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阁内。

    除了四名阁臣,其他的九位读卷官一言不发,在卷子上画圈圈叉叉来对卷子分出一个大致的等级。

    焦芳正一脸怒色和遗憾地阴阳怪气:“哎呀,这么好的卷子都不能入一甲,各地的士子要是知道了,估计都没有心情好好读书了。要我说,众位不妨再仔细看看,以免看走了眼,招致千古骂名。”

    杨廷和看着不断挥舞手中卷子的焦芳,实在忍不住了,说道:“焦公,自重啊!”

    焦芳这时似乎也知道再跟这些人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索性便住了嘴,也找了个地方坐下。

    东阁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读卷官翻动卷子的声音从里面不断传出。过了一会儿,梁储走到李东阳面前,低声问道:“宾之,剩下的卷子评的差不多了,你看现在是……”

    “拿过来吧。”李东阳疲惫地说道。他现在真的不想再在这种场合跟焦芳这种人产生任何的交流。

    梁储不一会儿就拿了六七十份卷子过来,对李东阳说道:“宾之,剩下的卷子还在整理,这些肯定都是三甲无疑了,有些二甲还在争论之中,一会儿便能送过来。”

    李东阳摆摆手,让梁储离开,自己随便拿出了几份试卷看了起来。

    他并没有怎么用心,既然这些卷子都已经被正式地判到三甲之列,李东阳很难相信其中会有什么神来之笔。

    看过两份后,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那就是这些卷子中间就根本不可能出现精品。

    他又拿过一张卷子,略微瞟了一眼,正要移开,却忍不住又看了起来。

    “法天者,不外乎敬顺民时;法祖宗者,不外乎谨承治政。”

    开篇后没几行的这几个字,吸引了李东阳的注意。

    “这个开篇,好啊!”李东阳捏着胡须,在心里想着,“就是卷面太差,配不上这个内容。”

    李东阳越看,越是暗暗称奇。这篇文章的行文跟已经被内定为状元的吕柟的卷子像的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至少让这张卷子保住传胪之位。”李东阳内心已经有了计较,便不再看其他的卷子了。

    过了一会儿,梁储又将一些被判为三甲的卷子送了过来。他看着正在喝茶的李东阳,不禁好奇李东阳为什么对这些卷子无动于衷,便开口问道:“宾之可是有看好的卷子?”

    李东阳指了指一旁被他单独拎出来的刚才那张卷子,说道:“我看此卷行文甚好,叔厚啊,你看看这张卷,有没有传胪之资?”

    梁储当下不敢怠慢,从一旁的小案上取来了那张卷子,仔细地读了起来。

    没多久,梁储便通读完了一遍,啧啧称奇:“这确实是一份好卷,只是这字迹……还是可惜了。”

    “不过这份卷子肯定是配得上传胪之位的。”梁储把这张卷放回小案,向李东阳肯定道。

    “那好,其他的卷子叔厚你再跟明仲他们商量一下吧。这张卷子就留在我这儿,我一会儿跟济之和介夫说一下,”李东阳又拿过这份卷子,“这字真是可惜了这好文章,济之肯定会郁闷的。”

    梁储会心一笑,便把这些卷子又拿回去了。

    王鏊王济之素有文名,十六岁时做的文章就被国子监传诵,书法又好,见到这样的用差卷面写出的好文章一定会失望至极的。

    想到这儿,梁储不禁同情起这个内定的三甲第一了。

    但是同情归同情,梁储还要把正事办完。他拿着这些卷子,找到了正在一旁优哉游哉地读卷的王鉴之。

    王鉴之是刑部尚书,在刘瑾当道后就一直暗地里和阉党较劲,在刘瑾开始擅擢六卿后更是公开地反对刘瑾。

    对他来说,此次抛开浊杂的朝政前来读卷选材反而是一种解脱。

    “明仲,”梁储把手上的卷子放在王鉴之面前的桌案上,“我们赶紧把这些卷子定下来,把结果直接写到卷头上,时候不多了。”

    “三甲第一定下来了?”王鉴之疑惑地问道。

    虽然三甲第一不怎么重要,但好歹也是个传胪,还是需要内阁斟酌一下的,他们可不能擅自决定。

    “宾之定下来了,”梁储拿起几张卷子,递给王鉴之,“那张卷文章挺好,就是被字落了下来。”

    王鉴之叹息一声,拿着那几张卷子说道:“叔厚,你是非要让老夫看这么多吗?我也一把年纪的人了,老眼昏花看不太清啊。”

