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霓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白寄云认真地道,
“先生,今日席上您不开心是我的缘故吗?”
在寒暄过后,周霓还是提及了自己来此的主要目的。
白寄云回望着对方的眼睛,顿了下才道,
“是。”
周霓笑了,一如从前,“我该庆幸,先生没有在这件事上哄骗我。”
只是两人之间隔着的远远的距离,也预示着两人的关系不如从前了。
“即便我说谎,你也能看出来端倪。”
白寄云语气平静地道。
是非如此,周霓又怎么会特意将人约到这里来呢?
“先生,我的遭遇和你没有关系。”
白寄云却不这么认为,他皱着眉,“若不是我,容明不会认识你,若不是我,你那日估计也不会出宫。”
闻言,周霓却笑了,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先生在说什么啊,我是大周的三公主,容明是容家的贵公子,我与他即便是没有你也是会认识的,那一日,我即便是不曾因你而出宫,后面也总有出宫的时候的。”
是的,当年周霓被容明找到机会囚于郊外,正是因为那一日周霓出宫送白寄云离京。
她是在回宫的途中遭遇的意外。
但,却不能将这件事就此归咎在白寄云的身上。
周霓看得很清楚,她吐出一口气对白寄云道,
“先生,我们不能约束施暴者何时施暴,就算不是那一天,也会是后来的某一天,先生心中魔障了。”
“这件事从来都和先生无关,如今该死的人已经死去,先生又何必将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先生分明知道,这世间,我尊敬先生,如敬重父皇,先生如此姿态,是叫我心中不安吗?”
周霓款款地说着,眼眶中泪水蓄积。
白寄云看不得她如此,皱了皱眉,“公主不必……”
他低下头,“白某如今一介平民,当不得公主如此赞誉。”
周霓大概明白对方是想要彻底和容家割席,便也不说什么。
“先生既不愿承认与我的关系,我却不能不认自己的授业恩师。”
说着,周霓退后半步,向白寄云郑重地行了一个师礼。
“按道理说,先生远行归来,作徒弟的是要张罗着接风洗尘的,是我实在没用,却要小婶婶代为招待先生。”
白寄云侧目去看她,女郎已和从前不一样。
他以往是做过她的授业恩师,两人的关系也还算可以。
或许是因为他是容家的异类吧,景帝才如此放心地将公主交由他开蒙。
他常年在书院求学,公主便也从宫中出来,前往书院。
只是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白寄云朝她抬手,“你起身。”
周霓虽是说了她的事和他无关,可白寄云又怎么真的能当做无关呢?
对方将他当做恩师,他何尝不是将对方当做弟子?
自己的弟子遭遇这样的事情,且还和自己有关,即便是对方原谅了他,可白寄云自己如何能原谅自己呢?
只是,这样的话,不能再在这小丫头的面前表现出来了。
这样的情绪,也不能再让对方感受到了。
白寄云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打起了精神。
“公主,按公主所说的确是我心有魔障了。”
闻言,周霓果然情绪欢快起来,“先生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想着先生把自己困守在歉疚中,弟子也于心难安。”
白寄云扯开唇笑了,“是。”
他的视线落在两人始终维持着的距离上,情绪顿时下落,再难维持住面上的轻松。
“公主。”
他忽道,拱手作退,“我方才想起和殿下还有些事要说,就先告辞了。”
对方结束对话结束得太突然,周霓略有些愕然。
“先生既有正事,便先请。”
不过一刹,周霓便反应过来,做出请的姿势。
她目送着白寄云脚步匆匆的离去。
早春的薄暮里,她也不知为何,竟从对方的背影中瞧出了些许的狼狈。
周霓找了个位置坐下,将自己缩在臂弯里,盯着远处的山石发呆。
“果然,又哄骗了我。”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叹息一般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然在花木掩映之间侧躺着的齐苇却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
