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方车一平二。黑方马八进七。”
随着一人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往下喊话,二楼和一楼悬挂着的大棋盘上,分别有人挪动起了棋子。
这棋盘是包了铁皮的,棋子的后方则付有吸铁石,是茶楼特质的专门用来给大家演示棋路的道具。
与此同时,那些连茶楼大门都没能踏进,坐在湖心亭外的水桥上以及南北两边回廊里的棋迷们,也根据那边层层传递出的棋路,在自己面前的棋盘上挪动起了棋子。
“这是下成了‘反宫马’格局了。”
反宫马在淮扬一代被称为“夹炮屏风”,与岭南一带流行的单提马有些类似,在南边则被称为“半壁山河”。
因为变化无数,缥缈诡谲,近年来使用的人很多。
他俩这样的布局虽然称不上新颖,但也在预料之中。
魏益谦这边还没把嘴巴里的瓜子皮吐干净呢,上面传棋的人又开始喊话了。
“上面什么情况啊,难道这一局是快棋不成?规定了五秒之内一定要落子么?”
明哲双手环抱在胸前,两眼直视大棋盘,一声不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双方越下越快。
只听见传棋声一句接一句,宛如夏日午后的暴风骤雨倾盆而下,让人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在走廊摆棋的那几个老头一通手忙脚乱,这个子还没来得及放下,下个子的消息又已经传来。
几个回合后,跟不上的他们只好朝着三楼的方向干瞪眼。
“仕六退五,红方吃马。黑方投子认输,擂主守擂成功。”
负责传棋的老头站在楼梯口擦了擦汗,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瓷杯一连喝了好几口,这才稍微缓过些劲。
前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第一局棋就这样结束了,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没有一个人对楼上两人提出异议,觉得他们在敷衍乱下。
因为时间虽短,却是前后过了四十多手。
两边以反宫马开局,中局既有“回马火炮”,又有“调虎离山”,两边形成了对攻的局势,一度杀气腾腾。。
不过黑马确实棋力略逊一筹,在红方使出了一招仕五进六“声东”后,黑马选择马四退六,一只脚踩到了陷阱里。
跟着向帅又是炮六平四“击西”,“无敌胭脂马”不得不炮二退一,这下就彻底失去了翻盘的机会。
不过话虽如此,一般人怎么说也要垂死挣扎两下,万一对方出了昏招,也不是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胭脂马”倒好,直接认输,连努力反抗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这边众人还没有从这副快棋的思绪中走出来,只听得楼体“蹬蹬”作响,一位中年女士背着个小巧的坤包从三楼急冲冲地奔了下来,接着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那就是‘无敌胭脂马’王霞?年轻的时候就够风风火火的,本来以为她结了婚生了孩子后,性格能够稍微沉稳一些,怎么还越老越急躁了?”
“她那绰号‘胭脂马’,其实是形容她跑得快对不对?”
众人叹为观止。
“怎么样?”
魏益谦把脑袋凑到明哲身边,眯起眼睛笑道。
“别的不说,这速度和反应能力真是一流啊。”
明哲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如果遇到拼快棋的情况,能把对方活活急死。”
正式的比赛中是有计时读秒的,项帅这样的节奏很容易把对方带歪,尤其是在对手时间不够的情况下,容易让人忙中出错。
“第二局开始,‘绵里刀’执红,‘白衣小将’执黑。”
棋盘很快被恢复成了原样,第二局比赛正式开始了。
和第一局的“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不同,第二局和向帅对弈的“绵里刀”出手就是一招轻飘飘,软绵绵的“仙人指路”,兵三进一。
这是大众最常用的一招,别看平平无奇,却又绵里藏针。表面上看不出攻势,似乎是白白浪费了一个先手,实际上则是在刺探对方的实力,以守为攻,来调整自己的布局。
若对方也走卒,就属于“对兵局”,这就是在相互试探。
若对方用炮迎战,则会立即变成卒底炮的格局,这样就变成了以炮打马的对攻形态。
另外还有先手屏风马,进兵对上马等下法,总之就是一个字“变”。
就在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等着看项帅会摆出怎样的姿态来应战之际,却迟迟不见那传棋的人出来喊话。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大约一刻钟,终于有人忍不住跑到三楼去问了。
“搞什么啊?怎么半天不喊棋呢?是不是你自己看棋入迷,都忘记楼下的人了。”
“瞎说有什么意思,我比你们更着急。但是人家‘白衣小将’就是不落子,我又有什么办法?”
负责传棋的老头捧着茶杯朝下面说道。
“怎么不下呢?刚才对‘胭脂马’还那么凶,我们以为他也是个急脾气呢。”
“你问我,我问谁?”
就在此时,向帅终于动了。
卒一进七,把自己的红卒送到了对方嘴下。
“搞什么啊?想了半天就想了这招?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是不是上一局对‘胭脂马’太辛苦了,脑子现在转不过来了啊?”
楼下的人议论纷纷。
“向叔叔,什么情况啊?项帅他到底在走什么?怎么才对方才下了两手,就已经开始吃他的黑子了啊?”
