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的那番话对方确是听进了心中,也仔细地做过斟酌。

    在周岚看来,此刻周宸自是不值得自己将砝码压上去。

    最为主要的原因自然是,这皇城中的几个皇子,说是了解周宸,却也是最不了解周宸的。

    此前他们本就和周宸相处的机会比较少。

    在周蕴中毒事件发生之后,周宸待在中宫,他们和周宸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这是一方面的原因。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周宸离开皇宫,换成了新麦进来后,新麦虽的确是能将周宸装扮得很好。

    但内里到底不是周宸,没办法将周宸优越的一方面也同样复刻下来。

    但恰恰是新麦在的这段时间才是诸位皇子对“周宸”认知最为清晰的时候。

    从景帝生病以来,新麦扮作的周宸被迫走到了台前。

    从她的行事举止之中,处理事件的方式,和应变能力中,聪明人很快就能看出名头来。

    他们一下倒不会怀疑“周宸”的真实性,因为一开始也不曾有这样的机会去观察真实的周宸。

    在没有对比的对象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让众人产生误会。

    周岚虽然比不上周麟周铭等人,但他凭着年纪的优势,要看清楚新麦的行事方式,判断出新麦是不是值得自己押宝,也并非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而现在,就周岚所看到的,他并不觉得对方是足以让自己押宝的。

    周瑾虽然是值得他押宝的。

    但那也是从周瑾的口中听起来是这样而已。

    具体的情况如何,周岚还需要再观望观望。

    而这一次的兄弟阋墙事件就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因此,如果在“周瑾”和周宸之间,景帝的选择会是周宸的话,那周岚的确是很有可能另寻合适的庇护之人。

    至于那个位置,在看清了诸位皇子之间的争斗之后,在明白了自己早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被几位皇子的人将自己身周的势力给潜伏成了筛子之后,周岚哪里还不明白,和他们比起来,自己完全没有一点胜算?

    他这个人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在明知不可为的时候,不会为难自己非要去要那一个位置。

    如果他的衷心能让他过得好一些,哪怕是以后不能掌权,闲散富贵,不也是挺好的一件事?

    自然,周岚也明白将自己的性命交给旁人不太现实。

    所以,他必须要慎重慎重再慎重,仔细地运作一番,全身而退。

    而对于周铭和周藉来说,这件事的结果同样是具有很大的意义的。

    今夜的动向他们不说是一清二楚,但也是明白一些端倪了的。

    从周瑾回上京,与平西侯与周岚一系就走得很是亲密。

    而今夜周岚很明显就是亲近对方的。

    周岚不是没有可能去栽赃周瑾,而是这样的可能很小。

    更何况那些士兵是周麟的人。

    周岚怎么可能说得动周麟?

    周麟那般高傲又冷漠的人,极是瞧不起周岚,怎可能会主动帮对方完成栽赃的一环?

    但事情也不是那么绝对,很难说清楚,周麟主动参与进去是不是在虚虚实实之间故弄玄虚,混淆视听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主动帮忙的初心不一定是要帮忙,但他不一定造成的结果就不是帮忙。

    所以,栽赃周瑾的人,可能有周岚,也可能有周麟。

    也可能是两人不曾合作,却恰好在这件事中,达成了某一种隐形的共识。

    周麟是不屑和周岚合作的。

    但也不是说,他不屑于利用对方。

    所以,有可能是周岚栽赃,周麟也想栽赃,两人不谋而合。

    也可能是周麟想栽赃,这件事和周岚没有半点关系。

    至于这件事又没有周藉和周铭两人中的其中一人参与其中?

    就算是有也无关紧要。

    因为是谁要栽赃周瑾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两人看来,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因为他们各自都知晓不是自己。

    也就是说,只要小心一些,不沾染上腥味。

    这件事就不会和自己有关系。

    但是,也并不是刚才的那番分析就真的完全没有了意义。

    只是,首要重要的问题还是先在景帝的态度上。

    景帝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会如何应对这件事?

