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此刻,容明的父亲在外求见。
他此刻急匆匆地前来求见是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他还有脸面来见我?”
听得通禀,怒火无处可撒的容太师顷刻找到宣泄点。
他沉默了会儿,看向站在自己身前沉默着的心腹,对他道,
“去,将人叫进来。”
心腹得令出去,不多时候,容明的父亲容二就被领着走进来。
他不清楚容明究竟是闯了怎样大的祸。
只知自己一让人通禀,当家人容太师就见了自己。
那想来对方也是恨周瑾的做法久矣,早就想找机会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而自己儿子的这件事不正就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不管怎么说,就算对方是皇室,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动容家的人。
这是在打容家的脸面。
是在打容太师这个当家人的脸面。
容太师大权在握,积威深重,怎能允许自己的脸面被一个小儿如此扯下来踩?
一次两次任由对方在朝堂上嚣张也就罢了,那是容太师大人有大量不与一个小儿过多计较。
可是那不代表着对方就能得寸进尺,肆意地欺凌容家人,欺凌容家。
自以为已经揣测清楚了容太师心理的容明此刻心中得意极了。
甚至已经畅想到了之后,容明给了容太师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抓住周瑾的把柄。
往后他们父子在容家的日子该会有多么地风光。
他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少不得的带上些许喜意来。
容太师从他进屋的那一刻就在关注着他。
自是没有错过对方唇边这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容太师皱眉。
“你在得意什么?”
他的声音忽然响起,迫得正在前进的人停下了步子。
容二听着对方这冰冷的语气,心不禁一慌,他不敢抬头,眼角余光飞快扫量。
忽地就看见了容太师脚边不远处的香鼎和已经洒落出来的香灰。
容太师如此爱香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特意制出来的香散落在地上?
容二的心在顷刻间跌入谷底。
容太师见他不说话,不免再次重复,
“你在得意什么?”
同样的话,这一次却夹杂了怒气。
容二头皮发麻,不得不斟酌着语气回答。
“家主,我并无得意。”
容太师盯着垂立着的容二,语气里怒气不见任何消减。
“你为何不得意?你该得意的。”
容太师甩袖一拂,身侧的桌面上却是空空的。
什么也没有拂落下来,倒是衣料摩擦桌面的声音之大让容二心惊胆战。
他越加不敢抬头,说话的语气也越加地小心。
“家主,弟弟确实无甚好得意的,方才只是脸抽筋罢了,弟弟年纪大了,前些年中了风,家主也是知晓的。”
脸抽筋?前些年中了风?
容二的确是中过风,当时是容太师拿着自己的身份玉牌到宫中请了太医给他看的。
这对容二来说是多大的殊荣啊。
这正是在容家上下,在上京上下都显示了,容二一脉在容家的身份地位。
而正是这身份地位才给了容明胆敢戕害公主的狗胆!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容太师想起往日自己对容二一脉多有照拂,酿生了那孽畜如此胆大包天,他就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沉塘!
容太师猛地起身,冷笑三声,“容宜,你说得很是,这件事我是知晓的,我倒恨不得你直接中风暴毙。”
这话是很重了。
世家尊奉仁道,奉纲常伦理,这等残害手足的事,即便是心中真的想做,也不能说出来。
说出来就要为天下读书人所不齿。
更别说,容太师乃是文渊阁太师,是天下读书人之首。
能让他怒不择言的说出这样的话,可想而知,他此刻心中究竟是有多么地生气。
容二吓得猛抬起了头,神色焦急,
“家主,万万不可啊,弟弟有错,或是容明有错,家主你任意责罚就是,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这让天下人听了如何看待容家,如何看待容太师,如何看待文渊阁?
容太师见他抬头,直指自己的不对,怒火更甚。
暗棕色的眸子眯起,恨意在其中燃烧得热烈,“此话我如何说不得?我不光想说,我是真的想你父子二人即刻死在我跟前!”
容二闻言,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容太师。
他如何也没想到一向泰山崩于前都面色不变,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家主会说出这样不理智的话。
听听这样的话是他一个容太师的身份能说得出来的吗?
直到此刻,容二也没有意识到容太师是真的对他和容明起了杀心。
但他终于意识到是容明惹了祸端惹得容太师如此生气了。
“家主,容明究竟做了何事惹得家主如此生气,不用家主责罚,我先将那小畜生的腿打断!”
容二说得倒是义愤填膺。
容太师冷哼一声,“你来责罚?你有这个资格吗?”
说什么他来责罚,不过还是想要自己将人救出来!
救出来?
他在想什么?
真当那诏狱司是那么好进的。
平西侯的小世子进了诏狱司照样没有出来,他当容明是谁?
现在,能保住容家不受到牵连已经是很艰难的事情了。
居然还想要救人?
容太师神色狰狞,照他看来,容明这样胆大妄为的人真不如死在诏狱司。
免得往后继续危害家族。
“容明惹出来的祸端自有周瑾和他清算,倒是你教子不力之罪我要好好与你清算。”
说着,容太师沉声怒喝,“容宜,你还不跪下?”
容二下意识跪地,仰头急急地问,
“家主,我教子不力我甘愿认罚,只是容明到底是容家人,家主,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说着说着,容二仰面手掌盖着自己的脸大哭,
“家主,容明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血浓于水,你就真的忍心看他在诏狱司中被周瑾戕害至死吗?”
“他死了是他活该。”
容太师不为容二的求情所动,甚至还更加生气。
“现在他记得自己是容家人了?当初设计囚禁三公主的时候怎么不想到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偌大的家族呢?”