乐天虽然看不懂棋,却也知道这棋子被吃了就意味着战斗力减损。就跟打篮球一方五个全满,另一方就只有四个人在场上一样。
当然了,下棋么,互相吃子你来我往是很正常的,但是第一手就丢子,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小帅不会是因为之前的一局赢得太轻巧,开始有些轻敌了吧?
“你看看那些人的表情,你觉得小帅这一手应的不好么?”
向前进的嘴角微微勾起,指了指对面坐着的那些老先生们。
乐天顺着他的指头望去,果然那些老爷爷们各个眉眼含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绵里刀”被吃了一个棋子。
“‘绵里针’对‘绵里刀’,小帅这一手漂亮啊。”
方孝川频频点头。
别看向帅这一步主动送了一个子给对方,但是他后面的这一步相七进五却是别开生面,将原来后手的劣势彻底反转。不仅如此,他第四手的车九平七直接占据了对方的下二路,等于是先弃了一子,但又抢回了三个先手。
四步之内就做出了这么大的布局,而且步步相连,就好像是绣花的针脚一个挨着一个,但是从反面来看,则仿佛又只下了一针。
可不是下出了“绵里藏针”的感觉么?
果然这四手之后,轮到了“绵里刀”陷入沉思,本来他下棋就慢,这回不知道还要让人等多久。
“屠老爷子,‘白衣小将’可以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嘛。”
坐在屠景天身边的老者笑道。
“哎,不过也就是一步‘双关门’而已。江湖棋的老套路了,在诸位眼里都是雕虫小技。”
过去旧社会上,常有那种摆在街边的棋摊,以高额的赏金诱骗行人入局。他们倒也不摆残局,而是让对方先走。
基本上会在路边摊下棋的人,对自己的棋力多半都是有点信心的。
若是他们仗着先手,以“仙人指路”开局,那棋摊的摊主就会回应这招“双关门”,直接让局势逆转。
这是江湖棋的一招经典后手布局,后发而先至,目标是关门捉马。
屠景天嘴上谦虚,眼睛里的笑意却是掩藏不住的。
“虽说如此,我看那个孩子却像是自己想出来的。”
不然他也不会思考那么多时间了。
“是啊这才是难得。”
根据屠老爷子上一回和项帅对阵的经验,加上刚才的那一局,他也瞧出向帅的棋路很是工整,一看就是有童子功,棋谱变招都谨记于心的那种。
但是他在第二局面对“绵里刀”的时候,却主动下出了变化,不给对方用“仙人指路”来探听虚实的机会,这是屠景天都没有想到的。
不但基本功扎实,脑子也很活络。知道主动求变,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他们在上面慢慢下不要紧,坐下的一干中老年人却是有些急躁起来了。
本来嘛,今天的天气很是炎热,早上广播说最高温度要三十五摄氏度。
天气一热,喝得水就难免多些。水喝多了原本就要跑厕所,何况是本来前列腺都有问题的老人家们。于是一时间公共厕所里人满为患,排起的队伍绕着回廊好几圈。
这就造成了公园里的一大“盛景”,闹得有些本来只是来公园里散步纳凉,观赏荷花的游客们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卖国库券和外币卡的“黄牛”都跑到人民公园里来做生意了。
在听说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擂台赛后,这些普通人也来了兴趣。也不知道怎么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连附近电视台和报社的人都收到了消息。
于是就在向帅和“绵里刀”在三楼对弈的时候,《中国象棋》和其他几个新闻单位的记者也摸了上来,加入到了观赛的人群当中。
终于,在足足鏖战了两个小时后……
“车四平二,绝杀。黑方胜!”
传棋的老头大声喊道。
“总算结束了,我都要饿死了。”
“何止饿死了,那厕所排队的人太多了,我下去三回了还轮不到我,我都要憋死了。”
听到这局棋终于结束了,众人齐齐歇了口气。
“他又赢了。”
魏益谦用胳膊肘捅了捅明哲的肩膀。
“很正常。如果我是那把‘绵里刀’,根本不用下那么多步,早就认输了。”
连续两个小时直板板地坐着,饶是明哲也有些受不了。
他把手伸到后腰,轻轻地锤了锤,说出来的话确实很不客气,“差不多第一个小时那会儿,项帅就把他的棋路给摸透了,做了好几个看似是闲棋的诱着。偏偏对方视而不见,还在等着项帅出错。”
他说着摇了摇头,“‘绵里刀’挺名不副实的。可能他真正擅长的不是诱棋,而是憋尿吧。”
毕竟对弈中项帅可乐喝多了都忍不住去了趟厕所,那老头却是一路忍到现在,不得不让人叹服。
“师弟啊,那两个字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真是大煞风景。”
魏益谦啧啧称奇。
他看着明哲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向上勾起的嘴角,促狭地挑了挑眉毛。
“喂,你是不是开始欣赏那个姓项的小子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有资格做你今后的对手了?”
“才第二局而已,急什么?”
魏益谦此言一出,明哲嘴边那本就不甚明显的弧度又弯了下去。
明哲端起茶杯,轻轻地啜了口茶。
“哼……”
鼻子里透出几不可闻的声音,眼睛却仿佛透着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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