    是会相信还是会不相信。

    而周宸面对这件事又是怎样的态度。

    他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关系着他们接下来该将重心放在谁的身上。

    景帝如果是相信了这件事,因这件事而勃然大怒,甚至于是惩罚周瑾。

    那么周瑾又能算得上是什么威胁?

    如果景帝不相信这件事,甚至还要说服着周宸去相信这件事乃是周瑾被栽赃的话。

    那么,事情就很显而易见了。

    他们的重心仍然应该是只放在周瑾的身上。

    而,如果景帝一旦选择的是不相信,那么他势必就会让人去调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到了这一步才是该关注究竟是谁栽赃了周瑾的时候。

    而刚才一开始的那番思索就有了用武之地。

    这件事不管怎么看,周麟的人参与其中,那他就有了客观上不可逃脱的干系。

    首要要做的,是坐实这件事情。

    而是否是有周岚,或是周藉,周铭参与其中。

    从各人的角度来看,周藉自是希望周岚周铭等人也都被牵扯进这件事中去。

    就算是他们不曾真的牵连进去,他就是运作,也要将这脏水往他们的身上泼一泼。

    他们有自然是最好,自己能少省一点力气。

    对于周铭来说,两人想法不谋而合,高度的相似。

    而周岚,他倒是还未曾想到这一层面。

    旁人早就已经将屠刀举起了,他总是会慢上半拍,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自认自己不如。

    至于周厘,周厘不足为惧。

    他虽是和周麟一个模样,在谋略这方面却远远地比不上周麟。

    因为对方没有威胁,所以也不会有人将周厘放在心上。

    这个夜晚在诸位皇子的思索和各种行动手段中就过去了。

    从景帝未曾当场发作,其实,他们就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日出前。

    这是整个天穹的至暗时刻,也是整件事尘埃落定的时刻。

    影卫悄无声息地进入景帝的营帐。

    这个时辰,景帝睡不着,早早地就起来候着了。

    影卫进去的时候,景帝所坐着的案卓上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灯。

    景帝大部分身体隐没在阴影中,他的面容显得晦暗不明。

    影卫不敢多看,径直上前去,将自己搜查到的东西摆上对方的桌面。

    而后垂立在一边,隐没在黑暗中。

    屋子里顿时安静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雕塑一般的景帝才伸手去捡起册子,拿在手中抖落片刻,而后打开了凑到眼前。

    从看第一个字开始,景帝的眉头就不曾松开过。

    一件栽赃的事,竟然不止有一人一方势力参与。

    这算不上一件多难的事情的顺利进行竟然是诸位皇子共同努力的结果!

    还未看完,景帝便再也压抑不住仔细内心中的愤怒,将册子砸到地上。

    天子一怒,天穹似乎都不会再明亮了。

    厚重的云层遮蔽之下,天穹灰蒙蒙的一片。

    “孽种!”

    景帝勃然大怒的声音响起。

    继而,“轰隆”一声震响,在景帝的怒声后,惊雷响动。

    春天的第一场春雷来了。

    春日的第一场雨也下来了。

    这声惊雷和景帝的声音一样,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将这些孽种都给朕押上来!”

    伴随着阵阵的雷声,景帝沉怒的声音再次响起。

    皇子们本就因为这件事而整夜不曾好眠。

    而那一声惊雷振聋发聩,响在所有人的耳边,震得众人鼓膜发痒的同时也让众人心下沉重。

    宛若被蒙上了一层最昏暗的阴翳。

    雷声逐渐隐没在雨声中,间或响起。

    队列整齐的脚步声在众人营帐外响起的时候,几位皇子才急匆匆地披上外衫从榻上起身。

    羽林卫携裹着冰凉的水汽掀开了帘子闯进来。

    锋锐的刀枪在不甚明亮的屋子里显得更加的雪光猎猎。

    羽林卫身上自带的杀伐之气更是令人心下慌慌。

    几位皇子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

    周麟和周铭周藉什么也不问,只是在见到刀枪和不言不语,气势催人的羽林卫的那一刻就明白了。

    周厘却很是茫然,他下意识皱眉,呵斥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羽林卫一板一眼地抱拳道,“抱歉殿下,陛下有令,命令我等来押解殿下。”

    抱歉?