也包括,周霓最后自言自语的这一句话。
齐苇小心地朝对方看去,只见对方坐在地上,长长的裙摆拖迤在地上。
对方不走,齐苇也不敢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叫对方知道自己做了一回不君子的事是小,惊扰了这女郎才事大。
齐苇也听说了对方的遭遇。
倒不是齐苇特意去打听这些事,但耐不住他有一个喜好打听的弟弟。
遭遇了那样的事,刚从中被解救出来,短暂的一段时间内,难免会害怕同郎君碰上。
本来,齐苇想着今日的这个宴会对方应当是不会参与的。
按照苏乔的行事风格应该也不会叫对方参与进来才是。
也不知这女郎心中是如何想的。
齐苇看着对方的背影,渐渐地就入了神。
周霓坐了多久,齐苇就陪着等了多久。
大概是此处太过安静,周霓一开始还是因为烦恼着白寄云的情绪。
到了后面渐渐也爱上了此刻的风景与宁静。
清风抚触,林叶之间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音。
围绕在这样的声音之间,给了周霓一种此间静谧独属于自己的自由。
一直到夜幕降临,周霓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然而,正在王府游玩的众人中,齐明正在找自己的哥哥。
他本是在和凌宁两人一起逛的。
也不知怎么回事,两人走着走着就碰上了林弦。
齐明是和林弦不熟,但凌宁和林弦是挺熟的。
既碰上了,少不得就要说上几句话。
然而事情糟糕就糟糕在方才凌宁和齐明一起的时候,两人之间鲜少说话。
齐明一见林弦和凌宁相谈甚欢,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他极是不明白,为何凌宁会看不上自己的兄长,非看上了这个林弦。
论博学多识,他定然是比不上自己的兄长。
论行军打仗,他也不一定就能比得上自己的兄长。
论武功,齐明觉得,对方定也是不敌自己兄长的。
所以,为何凌宁会对自己的兄长不假辞色,却对这个林弦如此亲昵呢?
齐明越想心中越是不快,便生硬地走到正说话的两人中间,而后生硬地打断了两人的话。
“凌女郎,不知你是否看见了我家兄长的身影?”
被打断了对话,两人也并不恼怒,林弦不明就里,而凌宁则是很是无奈。
从一开始游园到此刻,两人不是一直都待在一起的吗?
他不曾见过自己的兄长,怎么自己就会见过呢?
但见对方沉着脸,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齐家大郎君,凌宁便认真地思索了下,努力地回忆道,
“似乎是从出了正厅起,就不曾见过齐大郎君了。”
齐明“嗯”了一声,板着脸道,“那我们去找我兄长,我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与兄长说。”
果然是重要的事情吗?
见齐明如此神态,林弦也主动提出帮忙寻找。
于是三人就沿着来路回去,一路走一路喊。
跟快地声音惊动了坐在地上的周霓。
周霓本是不想理会他们,可听他们呼唤得很是着急,不得已便起了身。
众人见花木后忽然冒出来一个女郎吓了一跳。
众人是不曾见过周霓的模样的。
倒是凌宁从对方的装束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忙行礼道,
“凌宁见三公主安。”
周霓颔首致礼,对凌宁道,
“我听诸位在找人,声音颇为焦急,但此处仅本宫一人,想来你们要找的人也并不在此处,不若你们去旁处再找找?”
周霓自是不知,齐苇在花木更深处陪着自己坐了多久。
她话音一落,凌宁并齐明三人连忙致歉,三人循着路远去了。
连着呼唤的声音也远去了。
齐苇半侧躺在花木更深处,听着双方的对方并不为所动。
齐明此人主动寻他总不会有什么正经事,多半又是在胡闹。
他完全没有必要因为齐明的胡闹让周霓难堪。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扰了周霓的兴致,她再次坐下来,享受自己独有的宁静。
却并不知道,这个宁静并非是她自己所独自拥有。
就在距离她不远处的花木更深处,还有一位郎君,与她一起共同分享这份宁静。
只是没有多久,齐明等人又循着路线找了回来。
昏昏夜色里,三人打着灯笼。
周霓见她们的确着急,而她也勉强可以算是王府的主子。
若再视若罔闻,就有些不符礼仪了。
善良得体的三公主主动开口,“见诸位如此着急,不若唤上府上的侍从一块寻找?”