    王鉴之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确实受不了这种高强度的阅卷工作。

    梁储耳朵听着,其他地方也没有闲着。他伸手拿了几张卷子,同时说道:“明仲兄老当益壮,自然能看。”

    说完,二人都不再说话,开始给自己手里的卷子分等。

    不一会儿,其他的读卷官也已经把手中的卷子基本上分完了,他们在看到梁储这边的动作后也都开始分拣起了手中的三甲卷,把暂定为二甲的放到了一边。

    刘宇这时找到了焦芳,他刚参与分完二甲卷,心里很是郁闷。

    自己的儿子刘仁被不知道哪个读卷官压到了二甲靠后的位置,而他又吸取了焦芳的教训,不敢搞得太张扬,于是就跑过来找焦芳这个难兄难弟来商量对策了。

    “孟阳,”刘宇现在有些焦急,他不像焦芳那样跟刘瑾的关系紧密得能让刘瑾亲自到东阁给他撑场子,“犬子这次怕是要失手了,他之前每次可是都考得很好的,不知是不是得见御颜有些激动,才写成这个样子。”

    焦芳心里对刘宇这种行为很是不屑。大家明明都清楚各自是什么人,他刘宇还非要在这里装矜持,想又当又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嘛。

    “至大啊,”焦芳神色淡然,仿佛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一样,“你把令郎的卷子往上放一些不就好了嘛。”

    刘宇这时往后看了看,小声道:“可是其他人不会发现……”

    “发现什么?”焦芳直接打断,“他们根本记不住的,卷子太多了。至大啊,不是我说你,这点事你还要问,拿出你当年鞭挞御史的劲头啊!”

    刘宇脸色阴了下来,冷声道:“我刘某人是有风骨的,不像你焦芳,脸都不要了!”

    眼见两人正要发火,杨廷和这时突然走了过来,对焦芳说道:“焦公,李公请你过去议事。”

    焦芳闻言,便悻悻而去,临走时还瞪了刘宇一眼。

    刘宇在焦芳走后意犹不平,他清楚自己做左都御史时做的那些事情有违士大夫的底线,所以他一直在有意逃避,周围的人也都识相地不在他面前提起,所以今天焦芳故意揭短的举动是真的把刘宇惹怒了。

    焦芳在杨廷和的带领下找到了正在喝茶的李东阳,他向李东阳行了个礼,说道:“宾之,刘宇此人贪得无厌,让他读卷真是有违国家法度。”

    李东阳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打量着焦芳。

    焦芳被他看的不自在,便主动问道:“宾之,你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个,”李东阳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张卷子,“我、济之和介夫都觉得这张卷子能做三甲传胪,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焦芳现在心里什么看法都没有,他只关心自己的儿子能不能进一甲。但他还是拿起卷子,假意看了几眼,敷衍着说道:“确实还可以,只是这字迹有些差了,做传胪会不会不能服众?”

    坐在一旁的王鏊听了之后,很是不客气地说道:“怎么不能服众?文章写得好,就算拿出去,自然也是能受人赏识的。这就不像某些卷子,空有一手好字,却是言之无物啊。”

    焦芳听出王鏊在这里讽刺焦黄中的卷子,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来反驳。

    王鏊自身不光是书法大家,还是一代文豪,引领了文风的变革。

    他焦芳拿什么跟人家权威比?

    “那就这样定下了,”见焦芳不再说话,李东阳便做了决定,“好歹也是一个传胪。”

    “传胪?”

    焦芳突然灵光一闪,他连忙找了个借口,一个人匆匆到一边去了,丝毫没有注意王鏊眼中明显的嘲讽。

    他好像找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方法。

    在殿试中,共有五个名次是有别名的。不光一甲三名有,二甲、三甲的第一名也是有的。

    而一甲的三名在殿试后直接授官翰林,不用参加接下来的选馆和观政等一系列流程。

    焦芳费尽心机想让焦黄中进入一甲,主要是为了让他直接进入翰林,积累这一宝贵的资历。

    现在焦芳找到了一个新方法让焦黄中直接进入翰林。

    他李东阳不是说焦黄中的卷子最多二甲第一嘛,二甲第一就二甲第一。

    二甲第一也可以直接做翰林。传胪也是别称,有别称的位置就应该享受一样的待遇。

    何况这三甲第一又是李东阳等人赏识的卷子,只要操作得当,李东阳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反对的。

    想到这儿,焦芳不禁盼望这阅卷早些结束,他还要去找刘瑾商议一下具体的操作,到时候直接打满朝文武一个措手不及,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事情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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