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到周侯灿醒了,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郑御医率先反应过来,他快速地伸手拔掉了还在周侯灿头上微微颤动的银针,快得甚至让一旁的茹鸣凤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六十多岁了。

    “灿儿,你怎的了,别吓娘啊!”孙氏率先在一众人中反应过来,拉住周侯灿的手,急切地说道。

    “娘,我没事,方才就是没带头巾,一时受了风,这才头疼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孙氏犹在感激菩萨保佑,“要不咱今科不考了吧?”

    要是刚才有人问这话,周侯灿可能真的要犹豫一下。但是刚刚的头疼让周侯灿拥有了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他决定搏一搏。

    “考,当然要考,为什么不考?”

    听到这话,周围甚至有人暗暗点头。

    这才是没事的周侯灿。

    周侯灿看着周围人的反应,虽然已经知道原因,但还是忍不住地感叹。

    原来的这家伙幼年丧父,从小身体就不好,但硬是要读书,曾经好几次因为吃不上饭读书到昏厥,他亲娘都拦不住他。

    他读书的初衷也很简单,就是为了挣个廪膳生员,好让家里的吃穿用度能稍稍好一点。

    然后他果然不负众望,在六年的时间内硬是靠着对《尚书》的深刻认识拿到了顺天府的优贡名额,从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考到了国子监,又一口气通过乡试,更是在不久前拿下贡士,以十九岁的年纪成为今科最小的准进士,比二十二岁的茹鸣凤还要小。

    周侯灿都佩服他的坚持和韧劲,他的表现也确实对得起他的字。

    虽然周侯灿现在还不到行冠礼的年纪,但由于考生登记需要字,再加上周侯灿家中已经没有男性长辈,学里的训导就提前给他起了个字。

    学谦,意为学海无涯,时刻谦逊。

    虽然现在的周侯灿也很想谦逊一下,下科再考,但重新为人,不拼一下,说得过去吗?

    殿试充其量只是重新排位罢了,这种无本万利的生意谁不做谁傻子。

    “对了,瑞父,这几日实在是有劳了,害得你天天到我这儿来。”周侯灿朝着茹鸣凤说道。

    “无事,无事,”茹鸣凤一边摆着手,“到时候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啊!”

    茹鸣凤说这话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他一说完,周侯灿看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

    “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提携谁呢?是吧,茹大官人?”

    周侯灿也是调笑着回了他一句。

    对原来这个家伙来说,茹鸣凤真是他的至交。

    在国子监里,周围都是二三四十岁苦熬了大半辈子的人,还真没多少人看得上他们这样的小年轻。

    周侯灿和茹鸣凤一来二去地就熟了,渐渐成了现在这个无话不谈的样子。

    “好了,说真的,四日后你有多少把握?”茹鸣凤停止玩笑,严肃道。

    “多少把握倒说不上,最低也是外放知县,我已经很知足了。”

    凭借自己对周侯灿拼命学习劲头的了解,茹鸣凤根本不信他这一番话。

    “那行吧,既然你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程监丞的话我也带到了,我就先走了。”

    茹鸣凤说完,揖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茹鸣凤决绝的背影,周侯灿明白,他根本就不信自己的话,还以为自己在这儿骗他呢。

    但是,在这件事上,周侯灿确实没有绝对的把握。

    殿试是不黜落,但排位主要看卷面,内容反而在次。

    而由于家境原因,周侯灿的书法功底实际上并不是很好,这也导致了他前两次考试都是压线过关。

    有个这样的前身,周侯灿实在不好说什么。

    毕竟,认识繁体字可不等于用毛笔写繁体字。

    那完全是两码事。

    “灿儿,你……我怎么说你好呢?”目睹了刚才一幕的孙氏无奈地说道。

    周侯灿看着孙氏责备但又宠溺和不舍的眼神,强忍住自己心头的感情,说道:“娘,没事儿,咱又没有门路,能有个知县当就很好了。”

    “唉,”孙氏叹了口气,“都是娘没本事,不能让你当大官。”

    周侯灿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下扑到母亲怀里,说道:“娘,你别说了,这些年要是没有你,我又怎么能到现在这一步呢?”

    “娘,等我做了官,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周侯灿趴在母亲的怀抱里,语气坚定地说道。

    既然已经重活一世,那就好好把握当下,来弥补上一世的缺憾吧。

    “好,好,娘等着,”孙氏的脸上全是满足的笑,“我的灿儿长大了,出息了!”