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家族中每一个人的每一个行为都会影响到家族的鼎盛。
容太师已经不期望容明能做出什么振兴家族的事情了。
他要做个纨绔,就做个纨绔。
可容太师也不是让他去闯祸置家族于死地的。
容二闻言,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手无意识地下落,满脸震惊,刚才“哭过”的脸上停留在了古怪的角度,显得格外滑稽。
但此刻在场的人都没有心思去管这回事。
容太师看着他,“容宜,给你一个机会,以死谢罪。”
闻言,容二这才缓缓地转动目光,落在容太师的身上。
原来是这样大的祸事啊。
他沉默了会儿,抬起手高高举到眉前,而后深深拜伏下去。
“谢家主开恩。”
他声音里有颤抖继而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容太师看着伏在地上的容二。
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两人年少时的经历。
胸中奔腾四处冲撞的怒气忽然就消了,余下的只有深深的悲哀。
他沉默了会儿,“给你个痛快的。”
而后转眼看向站在一边的心腹,“赐二爷一杯酒。”
而后,似是不忍再看对方的形容,容太师转身离开了房间。
开春后这春日融融的一天,上京里传来了容家二爷暴毙的消息。
当天,容家上下就挂起了白帆。
而就在诏狱司刚将容明抓进去的当天,这当中没有猫腻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但因苏乔抓人的时候不曾避讳什么。
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普通民众抓心挠肝地想不出这之间的联系。
而有点权利的世家和官宦们早已经拿到了一手的信息。
在听完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之后,众人不免唏嘘。
当初那件轰动了后宫与上京的,三公主的讳莫如深,到头来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谁听了不叹息一声容明孽畜?
苏乔还未想好如何要向景帝上报这件事,折子是写了又改,改了又写,语句是斟酌了又斟酌,始终是找不到最合适的方式。
而事实上,作为天子耳目的影卫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向景帝上报这件事。
景帝寝宫外间,大总管今安刚出来就撞上了回宫的影卫。
大总管见着此人,知对方是来向景帝禀报宫外情况的,便停步微微侧开身子。
不想,影卫也同样站着没动。
这一下今安就明白了。
他沉吟了下,起身径直走过影卫。
而影卫则在今安离去的时候跟上对方的背影。
今安出了寝宫的门,沿着长廊回到侧边的值房。
进了值房,他拍拍衣衫,走到软塌上坐下,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后才看向沉默站在自己跟前的影卫,
“说说,是外边又发生了什么?”
影卫面有难色,踌躇着道,“的确是发生了一件事,小的拿不定主意,所以想找大人帮忙拿个主意。”
今安点点头,“说。”
影卫找今安拿主意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影卫这才道,“今日诏狱司中,四殿下本是在审姜越,却不想由此牵扯出了一件往事。”
想到三公主如花似玉的年纪里遭遇了那样的事,影卫都觉得于心不忍。
影卫继续道,“和三公主有关。”
闻言,今安眉心重重一跳。
三公主的事都过去多久了?
今安又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这在上京在皇城在皇宫可是一个禁忌的称呼。
今安不由坐正了身子,看向影卫。
“事实上,三公主根本不曾喜欢什么侍卫,也不曾私奔,她是被那容明给囚禁在郊外的庄子里不见天日整整五年。”
“荒唐!”
话音落下,今安忍不住怒骂出声。
“那容明竟如此胆大包天?”他面上都是震惊。
继而锐利的目光射向影卫,“此事可真?”
影卫沉声点头,“此事果真。”
“周瑾殿下将三公主解救出来,安置在戮王府,回来的路上还碰上了那容明,殿下一刀穿胸,如今尚且不知那容明是生是死。”
“最好是死了!”
今安不由自主地道。
说完,他不免沉肃,“这件事可真的难倒了咱家了。”
太过离奇,太过荒唐。
若是让陛下知晓了这件事……
今安不免问影卫,“你可曾去问过四殿下那边怎么说的?”
影卫摇摇头,“我得知此事,确认了真假后就匆匆进了宫,还不曾去见过四殿下。”
今安揉了揉额角,起身从软塌上下来。
见他动作,影卫连忙上前搀扶。
今安瞥了他一眼,也就受了他的搀扶。
两人从值房出来,径直回到寝殿。
到了外间,今安抬手,“咱家先进去,你在外候着,陛下有令再听。”
话音落下,他撩起身前的帘子进了内间。
帘子一掀开,映入眼帘便是一架四开扇的金丝绘万里河山图大屏风。
今安在屏风面前顿足,眯着眼睛看了会儿。
这时候才恍然想起来,眼前这架大屏风乃是昔年三公主为陛下做寿送的寿礼。
当初只是一幅画,不知什么时候,画被景帝装裱起来,弄成这样一副屏风,就放在内间。
当真是日日都能看到。
今安不忍叹息一声。
这恰恰是说明了陛下从未忘记过三公主。
即便是满后宫,满皇城的人都不曾提及。
可是,陛下在心中默默地想念着三公主的啊。
要不是今日这个名字忽然被提及,今安估计也不会想起来眼前屏风的来历。
更不会更清晰地窥见景帝的心思。
许是驻足了许久,屏风那头的景帝不由得开口。
“今安,在屏风外站着作何?”
今安从屏风后绕出来,远远地对着景帝行了个礼,
“奴才见陛下安。”
说罢,他自然地走上去为景帝研磨。
景帝兴致不错,心情也不错,侧目问他
“刚才为何不进来,在屏风外做什么?”
今安垂着头,手上的动作不停,“回禀陛下,奴才在看这幅屏风,它真好看啊。”
景帝挑眉,顺着今安的话看向屏风,于是便在瞬间想到了这屏风的来历。
没有他的允许没有人敢将这样一幅屏风放进他的寝殿。
这是景帝特意放的。
他也的确是在心中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地想念着他的那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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