    周厘还真的没法从对方的语气和姿态中感觉到抱歉。

    他脸色不好看,“父皇为何要押我?”

    “无可奉告,殿下,不想受皮肉苦的话就请吧。”

    说着,为首的羽林卫往前一推,推出一截刀身。

    晃得周厘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

    他到底是怕的。

    小命要紧,他一个皇子犯不着和这些小人们浑扯。

    周厘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继而将脑袋一偏,

    “走就走。”

    他倒要看看父皇押自己的缘由是什么。

    周厘正要走过去,忽然又退后,引得羽林卫们都侧目看他。

    “外面雨这么大,我得打伞。”

    他理所应当地道。

    羽林卫皱了皱眉。

    他们是穿着蓑衣来的,此刻蓑衣上滴答滴答地流下的水早就将营帐弄湿了。

    自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有哪个被皇帝下令了押过去的人是能打着伞过去的?

    有将自己当做犯案人员的自觉吗?

    周厘偏偏没有。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并不觉得景帝会对自己怎么样。

    因为他自认自己没做什么让人不可饶恕的事情。

    所以景帝就没有理由发落他。

    虽然此刻还不知道押解他的具体理由。

    但是周厘的内心里,对这件事的恐惧其实是没有很大的。

    羽林卫想了想,到底没有阻止他。

    一个皇子,何必和对方计较呢?

    他要打伞,那就让他自己打伞。

    周厘还真的去翻了一把伞出来。

    他这样身份的人,打的伞都与普通人不同。

    上好的天妃紫竹做的伞,伞面分为两层。

    一层是薄薄的油纸,在最外面,是挡雨最关键的地方。

    而这油纸的来源也并不简单,乃是出自上的天晴油纸,薄如蚕翼,油纸下,印透着的则是一副工技绝佳的绣画。

    这一把油纸伞一出来,就晃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羽林卫又是好笑又是觉得荒唐。

    哪有犯案的人打伞的?

    即便对方是皇子。

    让对方打伞也就罢了。

    哪有打这种如此华丽的雨伞的?

    然而此刻他们话都已经说了让周厘打伞了。

    总不能又不让他再打伞。

    或者又说这把伞不合适?

    算了算了,和一个皇子计较这些做什么?

    赶紧把人押解过去才是正经的事情。

    周厘让羽林卫们无奈。

    而周岚那边的反应就很不同了。

    他从软塌上起身,身上的衣衫皱皱巴巴的。

    昨夜他心中想着这件事,一时间担心周瑾不为父皇所喜欢,自己往后又该如何?

    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过去了。

    而睡过的周岚竟然梦见自己下场凄凉。

    而后他就被惊雷吓醒了?

    浑身上下一身的冷汗。

    还没有从这个梦中回过神来,忽然就听见了整齐的脚步声。

    而后他的营帐帘子便被掀开了。

    周岚瞪大了眼睛,与穿着蓑衣闯进来的羽林卫们大眼瞪小眼。

    而后他皱眉,“你们,这是何意?”

    他还没从梦中彻底抽离出来。

    在梦中,最后一个场景便是自己被士兵抓住,在大雨滂沱之中,刀枪齐上。

    他浑身都疼。

    而此刻,出现在眼前的场景,让周岚下意识地怀疑起了现实和虚幻。

    难道自己还在梦中?

    他神情古怪地走向羽林卫,主动伸手,抽出对方腰间挎着的刀。

    刀身与刀鞘摩擦的铮铮的声音响起。

    雪白的凉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越发地能感觉到其中的温度。

    他心下胆寒。

    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耐住了想要就此扔开的冲动,继续将刀抽出来。

    刀身上映照着此刻周岚的模样。

    他神情疲惫。

    没多久,周岚的动作就停了。

    他思索了下,缓缓伸手过去,手指指腹擦着刀身飞快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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