只是若要侍从大张旗鼓地寻人,那她少不得就要先回院子,以免被行人冲撞。
听了周霓的建议,齐明却坚定摇头。
“不行,若是叫了王府上的侍从帮忙寻找,岂不是定会惊动乔妹妹?她们那边正逛到兴头上,万不能因此事而扰了兴致,我家兄长就在府上,一个大活人必定不能丢了,想来是在什么地方睡着了罢,我们自己悄悄寻到人就是了。”
既然对方都拒绝了,周霓也没有强硬的必要。
她思忖了下,袖中的手握紧了,鼓了勇气道,“既你们如此着急,本宫也不能置之不顾,不若本宫帮着你们寻一寻?”
只是唤人而已,又不同人接触,周霓认为这事应也没有那么困难。
闻言,三人都愣了愣。
林弦只是单纯地觉得三公主未免人太善良。
竟然主动提出来要帮忙。
和他想象中的公主都不太一样。
而在凌宁和齐明这等知晓周霓曾经遭遇过什么的人眼中,她此刻的做法就在此的基础上更添上了几分难能可贵。
凌宁下意识地摆手拒绝,“不必劳烦公主了,我们自己可以的。”
说罢,凌宁一手拉了齐明的衣袖,一手拉了林弦的胳膊,口中飞快地道,
“我等惊扰了公主,这便退下了。”
说着,凌宁拉着二人快速跑走。
周霓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三人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虽说三人走了是让周霓松了一口气,可想着齐明的话,倒是让周霓留了个心眼。
她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竟主动观察起自己独处的这地来。
这本是无意义的动作,因为她也知道人不可能在这里。
可能是这样的动作会叫自己心安一些吧。
她弯着腰,在花木之间走动,轻轻地拨动所过之处的花木枝叶,口中小声地唤着,
“齐先生,齐先生”
那声音低低像是在呢喃。
她动作很细致,不曾放过一块角落,很快就会到齐苇身前的这片花木。
而此刻,齐苇避无可避。
于是,就在周霓一声呼唤刚落,拨开一片枝叶的时候。
忽然和林叶之如松玉清雅的郎君对上了视线。
“啊”
周霓惊呼了一声,手一抖,枝叶失去了力道往回弹,打在其他的的枝叶上,顿时枝叶晃动成一片乱影。
而这一片乱影尽数打在林叶之间郎君清俊疏雅的轮廓上。
周霓稳住自己乱了的呼吸和心跳,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也不敢去看林叶之间的郎君。
“齐先生在这里……”
她仔细地思索了下,从她在这里之后,万不能有人来了此处她却不知晓,所以对方只能是在她之前……
这么一想,周霓觉得眼前都要黑了。
齐苇坐在花木之间没有动,只声音响起,
“惊扰了公主,是齐某的不是。”
温润如玉轻击的声音,疏朗悦耳。
周霓知晓这件事不能怪对方。
“齐先生说的什么话,应是我惊扰了你才对。”
她垂着脑袋,只敢看地上映下的影子,而不敢去看花木里坐着的郎君。
“齐先生是因为我才一直不曾出声吧。”周霓抿着唇瓣,“齐先生的弟弟正在焦急寻找先生。”
说到此处,周霓连忙往后退了几步,退开些许距离,
“既已找到了齐先生,那齐先生就不必因忌讳我而闭口,先生且快些去寻自己弟弟吧。”
齐苇见对方垂着脑袋,浑身紧绷,无声地勾了唇。
“是,公主所言极是,齐某这便告辞了。”
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周霓余光看见对方从花木之间起身,高大的身影顿时遮住了一大片的月光。
而后,对方向着自己一礼,这才拨开枝叶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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