    周侯灿擦干脸上的眼泪,站直身子,对孙氏说道:“娘,我们还是进屋吧,现在外面还凉着呢。”

    “哦,你看我这记性,走走,赶紧进去,”孙氏有些慌张,“你才刚好,不能吹风的。”

    进了家门,孙氏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从灶台上的和面盆里掏出一个烧饼递给周侯灿。

    “这是娘早上在街口的你陈四叔家买的,还温着呢,你快吃了吧。”

    周侯灿接过饼,咬了一口。

    虽然已是半凉,但依然有着烧饼特有的焦香气。

    “娘,儿现在也出息了,你以后就别在外面做工了。”周侯灿正吃着饼,突然冷不丁地蹦出来一句,倒是把旁边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吃饼的孙氏吓了一跳。

    “没事,娘不累,你到时候也是需要打点的,娘也不认识人,到时候把这些年攒的钱都给你,还得你自己去运动运动。”

    孙氏倒是不以为意,这些年她都这样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段,何况她能帮到周侯灿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怎么会轻易就不干呢?

    周侯灿沉默了,他静静地啃着手上的烧饼,只觉得每一口都无比珍贵。

    自己虽然成了廪膳生员,但官府每月并没有供给他足够的米粮。他们母子俩又势单力薄,当然不敢找上门去理论,只能就这样认了下来,孙氏每天去给别人做点洗衣服缝被子的活贴补家用,才让这个家不至于过不下去。

    周侯灿看着母亲已经遍布褶皱的手,不由得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当上大官,让这些贪墨钱粮的不法官吏付出代价。

    …………

    睡了一觉之后,周侯灿精神抖擞地醒了过来。

    在昨天下午的一番闲聊外加实地探索之后,他大抵弄清楚了自己家所处的位置——京城东南角的明时坊。

    明时坊这地方说好也好,毕竟京城中寸土寸金,就没有不好的地方,何况明时坊处于东城,临近城门,更是有着漕运交通便利、货物便宜的先天优势。

    但要是说到弊端,明时坊的卫生条件绝对居于京师二十八个坊中的垫底行列。

    虽然周侯灿很不理解为什么粪车不天天来明时坊,但是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靠着有些模糊的记忆,周侯灿很快便大致适应了这个时代。

    他简单地拾掇了一番,出了门就向西走,去拜访茹鸣凤。

    路上不断有人跟周侯灿打招呼,周侯灿也微笑着一一回礼。

    但出了明时坊之后,情况就有些不对了。

    周侯灿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但当他转身想一探究竟时,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既然不知道原因,周侯灿便索性加快了脚步。

    没走几步,他就碰上了正朝着他这边走的茹鸣凤。

    茹鸣凤提了一个小篮,他一看到周侯灿就连忙向他摆手。

    周侯灿不明所以,跟着茹鸣凤到了一处僻静的巷子。

    “学谦,你好大的胆子!”

    看着周侯灿一脸无辜的样子,茹鸣凤此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不知道你的事在这东城中已经传开了吗?甚至可以说现在整个京城二十八坊就没有不知道你的事的,你还敢上街?”

    周侯灿还是一脸懵:“我啥事值得这么多人传?”

    “你——”茹鸣凤提醒自己别生气,毕竟面前这人刚醒,什么都不知道,情有可原“今科贡士,就属你年岁最小,又出了那档子事,人家想不知道你都难!”

    “哦,”周侯灿也很无奈,“主要是之前我也没想到我能这个年纪就考上贡士,太高兴了。再说了,传就传呗,我还能掉两块肉不成?”

    茹鸣凤没再多说,怕一不小心被周侯灿气出个毛病。

    他直接把手里的篮子推给他:“这是我求家父熬的药汤,有安神静气的功效,本来想着去你家送给你呢,现在既然在这儿碰到了,你就自己拿回去吧。”

    周侯灿接过篮子,看着茹鸣凤做出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倒是认真地行了一礼:“茹兄,兄弟我先提前祝你金榜题名了!替我谢过世叔。”

    周侯灿说完,便潇洒地提着篮子转身离去。

    “周侯灿!”听到茹鸣凤的喊声,周侯灿适时转头,期待地看向他,等着他的表示。

    “记得到时候把篮子还给我!”

    周侯灿一听这话,果断提着篮子离开。

    “诶,周侯灿,听到没有,记得把篮子还……”

    周侯灿已是趁机跑远了,直接忽略了身后看上去像是来逼债的茹鸣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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