看了看护士,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托盘,最后目光停在了白泱处。
那眼神仿佛在求救似的。
白泱从他之前拉住她衣角的时候说不想打针就知道了,这家伙看起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男孩,但似乎很害怕打针。
她难得柔声安慰一句,“疼就一下下。来,把手伸出来。”
陆沅皱着眉头,看着白泱,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听话地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针尖扎进皮肤的时候,陆沅忍不住“嘶”地抽了一声。
“皮试确实挺疼的哈。不过刚看你挂水的时候可是一声不吭哦。”护士小姐姐笑着说,“看来,姐姐在,就变成小孩子咯。”
护士小姐姐话一出,陆沅立马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白泱也笑了笑。
挂了几瓶水后,陆沅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饿了没?”白泱问。
陆沅摇了摇头。
白泱看了他一会儿,接着抬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没那么烫了。”
“感觉好点了没?”白泱又问。
“好—”陆沅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他清了清嗓子,“好多了。谢谢泱姐。”
白泱抿着唇笑了笑,“你是不是怕打针,所以才不肯来医院的?”
大概是被戳穿了秘密,陆沅有些不自然地吞吞吐吐道,“我…”
白泱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好笑,“像个小孩子。”
陆沅咬了咬唇,没说话。
“下次别这样了,发烧就要去医院。怕打针也得去,记住了吗?”白泱说。
“嗯。”陆沅说。
沉默半晌。
白泱又问,“那你以前生病发烧了都是怎么办的?”
白泱问完看向陆沅。
陆沅没有看向白泱,而是垂下了脑袋。
“以前…”
说到这,沉吟了片刻,又突然抬起了头,对上了白泱的目光,展颜一笑,“以前都没有这么厉害。都是些小感冒,自己买了点药吃完躺着睡一觉就好了。”
白泱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家伙脸上的这个笑容,心里莫名有些心疼。
脑子里不可避免冒出了之前的疑问。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回国的?
一个人在国内上学,虽然在学校里有老师有同学有朋友陪伴。可是节假日的时候呢?五一十一中秋端午,周末,这些时候,都是怎么过的呢?一个人回到那个冷冷清清的家?他不会觉得孤独吗?况且,他回国的时候才十五六岁,这两年多,自己一个人生活,那如果像今天这样生病了,又都是怎样度过的呢?
这些种种,种种的想法,一时间充斥着白泱的大脑。让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选择回国念书的呢?”
她才不会相信他之前鬼扯的理由“为了约瑟夫·普里斯特利”。
白泱话一出口,陆沅沉默了。
时空像是凝固住了似的,就在白泱以为他大概是不会回答了的时候,陆沅突然开口,“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看着白泱,一双眼睛,虽然因为发烧有些红通通的,可是眸光炯炯,炽烈犹如夏日绚烂的烟火。
被这样炽烈的眼神盯着,白泱不自觉地别过了目光。
是的,她又心虚了。
但这次她没有逃避。
“泱姐,你有兴趣听我说一个故事吗?”陆沅问。
白泱将目光收回,靠在了墙上,闷声回了一句,“嗯。”
“我从小就有个喜欢的女孩,她比我大五岁,我——”
陆沅话音未落,就被从门口突然传来的一一声“沅哥”给打了断。
喊他的正是陈弋。
陈弋站在病室门口,手里提着一大袋零食,身边还有几个同样穿着校服的男孩。
“医院禁止大声喧哗!”经过的护士小姐姐警告一句。
“好点了没有啊沅哥?”陈弋走了过来。
陆沅似乎心情不太愉悦,“见到你,我的病情又加重了。”
陈弋哈哈大笑几声,“瞧这话说的。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都是你爱吃的。看爸爸对你好吧?”说着将手里的零食大礼包递了过去。
陆沅没接,“你就给一个刚刚发高烧才退的人吃薯片还有干果?”
“……呃,没想那么多。”
陈弋还有几个同学一来,原本就不算宽敞的病室更加拥挤狭窄了几分。白泱见他们过来,主动让开了位置,去了另外一张椅子。
“刚好,陈弋你过来了。你陪陪他,我去楼下打个电话。”白泱说。
“好嘞好嘞。白姐你去吧。”陈弋回答。
白泱走后,陈弋便开始更加放肆了起来。他挤着坐在了陆沅身旁。
“沅哥,兄弟这波够不够意思?”他朝陆沅挤眉弄眼道。
“怎么不说话?哥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陈弋皱着眉头惊恐地看着陆沅。
“怪我怪我。我应该早点打电话的。”陈弋自责道。
“没事。我烧已经退了。”陆沅说,“弋哥,谢了。”
要不是陈弋打完球回去又给他打了个电话发现不对劲去找他,那这会儿他真的一个人孤零零烧死在家里也说不定。
白泱出了病室后,去了医院外面转了转,最后停在了一个小卖铺,买了包女士香烟和打火机。然后在小卖铺门前的座椅上坐了下。
室外的冷空气让人头脑瞬间清醒不少。
她抽了一根香烟出来,点燃。
她已经很久不抽烟了,除非心里特别烦躁。上一次抽烟还是撞见周楠劈腿那个晚上。
这会儿,她抽着烟,脑子里头全是那小孩说的那句,“我从小就有个喜欢的女孩,她比我大五岁——”
她今年二十三岁。
他前几天刚满十八。
小时候的他,只有她一个朋友。
真是造孽了你,白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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